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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慎言(2)


“什么时候启程?”

        罗真人道:“只要能受得住疼痛之苦,三个月内便可下山。不过切记,‘婪’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令人发狂或是让人痛苦,而在于‘瘾’,当你再次遇见它时会不受控制地迷恋它,直到完全成为它的俘虏。”

        李承睿身上赤红的标记已经消失,然而这只是暂时的压制。

        “要是再遇见,我宁可打死自己也不去碰它。”

        罗真人将拂尘一扬,悠悠说道:“多少服用‘婪’的人都认为自己能控制住对它的迷恋,最后还不是家破人亡,修为尽毁?若真发作起来,你相信自己还不如寄希望于他人。”

        “怎么讲?”

        “请三仙女把你绑起来,方可万事大吉。”

        李承睿自嘲般笑起来,三仙女却苦着脸怨气满满。这老头儿,讨论如此沉重的话题他还有心情说笑。

        “张桃桃,你在这等我,还是先回梁山?”

        “当然是等你啊。在咱们仙女楼的人里面,我算得上最不好管闲事的,连我都控制不住自己,更别提你们了。回头大家一起走,互相监督,谁再管凡尘之事就叫四值功曹记一大过,将来送他去天法司受审。”

        她这几句话说得比罗真人还好笑,李承睿直接笑倒在藤椅内。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你不必管我,不管闲事的张桃桃。”

        “不准叫我桃桃!土掉渣了!”

        三仙女表面上跟李承睿他们打打闹闹,心里头还是记挂着柴慧。

        梁山上的人都脱离了人世间各种规则的约束,能让他们区别于禽兽的只有道德,而道德不是谁都具备的。

        读书人经常念叨“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也践行着“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给予没有学识的野蛮人一点理解和宽容,同样也表现出对其野蛮行径的无奈。

        一个嫉恶如仇又不懂得适应环境的傻丫头怎么与他们相处?她已经没有背景与家世,甚至可能因残疾而不失去自我保护的能力。未来的路怎么走,叫不相干的外人也替她揪心。

        三个月时间过得很快,隋晓没请回柴慧的“遗体”,李承睿也因为下山后怎么继续治疗的问题耽搁些时间。赵佶看着日渐病重的太子心灰意泠,将讨伐梁山的任务交给了殿前司与枢密院。

        公仇私怨交织在一起,高俅大兴三路人马开往梁山。

        天极殿里无名姓的,或死或逃;天极殿里有名姓的,都投靠梁山成为宋公明麾下将军。

        一日清晨,陶缙云手持天法司通行文书回到渡劫世界,直奔梁山泊宛子城。问起三仙女,人人说与她三个月前在高唐州分别,从此再未见面。

        运转法术查看一二,原来她已先去了蓟州二仙山,想必不久便会带李承睿过来。

        他先去聚义厅拜访晁盖,又到旁边小寨见了宋江,最后打听到柴进的住处,想到他那里看看柴慧。

        到访时,柴进正于室外舞枪弄棒,旁边还有个年轻人在抱着外衫陪伴他。

        “柴大官人,突然来您这打搅,请勿见怪。”

        柴进见有人来,把手里的花枪扔给随从,从院里迎了出来。

        “这位仁兄一向少见,请问找柴某有什么事吗?”

        “我是令妹柴慧的朋友,上次高唐州一别再没见过她,不知她近来身体如何,所以到您这探望一番。”

        说到柴慧,柴进眉梢眼角瞬间多了几分哀伤的神色:“她还是老样子,整天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不过你要看望她得去花荣寨内,如今小妹从早到晚全靠他照顾着。”

        “花荣?”

        “是啊。说来惭愧,以慧儿现在的状况,搬过去真是拖累花知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陶缙云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难道这一世还要重蹈覆辙吗?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搬到花荣那里,您不能照顾她,难道还没有使女丫鬟吗?”

        柴进本来对他挺客气的,听他这么说态度立刻变得冷漠起来:“你只是慧儿的朋友,怎么过问起我的家事来了?她是我妹妹,是我从小拉扯长大的,我心里要盘算的比你们外人多得多,不用你来说三道四。你要看她就找花荣去,少来扰我。”

        他打随从手里夺过衣服,走进屋里摔上大门。

        随从怕陶缙云尴尬,对他微笑着说:“先生莫怪,上山后众人对我家大官人颇多议论,他实在不胜其烦。您要打算去看望郡主,我可以为您带路。”

        “有劳兄弟,请问如何称呼?”

        “隋晓。”

        隋晓在前,陶缙云在后,走了不远便到花荣的住处。

        院里有两个孩子在奔跑打闹,隋晓招招手把他们叫到了身边:“两位小徐教头,你们的娘在屋里照顾慧姑姑吗?”

        “在!”

        “花知寨呢?”

        “他去练兵了。”

        对徐宁的两个孩子道谢后,隋晓又带着陶缙云往校场走。

        “徐宁夫妇没有上山前,白天夜里都是花荣独自照顾郡主。一个老爷们儿,吃喝拉撒伺候着,很难得了。”

        “我没别的意思啊……为什么一定要让花荣来照顾柴慧?”

