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万物为刍狗(三)
“我届髫龀、她已过桃李……相差了十四年，现在还能在倡楼吗？”
通衢大街热闹非凡，江小曲扭绞一绺乌丝在指间转过，像个乞丐窝在熙来攘往的阿师桥边思索。
聂凡揹着大氅包裹的丑天于身后站立，两人间隔了一大步的距离。
枯枝随意缠绕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洁白衣袍也不如几日前的乾淨整齐，可落魄模样依然掩不去苍白斯文的俊逸面庞，随时都挺胸直立的傲骨风采，让好些经过的姑娘家还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
这些天他二人因为身上没钱，只好在互市裡的商舫帮忙搬运货物赚取微薄工资，顺便打探消息。
不过霞门跟珠门是朝廷重犯，万万没有随便开口挂在嘴边问的道理，只能趁着上工之时，旁敲侧击跟些胡商偷偷探听。
几日折腾下来，什麽消息都还没问到，两人却已经一身狼狈，尤其聂凡更甚。
冲着当初那句“我能做很多事”，为了让负有脚伤的江小曲轻松些，聂凡几乎是天天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
下了工还得陪没用的龙种待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捞点关于霞珠两门的消息。
或许是两人都累了，并未发现不远处有位憨实的青年正远远观望着他们。
“你说已经年过三十的女人……嗳，过来。”一扭头见聂凡还直挺挺站在身后，江小曲伸手招了招。
“作甚？”聂凡岿然不动，只垂下半截眼帘看他。
见他依旧站得笔挺，江小曲揉揉发酸的脖子直嚷：“你站太高我怎麽跟你说话？”
聂凡蹙了蹙眉，单膝蹲地来到身边：“何事？”
“你天天像根船桅一样立在我身后，不累吗？”
才说完聂凡便睨他一眼，再度站回自己的位置上。
“嗳，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聂凡说什麽也不愿跟他一起窝在路边，“如果不是太重要的事，这样说便好。”
见他一脸肃然，江小曲眼底闪过促狭笑意：“是重要的事呀！”
老实人犹豫片刻，再度蹲到他身边。
“你站得太高，如何看得见底下的玄机？”江小曲指着穿过眼前的一名俏丽女子，凑上他耳边低语：“瞧瞧那位娘子，看出什麽没有？”
“这位娘子看来十分年轻，不似你要找的人。”老实人顺着他所指遥望，盯了一会始终参不透所谓玄机。
江小曲唇边漾出邪邪笑容：“你不觉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们走起路来的姿态特别撩人？”
聂凡眉心一紧，才想远离不正经的歪龙种又让他一把揪住：“松手！”
“蹲都蹲了就别乱动！咱俩在扬州待了好些天，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霞门找不到也得找起叔跟路姑娘，你老站这麽高，我怎麽跟你说话？”江小曲敛起笑意，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面。
聂凡眉心稍稍松了松：“我不坐地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条没用的腿折腾一天已经没法站了。”揉着暗暗发疼的脚踝，江小曲委屈瞪着眼前热闹街头发愣。
──其实本来不用这麽凄凉的！
小祖宗天生运势强过人，随便找间赌坊玩两把，夜夜都能搏得不少银子，偏生水门的老实人说偷抢拐骗不行！
那个“赌”就被他归类到“拐”跟“骗”裡，让无所事事好多年的歪龙种只能耷拉一条龙尾、默默跟着老实人干苦工。
看他灰头土脸的惨样，聂凡揪过他一条臂膀往肩上一扛，“今日我们早些回去。”
突地，两枚铜钱被丢到江小曲面前的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丢钱之人讪讪一笑：“扬州如此富庶之地，怎麽还会有乞丐？”
“我像在要饭吗？”
江小曲讷讷瞟过对方身上崭新，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老旧乌衣，这麽比较之下，还真有了几分乞丐的味道。
“我们扬州不产乞丐，你俩快拿着钱去买些东西吃。”丢钱的人撂下一句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想不到这样也有钱赚！”看着地面上的铜板，江小曲莞尔：“让我再多蹲一会，咱们下一餐就有着落了。”
“江小曲！”聂凡蓦地攫住他取钱的手，厉声低喝：“不能捡！”
