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日与闹剧
晋城，棉纺织厂。
“红儿，你怎么还不回家做饭呀。一会儿晚了，你那个偏心的妈又要打你了。”张倩瘫倒在工位上，一边无力地拍打着身上的棉絮，一边发问。
“不会的，你别说笑了。我马上就回去了，师傅让我等一会儿。”李红用沾水的湿布头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择着棉絮。
“张主任找你干啥呀。”张倩好奇地看着工友，突然又道：“哎呀，都怪咱们厂子加班，加的我连你生日都忘了，真该打。今天不行，我对象都等我一个半月了，明天，明天我请你吃厂子里的黄豆炖猪蹄。”
“不用，就是普通一天，我不信这个。”李红连连摆手，她还不起就不想欠人人情。
张倩和李红也不是共事一天两天了，知道她的情况，也不介意。就凭李红心细，经常提醒自己犯错，这顿饭也该请。
不过她也没有再劝，等到自己对象来接时，说了一声生日快乐，就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一般飞远了。
她刚走，张桂兰就拉着李红一起，随后出了厂子，在门口递给李红一个红色的珍珠发卡。点着后者的头嘱咐了好几句，才不放心地也走了。
李红捏着红发卡明显有点无所适从，她看了看身上打了好几层补丁的衣服，把发卡放到了挎包的最底层。
上面用蔬菜盖着，遮的严严实实，才捂着挎包往家里赶。
中午明光光的太阳闪的人眼晕，李红快到楼门口的时候才停住脚步，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满脸的汗珠子。
今天是礼拜日，街坊邻居不加班的都挤在狭小的过道中做饭。
火气，烟气，加上不耐烦的喊娃娃吃饭的声音，惹得李红微微有些发昏。
“红儿，你没事吧。看热的，用不用喝口水。”进了楼里，有认识的大娘就问。
“没事，谢谢大娘，我回去喝就行。今天外面太热了，大娘您做饭吧。”李红笑的腼腆，还解释了一下。
大娘摇摇头，没说什么，看李红走远才喃喃自语道：“造孽呀，这么作践自己的闺女，唉，可怜哝。”
“更可怜的还在后面那，我去给我姑娘姑爷送饭的时候，看到李红家围了一圈人，听说是她未来婆家人来了。”一个看着四五十岁的阿姨接道。
一楼的邻居听完集体失了声，半晌只能听到勺子碰锅沿的声音。
李红咬着牙爬到四楼，摸了摸包底的发卡，转过弯就发现自家被堵住了。
想到上一次被堵住的场景，李红面色立马变得惨白。
她提着一口气，拨开人群，看到母亲赵大妞好好坐在椅子上才松了气。
围观的众人看到正主来了，又心虚又好奇地又重新趴在门边。
李红的未来婆婆见准儿媳妇一进门就瞅着自己的娘不放，好似自己是个会杀人放火的恶人。
她连声咳嗽，以示不满。
李红扶正脑袋，睁开疲软的眼皮，惨然笑着道：“伯母，你也来了呀，您也坐，我给您倒杯水。”
“我可喝不起你们家的金水，我说完事就走，你可别忙活了。”孙水香斜了一眼赵大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李红的未婚夫赵大勇凡事都跟着自己母亲，搬了个凳子坐在母亲后面。
“不喝拉倒，跟谁稀罕一样。说什么说，刚不是说完了嘛。”赵大妞气定神闲，回嘴道。
李红刚把包放到橱柜里面，孙水香就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语带愤然地道：“李红，你看你妈妈说的啥话，当初要不是看着你们家孤儿寡母，能让你在家留到二十。现在倒硬气了说好了把工作给你的，现在又说工作不给你，也不给工资当嫁妆，啊……。”
这声“啊”格外的辛酸，孙水香显然不是心疼李红在家留到了二十，而是心疼那个正式工的工作。
关于这份工作还要从四年前说起，那时候李红刚满十六，相亲没两天，就在赵大妞的催促下，和十八岁的赵大勇定亲了。
定亲没多久，李红的爸爸李拥军就在救助工厂物资的时候去世了。
工厂很仁义，不仅发放了补偿，还拿出了车间质检员这样的正式工，让李家人安排顶班。
赵大妞当时的工作虽然比质检员辛苦，可工龄高，工资也不少，所以她是不能顶班的。
因此只能从三个孩子里面挑，当时李红16岁，刚刚和赵大勇定亲，离结婚还远。
悲痛欲绝的赵大妞就和李红商量，让她先干两年，还承诺出嫁的时候给她带120块钱当嫁妆。
其实没有嫁妆，李红也是愿意的。
当时弟弟妹妹才十二岁不能顶班，工厂再仁义也不能等太久。
如果她不顶班家里只靠赵大妞的工资养活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那也是远远不够的。
把工作卖了，那钱就是死钱，用了就没了。
到弟弟长大的时候，没工作，还是单亲，结婚就更困难了。
李红就找未来的婆家商量，看看能不能在娘家帮衬两年再出嫁。
