第三十四章 如梦翎羽（三）

　　她是一个富家千金，貌美倾城，自小锦衣玉食，从不知愁为何物。可她却没有丝毫娇纵之气，她心地善良，色艺双绝。她与他初次相识是在她为一群孤儿所建的家中，而他是她请人找来的教书先生。在他们那里，孤儿是被视为不祥之人的，而那时他正耐心教导着那群人人厌弃的孤儿，他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当他们眼神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周围的人们、房屋都已不在，世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识，却仿佛他们已寻找了对方千万年。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何谓一见钟情。她知道，她爱上了他，他会是自己今生唯一的男人。

　　就这样，他们相爱了。可正如所有俗套故事中的情节，富家千金与穷小子的爱情注定是充满坎坷的。她的父母终于还是知道了，他们责备了她并将她关在了家中。她从小就是令父母骄傲的乖女儿，那还是他们第一次责备她。她哭着乞求父母的谅解，希望他们可以接受他，可换来的是更加严厉的责骂。他的父亲骂她不知廉耻，有辱家门。她不明白，他们虽真心相爱，一直以来却都以礼相待，言行举止从无半分逾越，如何便是不知廉耻？如何有辱家门？她被关在家中，整日以泪洗面。直至她身边的丫鬟看不下去，将她偷偷放了出来。

　　她向他说明了一切，他思虑再三，提出要与她私奔，可她立即拒绝了。她虽深爱着他，可又怎能丢下同样深爱着自己的父母？丢下那个庇佑着自己长大的家？她觉得只要自己真诚乞求父母，他们一定会理解她的。

　　当她再次回到家中时，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那个自小陪在自己身边，情同姐妹的丫鬟。那时她正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修长脖颈上有一道鲜红勒痕，红得刺眼。

　　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已崩塌，她跌坐在尸体旁，叫喊着丫鬟的名字，泪水翻涌而出。天空中下起了大雨，雨水无情拍打在她身上，混合着泪水流进她的嘴里，咸苦不堪。屋檐下的父亲背负着双手，冷漠地望着她。她的母亲看着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我敬爱的父亲啊，您何时变得如此狠绝？

　　我慈祥的母亲啊，您何时变得如此冷漠？

　　她逃了，逃离了这个陌生的家，逃离了那陌生的父母，与今生所剩唯一的依靠逃离了她的家乡。

　　他们去到了乡间，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这是他们以前最向往的生活，如今他们终是得偿所愿。在他们亲手搭建的简陋房屋前，他笑着说：“傻丫头，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却陪我在这里受苦。”

　　她娇笑着喊：“穷小子，你若是知道这一点，以后就得用一生的爱来补偿我。”

　　他大笑着答应，从怀中拿出一只手镯，为她戴上，告诉她从今日开始，她便是陈家的媳妇了。那一刻，她开心极了。

　　这样的生活过了三年，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他总是坐在门前，望着天空翱翔的大雁发呆。她知道他心有沟壑，满腔抱负。他想去上京赶考，可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银两。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病倒了。她实在无力筹措高昂的医药费，可她怎能忍心看他受苦。看着他躺在床上，茶饭不思，神情呆滞的样子，她偷偷哭了一夜。

　　第二日，她便成了望龙城清幽阁中一名艺伎。

　　他知道后，大为光火，可木已成舟，她已签字画押，他已无力改变。那一夜，他哭着告诉她，此生绝不负她。待他衣锦还乡，他要用八抬大轿将她从清幽阁接出来，他要让全世界知道，她是他的女人，他要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给她。

　　她趴在他怀中，甜蜜笑着。

　　我不在乎那些，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她在心中轻轻说道。

　　三年后，他终于回来了。他骑在高大骏马之上，穿着华贵光鲜的衣裳，神情冷漠地坐在马上，如同一个王子巡视着自己的臣民。她笑着想要与他相认，可他径直自清幽阁门前行过，没有一刻停留，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风吹起了他身后骄子的帘角，露出里面那个美丽高贵女子的容颜。人们便纷纷感叹于他们的男才女貌。

　　她觉得心脏剧烈抽搐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用力摇了摇头，拂去泪水，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他一定是有苦衷的，他会来找自己的。

　　他真的来找她了。那一夜，他穿着黑色的斗篷，帽沿遮住了他的脸，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告诉她，那女子是当朝丞相之女，他不能拒绝，但他依然深爱着她。他哭着请求她给他一些时间去说服妻子，到时一定风风光光迎娶她进门。她原谅了他，她实在不忍看他流泪，看他痛苦。他终于不再哭泣，可那个夜晚，她却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

　　她每日等着盼着，等着他将自己迎进家门的那一日，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今日的苦果……

　　敖天食指离开柳如梦的额头，怜惜地看着眼前这个痴情的女子。她还在盯着自己的手镯，痴痴地，深情地望着。只有看着这个手镯，她那双眸才有了一丝神采。她的脸上看不到怨恨、痛苦，只有温柔似水的笑。

　　痴傻的女子啊，你可知你的生命即将消逝？

　　“你真是一个傻丫头啊。”敖天眼眶微微泛红，眼中有着无法言说的情感。

　　她笑着，一如多年前他第一次为她戴上手镯时的模样。

　　傻吗？或许吧。可那段甜蜜幸福的时光它真实存在于我的脑海，不是吗？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他双手叉腰，看着他们的家，脸上挂着他们初次相见时的笑容。

　　“傻丫头，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你若是累了，就到家中休息吧。”他转身对她说道，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快乐与宠溺。

　　她看着他们的家，看着她的情郎，幸福的花朵在她美丽的容颜上绽放。

　　“好，我真的有些累了呢。”

　　她闭上了眼睛，幸福地笑着……

　　“如梦！”陈翎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身上的压力却让他动弹不得。他终于不再挣扎，只是大声哭喊着她的名字，哭得涕泗横流。他的拳头不断砸着地板，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拳头，他却像是不知疼痛，仍旧不停砸着。

　　可这鲜血能否洗刷他的罪孽？这疼痛能否挽回她的生命？

　　“这里不适合你，我知道一个地方，我带你去吧。”敖天将她抱起，路过陈翎时，他冰冷地道：“她希望你活着，我便饶了你，望你好自为之。”

　　转瞬间，房中已只剩下陈翎一人，他没有问敖天要将柳如梦葬到哪里。他也不再砸着地板，不再哭泣。敖天已撤去了元力，他已恢复了自由，可他仍是趴在地上，目光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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