        “很多人都不理解这个问题,他们像你一样去质疑柴大官人,害得他上山后每天都很头疼。”隋晓叹口气继续说,“最早柴大官人也不同意交给花荣。他找来使女伺候,但毕竟不是自己关心的人,没人盯着时她们就偷懒。要么很长时间不翻动郡主的身子,害她背后一片青紫;要么不给她换床褥,害她浑身长疮。大官人身心俱疲,没心思跟她们计较,只得把人遣走了事。

        “宋头领提议由山上的女眷轮流照顾,大官人同意了。柴家被杀得只剩下一个老太太,花妹妹又不肯过来。扈三娘倒是热心,但她自己也有家,照顾十天半月还可以,时间一长根本不像话。为了让郡主在病中舒适、体面一些,柴大官人只好答应花荣的求亲,把郡主搬了过去。”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校场,花荣和其他十几个头领都在操练人马。经过许多朝廷武官的训练,这些草寇喽啰已经有了几分正经士兵的派头。

        “花将军!”

        听到喊声的花荣回转过身,向隋晓笑着挥挥手,但在看到陶缙云后的瞬间又摆起臭脸,不情愿地走过来。

        “你来干什么,三姐呢?”

        “我来看柴慧,你三姐在哪我怎么知道。”

        “在家里躺着呢,你去看呗。”

        花荣白了他一眼就要回去,陶缙云叫住他:“喂,你小子的态度怎么比上次见面时还要差劲。我混的还不如张桃桃吗?”

        “别跟她比,我不爱听。人家三姐虽然没帮我什么,但是人家也没搅和我呀。想想你自己以前干的事,呵。你瞧不上我,我还要对你客气,傻不傻啊。”

        陶缙云暗自嘀咕:眼瞅着要大聚义、招安、出征、送死一条龙大结局了,他却学精了?

        “我特地回来帮你拯救心上人,你态度稍微好点行吗?桃桃去二仙山搬请李承睿,估计不久便能回来,恭喜你了花知寨,马上就能跟柴慧再续前缘了。”

        花荣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你用不着酸我,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她好。每天看她受罪,我也快疯了,只要她能恢复健康,醒过来一刀捅死我,我也认了。”

        他几句话说得陶缙云哑口无言,柴慧窝窝囊囊地在床上躺着,他一天没照顾,还在这嘲讽人家没日没夜看护在侧的,多少有点没人味儿啊。

        “罢了罢了,我对不住你,别难过啊。”他怕花荣控制不住自己再哭出来,到时候大家都难堪,“现在有人能替换你了是吧?”

        “徐宁上山了,他两口子待慧娘就像亲人一样。不过徐娘子只能白天在我家盯着,晚上有两个儿子,还有个尚在襁褓的女儿需要照顾。”

        “唉,生活不易啊……我能去看看柴慧吗?”

        “直接进去就行,徐娘子很和气,是个爽利人。我得跟林教头他们知会一声,随后就到。”

        拜别花荣,隋晓又领着陶缙云往回走:“先生似乎对花知寨有些改观。”

        “你说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是不是错了?”

        “是什么事?”

        “对花荣一贯的偏见。”

        “我不太了解您过去知道什么,见过什么,所以不敢乱说。我自己头一次跟他打交道是在清风山下,郡主面对追杀者难下死手,结果身受重伤被刘高的妻子强扭作贼,还是我请花荣去救的她。”

        “你对他印象如何?”

        “很好啊。即使后来得知他为迎娶郡主而欺骗了她,我也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转变看法。”

        陶缙云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对这种理解花荣的话感到惊讶,也许他心里已经认可了:“你没觉得对柴慧不公平?”

        “郡主自己计较情有可原,毕竟谁也不愿意当被人蒙骗的傻瓜。除了她之外,谁也别凑这个热闹。你们感觉自己是为郡主打抱不平,可感情的事谁说得清,回头他们俩和好如初,你们尴尬不尴尬?”

        “你看得透彻。”

        “不是我看得透彻,都不是小孩子,吃一堑长一智呗。”隋晓凑近陶缙云耳边悄悄说,“花知寨曾经跟我说,他最初设想的是亲自见一见柴大官人,看他能否愿意给在沧州给崔氏安个家,最好给她找个好男人嫁了。结果您也知道,还没安排上俩人就闹掰了。”

        “这些话他可跟柴慧说过?”

        “没有,最早是较劲,谁也不松口。到后来事情发展得越来越离谱,他觉得也没什么坦白的必要了,大不了今生无缘,来世再见。”

        “可别来世再见,几世都这德性,好不到哪儿去。”

        花荣院里的孩子跑出去玩儿了,徐娘子端着木盆从屋里走出来,一看见隋晓就喜笑颜开。

        “柴大官人又差你来看郡主了?放心吧,有我在这看着,花荣还敢对她不好吗?”

        “娘子别误会,这位陶先生是郡主的朋友,我带他过来看望郡主。方才已经在校场知会过花知寨了。”

        “你们来得真是时候,我要去水泊里洗衣裳,正愁没人看着郡主呢。”

        “您只管去,花知寨一会儿就回来。”

        “那行,你们进去吧,等花知寨回来告诉他,我明天再过来。”

        徐娘子端着盆走了,陶缙云问隋晓:“她没来的时候,谁给柴慧洗衣服?”

        “花荣啊。他妹子隔几天来一趟,只管给他洗衣刷鞋,不管郡主的,他只能自己去水泊里洗。山上没家眷的老爷们儿多得很,都得自己洗衣裳,不丢人。”

        陶缙云想象着好汉们洗衣服的画面,别人清一色的黑灰蓝白,他这边红黄粉绿什么颜色都有,不招人笑话才怪。

        他掩住口鼻咳嗽一声,把憋不住的笑脸遮掩过去,然后指着徐娘子的背影问:“刚才那个是徐宁的夫人?”

        “是啊,怎么了?”

        陶缙云不错神地看着她,喃喃道:“说不上哪里有点怪,以后多留意她。刚才她经过时有股淡淡的妖气,别是让什么给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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