那边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孙水香的想法很好猜。
首先那谁的心都是肉做的，未来亲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帮忙，说不定还要出一笔大钱。
再说，既然是有恩于李家，赵大妞就不能再死咬着三百块的彩礼了。
陪嫁还说给一百二十块钱，这不相当于白赚了一个媳妇嘛。
这个买卖不亏。
双方都同意了，两年的时间还是非常快的。
等到李红满十八岁的时候，赵大勇和婆婆孙水香就来了。
按照以前的谈妥的说法，那时婆家娘家就该坐下来谈一下结婚的事，李红就该带着那一百二十块钱嫁给赵大勇。
可谁料赵大妞又说让李红再在家呆两年。
这个想法谁都不能接受呀，虽说是在市里，可十八岁结婚都算晚的，更何况二十岁呢。
那会儿李红的弟弟李军十四岁，虽然不大，但是如果跟工厂好好说一下，是可以顶班的。
但是赵大妞不乐意，提出各种理由不让李军顶班，就想让他继续上学。
上学肯定比进工厂舒服，李军如果进去一开始是要扛货的，赵大妞心疼也说的过去。
但是李军的同胞姐姐，李红的亲生妹妹，李艳也是可以顶班的。
质检员不怎么累，厂子还是比较人性化的。
但是赵大妞也不同意让她顶班，赵大妞左不想委屈这个，右不想委屈那个，最后受委屈的还是李红。
两家僵持了几天，赵大妞就放出了一个炸弹似的消息，如果李红再上两年班帮衬一下家里，就把正式工的工作给了李红，就是没有那120块钱的嫁妆了。
赵大勇的妈孙水香肯定同意呀，没有嫁妆就没有嫁妆。
到时候李红她带着工作回来，有正式工的工作可以做，那不比几个120块更值钱。
要知道当时的赵大勇自己还不是正式工，当时正式工那真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金贵着那。
娶个媳妇能带回来一个正式工的工作，到时候让李红把工作给赵大勇自己在家。自己家再给李红找个临时工当当那多好呀。
可李红没有那么乐观，这年头谁会把正式工的工作往外推，何况她自己在家是什么地位她十分清楚。
她顶班之后每个月的工资和粮票都全交给家里，上完班洗衣做饭家务全包，就这样母亲赵大妞对她还是没有好脸色。
所以她也跟赵大勇一家说过这个事，坦言她在家中的地位。
可是那时婆家人已经全被正式工这三个字冲昏了头脑，反而劝李红不要想太多，亲娘不向着她，向谁呐。
李红被孙水香拉着手，想起她当时劝自己的话。都想回道：“看，这就有亲娘不向着闺女的。”
不过她是忍住了，站起身客气地跟邻居打了招呼，让他们都回去吃饭，关上了别人夹杂着“可怜”“可惜”的刺探。
回过身的李红抬眼看了一下母亲，看到她毫无愧疚的眼神，她的心瞬间就如入冰窟。
她眨了一下眼睛，心却慢慢沉静下来了，因为这一切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
她面向赵大妞，听她扯着嘴说：“你别怪我不心疼你，咱家要是把工作给你的话，你让你弟弟以后怎么娶媳妇儿啊？”
“所以这个工作必须留在家里。”赵大妞越说底气越足。
最后施舍一般地看了看孙水香道：“我也不是那种不讲情面，不知道报恩的人。”
“我就豁出去这张老脸了，改天给你找一个临时工的工作。再说他赵大勇不就是个临时工吗？你配他顶顶够了。”
“到时候他欺负你了，你弟不是还能帮你吗？你说是不是。”
“你说大话也不怕风闪了舌头，我们家家风正，可不是那种欺负儿媳妇，偏心眼的人家。”孙水香意有所指地回道。
“临时工怎么了！”孙水香站起来打开门，对着门堂就喊。
整栋宿舍楼能有一半是正式工的就不错了，赵大妞的话一出就惹了众怒。
“临时工怎么了！我儿子是临时工也没吃你家一粒米啊。这4年天天往你家送东西，你收着也不亏心。”
她倚着门框，双手拦着想要关门的赵大妞。
“说好的一直变卦，先是不嫁人，后来说给工作不给工作，说给嫁妆不给嫁妆，啊……，”
“我就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娘家，看看红儿是二十岁的样子嘛！穿的工装，是你老头留下来的吧。啧啧，真可怜那。”
赵大妞关不上门，也不在乎了。索性耍赖道：“我就不给怎么着了啊，工作是我们家老头传下来的，那时我也就说说吧，你也就听听。咋的，现在你还当真那。给你个临时工一个月就不少钱了，你就知足吧。”
李红看着争吵不休的两人，看着在旁边不言不语的赵大勇，看着门堂邻居的探头探脑。
好像身上的疤痕被一层层揭开，心一揪一揪地疼，疼的她看着头顶灰扑扑的墙面，嘴里咽着她不想让众人看到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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