“为什麽不能捡？”江小曲一脸懵，“上回抢亲你说我偷官银、进赌坊你又嫌我拐骗，这回人家自愿赏我，既不偷也不抢、更不是拐不是骗，怎麽就不能捡了？”
聂凡蹙眉：“你是龙种，不是乞丐。”
“龙种也是人、也要吃饭，要吃饭就得有钱，我不捡，咱们哪来的钱吃饭？”江小曲眼底闪过笑意，反拉着他的手往地上压去，“既然我不能捡，那麽你来捡吧。”
聂凡飞快缩回手，脸上满是屈辱：“我们不是每天都有工资？虽然不多，也够你吃饭。”
“霞门未得下落、起叔与路姑娘的消息也没有，咱们得有备无患，手边能存一点是一点，更何况进趟倡楼要花不少钱，这些钱可不能用在吃饭呢。”
江小曲摸了摸怀裡的钱袋，眼珠子滴熘熘转过：“那要不……咱们今晚去赌一把？”
老实人没遂了他的意：“……既然钱不够，明日你再替我多找些活赚钱。”
“堂堂水门后人，你宁愿不捡这两枚钱也要把自己累得像条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江小曲白眼翻过，“你这老实性子在花花世界裡会吃大亏的。”
爱吃亏也别老拖着我……见过逼主子干苦工的部曲吗？
“至少我对得起自己良心。”
“你真是……”迎上他倔强目光，江小曲叹了口气。
自从与海雷两门一别后，歪龙种对老实人改观不少，两人关係甚至从一开始的敌对、互看不顺眼，渐渐变成友好……
还有点“相依为命”的错觉。
他俩入扬州城好些天了，除了白天会入城找些活儿赚钱、蹲在桥头碰运气，没事的时候都是待在附近爱敬陂的隐蔽河道。
歪龙种跟着老实人生活，起居饮食一切从简。
平时以鱼肉野果裹腹，餐餐鱼鱠鲜甜得很，每回营养丰富的鱼头炙烤后，总是留给身子单薄的江小曲。
司水的老实人还会寻些不为人知的野泉让他沐浴不冻着，连衣服都是聂凡帮他洗的。
老实人洗衣服有副怪脾气，近乎偏执的猛搓狂揉、用力极猛，看得江小曲在一旁很是汗颜，好似跟那身衣袍有着什麽血海深仇般、不把它搓破不甘心。
有时候甚至还得江小曲唤他，他才会从思绪裡回过神。
上工之时，江小曲总是挑几个轻松的活儿摆弄两下便似烂泥瘫到一边去，老实人则默默揽下对方的活儿埋头苦干，一句抱怨都没有。
聂凡对自己尽忠，江小曲是有感的，不过歪都歪这麽多年，哪有三两天就扳回正道的道理？
“传音把我们的命绑在一起，我就没有看你老是吃亏的道理，不如咱们打个赌？”
“赌什麽？”
“你若是能一天不对我说教，以后我就全听你的，若是不能……以后我说什麽、你便做什麽。”
江小曲眸底闪着狡猾光采，即便最后是聂凡赢了，他也打算死赖活缠用主子名义逼得对方以后全听自己的。
“可以。”
一听他承诺，江小曲毫不犹豫伸手捏起了地上的两个钱，聂凡还想说些什麽，却教他得逞笑颜给止住。
“钱呐，是没有恶意的。”见他一脸阴沉，江小曲定定将指上两钱推到他面前：“文人只知晓视钱财如粪土，不懂百姓饿肚子想吃顿好味的心情。”
“人人心中都有尊严，难道你没有？”见他平白得到两枚铜板乐得眉开眼笑，聂凡无法苟同。
江小曲并不打算起身，挪挪屁股又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尊严那玩意摸不到又掐不着，还不如一锅美味的炖羊肉能让我开心点。”
聂凡紧蹙眉心，“君子不失足于人，我不能让你把自己当成乞丐。”
“那你别把我当成乞丐不就好了？”
“你──”
“再不住口，我就当你在对我说教了！”江小曲没好气的搓搓肚皮，“主子我饿得两眼发晕，你要身上有钱就快带我去饱餐一顿。”
“吃鱼。”
“还吃鱼！”江小曲白眼翻过，一连在水上生活了好些天，现在听到水裡任何一样生物都教他难以忍受。“一路上都吃多少鱼还想着鱼，不吃！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找些陆地上的生物来吃！”
“好。”聂凡沉沉应过一声，取下负在背上的丑天往人群裡走去，“你等我回来。”
老实人是真倔，不玩就不玩，一出手就要教人惊呆，把把都玩很大。
“嗳！？”
江小曲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又落下一只暗紫底、以金线绣着“秦”、“船”两个大字的钱袋。
担心聂凡的犟脾气要拿着丑天做出什麽不得了的事，江小曲一把攫过地上的钱袋，顾不及先为紫囊寻找主人，急忙往人群裡挤入。
“别冲动，你等等我！”
https://www.sywwx.com/18912_18912903/4061975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sywwx.com。书阅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syw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