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的名字
我叫小秋，赵孟秋。我今年29岁，我的母亲在三年前因车祸去世，父亲独居在我们多年居住的老房，我因为种种原因很少去看他。我有一个丈夫，他叫靳淳之，他应该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如果除去那一点点自我的话。
在婚姻的起初，我曾心存希望能够把他变成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就像在恋爱的起初我认为他会慢慢成熟起来一样。时间证明这些仅仅是我的妄想。
所以我虽然心怀热恋，却又有些力不从心。
在下意识叫出“妈妈”两个字的时候，我震惊了。不仅是喉咙里发出的不是我所熟悉的声音，更是因为，之前已经提过，我的母亲在三年前已然过世。
而此刻，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显得那么年轻，那么真实，真实到眼角每一条细微的笑纹都无限扩大，像一条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很奇异的，盯着她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变作了一粒微尘，就在这沟壑间艰难地爬行，用尽了全力爬过眼前这一道，抬头又是一道。我莫名觉得，这好像是在翻越我的一生，我曾经走过的，那29年的人生。真是累极了，眩晕在我眼前出现了具体的样子，视线黑了，过了一小会儿，渐渐地又亮了，这时候听觉才跟着恢复，声音钻进耳道，仍然是妈妈在叫我：“小秋，小秋。”
目光重新恢复了聚焦，还是同样的一张脸，是我的妈妈。
这是梦吗？还是我已经死掉了？这个时候我才回忆起之前的遭遇-----我掉进了一口井。那我恐怕是死了吧，不然就是濒死之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到了这些不可思议的幻想。
可是谁会来救我呢？我悲哀的想，我躺着，却没有人知道这个病人脑海中正经历着怎样的风暴，大家一定像看一个死人或是植物人那样看着床上的我。
那不如就珍惜此刻的幻觉，再让我好好看看你吧。好久不见了，我的妈妈。
我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她眼角的褶皱。这些褶皱显然才初现端倪，浅浅的，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妈妈好年轻，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样。
“小秋啊，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妈妈收起了笑容，那些笑纹在一瞬间消失，像在和我捉着迷藏，又像被猛然触碰的含羞草，刚要伸出手去，它们已经把自己紧紧地合拢。
“啊……”喉咙中发出不受控制的呻吟，还是那个声音。我被自己的声音吓到，慌忙用手去捂住嘴巴，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更为怪异。这么小，我的嘴巴这么小，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脸，它们为什么都这么小？最后我停止了在脸上摸来摸去的神经质动作，把颤抖的双手放了下来，放在眼前。
它们也这么小。
我失控地大叫起来，在病床上疯狂后退，想要摆脱这双孩童一般的小手。请原谅，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真的不知道这诡异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而自己惊声尖叫所发出的那种陌生的声线，比双眼所见更为可怕，越是害怕，越是大喊，于是这些声音就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越想摆脱越是逼近。
父亲和母亲也慌张起来，父亲冲上来，抓着我的肩膀摇晃，他大声喊我的名字，试图让我冷静下来。母亲不知所措地哭泣起来，整个场面好像又回到了我清醒之前的状态，混沌不清，声音杂乱，眼前没有景象只有光影，在各种各样的声音里，偶尔听到母亲带着哭声的呼喊。
妈妈，别哭。
如果这是我的梦，那这个梦应该要结束了。我要死了。在最后分别的时候，不要再让我看到您的眼泪了。
光影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条金黄的细线。这道光钻进了我的身体，在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地搅动着。剧痛如海啸袭来，我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在最后的时刻，我甚至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起那个男人。
说真的，我没有想到自己还会醒过来，在意识恢复之初，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大脑里才终于出现了靳淳之的名字。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为我担心，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刚才的梦……真实得吓人，恐怕自己真的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我睁开眼睛，还是在病房里。
还是那个病房。
但是这次室内没有人，头顶的节能灯亮着，惨白的光充斥着整个空间。盯着看久了有些目眩，我使劲用双臂把身体撑起来，靠坐在床头，扶额等待视线恢复正常。不过显然我看灯看得久了些，过了好一会儿后向窗外看去，眼前依然有一大片淡淡的光点。天已经完全黑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忽然想到，我行至那个古怪院落，掉进井中时分就是夜晚，不过这期间做了那么多混乱的梦，感觉比一辈子都长，自己恐怕早已在医院昏睡好几天了。
想起之前的梦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皮肤上迅速浮起一层颗粒，像极了小时候偷偷跑进超市冷库，皮肤突遇冷空气时的反应。我晃了晃头，把视线重新锁定到窗户上，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了窗户里的自己。
呼吸是在那一刻停止的，脑袋里的马蜂窝又开始发出嘈杂的轰鸣，像一个高速运转的马达，把身体内所有力气都被抽干殆尽，致使我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窗玻璃映出我的脸，是我自己的脸。
这当然没什么可令人惊讶的，世上根本没有怪力乱神，镜像当然就是一模一样的自己。
但是，虽然那是我，但不是29岁的我。
在被浓黑夜色缠绕着的窗玻璃上，是一个小女孩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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