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慎言（10）
“难怪听你说话总有种云山雾绕的感觉。既然你出身如此高贵，还是回东京吧。说句不太中听的话，梁山无论怎么发展壮大下去也不过就是个贼窝，要么难成大器被当地官府剿灭，要么惊动朝野被禁军剿灭。宋大哥不爱听这样的话，所以我从来不对他讲，但是你跟我们不同。身后有通衢大道，何必来走绝路呢？”
“你以为我有的选吗？赵佶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在他眼里只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他登基后没孩子，就听从隐元的话给我设生牌供奉，且不许我成亲，好永远做保佑他子嗣繁多的圣女；得知我的死讯，他首先想到的是把我的尸体带回去，继续供他盗取修为；为了让我对他感恩戴德，为了让我永远无法知道事实，他从不肯让我跟母亲见面……你真的要让我回赵佶身边吗？”
花荣听了这些话怎能不动容？对方是令他辗转反侧，思之念之的心上人，正因如此，他更不能为一己之私贸然答应成婚的请求。反叛朝廷是条死路，他为兄弟义气而来，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但当牵扯到柴慧的时候，他很难立刻做出决定。
“你容我想想。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还是等从青州回来以后，我与柴大官人商议了再做决定。”
“为什么非得跟他商议！”柴慧气道，“上次的事还不够让你长记性吗？有什么话跟我说明白就好，总等机会跟他谈，小事憋在心里变成大事，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感慨人生如戏。你别扭不别扭！”
“我只是觉得大家集思广益，能想到对你最有利的解决办法——你不能跟着我走造反的死路，绝对不能。”
“你以前不是这么想的，不是这么说的！”
“年少轻狂，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来不懂得考虑得失成败。现在我们年纪都不小了，要学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柴慧越急花荣越稳，他真的像自己所说的一样变得成熟了，从意气风发的热血少年变成了有担当的堂堂男子汉。
“我不要你负责，我就想跟着你们走死路。你、柴进、林冲、徐宁、郑天寿……哪个我都放不下。你可以撵我走，但若有一天你们都死了，我也死去！无论在不在山上，我都是这话。”
“你别逼我行吗？”花荣央求道。
“行，不逼你。明天我就和隋晓一起回东京，咱们下辈子见。”
“别说孩子气的话。就算我答应娶你，也不能草草行事对吧。等我几个月好吗？等从青州回来，我一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柴慧是个急性子，碰上这么个做事定要求稳的男人气得她直腿疼。
“真的要被你气死了。能说的话我都说遍了，能表的决心我也表完了怎么说我也是女儿家，你还要让我怎么着？”柴慧一改之前悲戚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白天李承睿在时，我们把往日旧情了结得清清楚楚。他为我付出的不比你少，那样做对他来说很残忍，但是我不能不做。我想着既然选择了你就不应该再给他希望，让他承担一些朋友不应该承担的责任。谁知道……谁知道都是我一厢情愿，我走还不行嘛！”
花荣的耳朵从柴慧刚才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些了不得的字眼，他的思路停滞了，一时顾不上安抚心上人暴躁的情绪。
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她说自己跟李承睿有旧情，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不是金兰兄妹吗？
不对，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们是神仙，漫长的生命中总要有个相伴的人。他们两人的感情的确非同一般，以前怎么就没往男女之情上想呢？
“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
“封神以前。”
花荣低着头，尽量让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封神以后怎么不在一起了？”
“我忘记了前尘往事，而他则因为心存愧疚故意与我保持距离，这导致我们俩同在北斗宫生活，却始终像陌生人一样。”
花荣又问：“我记得你在天宫的时候常与天英相伴，你们俩才是一对儿。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跟在你身边的是李先生，难道你们两个旧情复燃了吗？”
“我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是。当初在天宫时，李承睿觉得天英对我很好，我跟着他很幸福，所以那么多年他从没有站出来说半个不字。现在不行了，天英不要我了，他见不得我受苦，因此只能出手相助。”
柴慧一语双关，花荣又怎会不知天英就是他的前世？
他满脸忿忿不平，几度欲言又止，柴慧看着心里那叫一个痛快！甭管他是生气还是嫉妒，总之是“稳”不下去了。
“慧娘，我……”
“有话就说，不说就走。我明天还要早起下山去，现在得睡觉了。”
“我娶你，你不能下山。”
“对不起我改主意了，天下之大还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吗？实在不行，我往南方投奔方腊去，凭那些个唬人的身份地位，弄个公主当当不在话下。”
花荣将她床头的凳子拉出来坐下，轻声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在说气话，你舍得下我，难道也舍得下柴大官人和林教头吗？”
“又不是生身父母，舍得。”
“郑天寿和徐宁呢？”
“非亲非故，无所谓。”
花荣自己挖好了坑，如今不往里跳都不行了：“你什么都舍得，我却唯独舍不得你。”
“走开，不爱听。”
“不爱听也说。我不知道李先生在封神前对你做过什么，思来想去，一定是你们反目后我才有机会得到您武曲星君的芳心。既然是天赐的良缘，我怎能轻易放手？”
柴慧撑着床板侧过身背对着花荣，冷笑道：“听见我说跟李承睿有旧情的事，你怕了吧？”
“对，我想让你过平凡普通的生活，但是不愿意把你推给别人。”
“你真矛盾。难道你认为我应该非你不嫁，离开梁山后必须孤独终老吗？”
“我没想过，真的没有。你说要跟着我在梁山生活，我一直在考虑你的安危，没有想过别的事情。但是当你提到李先生时，我确实害怕了。我不想跟他一样，因为一时的顾虑错过与你相守一生的机会，我绝不能把你推给别人。”
“闷瓜，永远都要别人逼着你去面对感情。”柴慧回忆起了在三生石中看到的一件很久以前的事，“你记不得了吧，小时候我就特别喜欢你，你跟天魁他们做朋友，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跟咱们岁数差不多的女孩子没有不喜欢你的，我长得不出众，脑袋也不聪明，站在人群里毫不起眼，连跟你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五大家族要联手对付界外人，我因武艺出众被水族选中，成了和你一样能保家卫国的勇士。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跟你一起当差，你也总嫌弃我做得不好。久而久之，我终于接受了事实，知道那样优秀的你永远都不会喜欢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子。
“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后，我遇到了李承睿。他随性洒脱，爱说爱笑，聪明睿智，武艺超群，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托付终身的不二人选。就这样，我把他带进了水族，也把灾难带了回来。李承睿被天帝蒙蔽，成了界外人入侵水族的向导。我们俩就是从那时候起断绝来往的。
“彼时一场战斗，水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没脸继续留在那里，于是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离开了家。无颜面对养我的族人，又失去了决定携手一生的爱人，我重新回到海中央的大礁石上，打算死在自己诞生的地方。就在我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天英来把我带回了金族，并且用自己的生命力供养我，让我能够活下去。”
柴慧感觉到花荣的额头正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他一句话也不说，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过去的事情。
说什么天英是天英，花荣是花荣，他们俩分明是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毛病。有话憋着不说，没有万全的准备就不行动，做完好事就功成身退，一模一样！
花荣等了好长时间，柴慧再没继续往下说，他忍不住问：“后来呢，你跟天英在一起了是不是？”
柴慧猛地转过头来，动作太大扯到了受伤的腿，疼得她直咧嘴。
“你能不能小心一点，还没长好呢又想扯断吗？”
花荣下意识地撩起被子检查她的断腿，确定没事后重新把被子盖好，却发现柴慧正皱着眉头看他。他微微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当面掀了她的被。
虽然只掀到膝盖，但毕竟露出来的是半截没裤子遮挡的腿啊！
“慧娘，你听我解释……”
“你掀得好熟练啊，就像掀自己的被一样。”
“不掀开被子没法换药不是。”
“难怪你脑子里默认我下山后会孤老一生，原来该看不该看的你都看完了，我想找下家也没人要啊。”
花荣被她挤兑得只能举起右手起誓：“我敢赌咒，给你换药的时候这被子就没掀到过膝盖以上。需要换贴身衣物或者擦洗身体时，以前请扈三娘，最近请徐娘子，我都是躲出去的。至于替你翻身或者撤换铺盖，要么隔着被子，要么有女眷帮忙，我什么都没看，天地良心！”
柴慧被他逗乐了：“开玩笑的，我才不是那种被看一眼就要嫁给别人的大家闺秀呢。以前在家的时候我经常穿个抹胸跟人厮扑，天气热时还把裙子扎在腰间挽着裤腿到处跑，柴进因为这些事险些被我气疯。看一眼又不会死，我不介意。”
“我介意。”花荣一把抓住柴慧的手，“你既然要嫁给我，以后就只能让我看。”
“天呐，你不害臊！”柴慧拉起被子蒙住脸，就只露出一双眼睛。
“谁不害臊！你软硬皆施逼得我没辙，非说实话承认自己离不开你，现在怎么说我不害臊。对了，你刚才那么急着转身是想跟我说什么？”
“想骂你贱。”
花荣气得直拍自己的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找骂吗？
“凭什么骂我？”
“我小时候那么喜欢你，你对我爱答不理的；长大以后我落了难，你又豁出命来相救，真是个别扭精。”
“天性使然，难以改变。”
“这话说得在理。”柴慧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喃喃道，“我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
“谨言慎行。”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儿来这么一句？
“你是又想到了什么吗？”
“我在庆幸，庆幸自己生于五行结界，能进入三生石纵览前世今生。赵佶说过一句话：你可以无限接近真相，但是永远无法还原真相。人是复杂的，人生也是复杂的，我们不应该因为某一件事而对别人进行武断的评价，那样对谁都不公平。”柴慧既心疼又愧疚地看着花荣，手指慢慢拂过他面部的轮廓，“我差一点就要错过你了。”
花荣眼中含笑，他什么也没说，却让柴慧觉得无比心安。
今生今世就与花荣做一对患难夫妻吧，不仅仅是为了报答天英，也为了陪伴天极殿中那些她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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