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行路难

楚幻儿走出树林，便看到玉枫林在路旁等她。他关切地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语不发。

“你怎么在这？”楚幻儿有些惊讶，压住心底的悲伤问；

玉枫林看着她，迟疑了一下，又抬起头认真道：“幻儿姑娘，我在这等了你三天了，我实在不放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就想，站在这，陪着你，也是好的。”楚幻儿听到这些贴心的话，心中的苦涩开始上涌，她强忍住泪，喃喃道：“小枫哥，我师父没了，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说音未完，泪珠已落下。玉枫林上前，走到她身旁，扬起手臂，把她裹在自己的袍子中，让她哭个痛快。

幻儿，我会陪着你的。这话始终没有从心里跑出来。

楚幻儿自己未曾察觉，自己对小枫哥的信任与依赖越来越强，她隐隐觉得，这样不太好。可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好。

楚幻儿说自己要一路向东，玉枫林不问为什么，只说刚好，他也向东。

一月有余，才走到山东境内。楚幻儿为出行方便，特意扮作少年郎，这一路倒也算顺利。只是路上碰到了那前来寻药为母冶病的兄弟二人，楚幻儿细细问了他母亲的病情，便开了方子给他。楚幻儿见他们略有迟疑，也不多话，放下方子，略交待几句便走。

越住东走，天气越凉。这一路，从夏走到秋。

沿途虽是景色秀丽，山清水秀，但楚幻儿始终高兴不起来。二人无心欣赏，一路上打马如飞，又过一月有余，方来到泰山脚下。玉枫林这才知道，楚幻儿来此，是要取一样极重要的东西，那是药仙留下的。

  看那山高耸入云，险不可攀。

玉枫林凝视片刻，回头问道：“幻儿，这么大一座山，若是没有方位，恐怕我们得找上几年。”

“方位？让我想想……我想想……”楚幻儿站在山脚下，望着林中的鸟儿飞来飞去。“东风……南燕……东南，方位东南，我们朝东南方向走。”

“东南？你肯定吗？”玉枫林有些怀疑，这么大一座山，万一方位不正确，怕是要找个一二年了。

谁知楚幻儿却摇头道：“我不肯定，但师父留的话中，能指明方位的也只有这两句，我们不妨姑且一试。”

玉枫林思虑片刻，蹙眉道：“好吧，只能如此了。”

二人朝东南方向出发，寻觅半日，方在密林中寻到一条上山的险径。才行数百步，楚幻儿已香汗淋漓。玉枫林见状便道：“幻儿，不如休息一下吧，这山间的风极凉，你若迎风驱汗，怕是要受凉的。”楚幻儿抹一把汗，喘着气道：“没事，我们走的已经够慢了，若再百步一停，什么时候才到找到啊？我能行，我们走吧。”

玉枫林看她一眼，想说点什么，终究忍住了。

坡度极陡，且山路又窄，林中常年不见阳光，石上长满了绿苔，极易摔倒。玉枫林怕楚幻儿摔倒，便走在后面，时不时扶她一把。又走两个时辰，楚幻儿累得满脸通红，弯着腰直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玉枫林看着心中实在不忍，便道：“幻儿，你体质较弱，不要极着赶路了，再这样下去，怕你要累病了。”

楚幻儿坐在石头上，拭着汗，喘息着看向玉枫林，笑道：“小枫哥，我以前听人说，现在偷的懒，都会变成以后流的汗。我起初还不信，现在可是信了。我以前没好好跟师父学本领，现在好了，走几步路就累成这样……”玉枫林看她笑了，不觉欢快许多，笑道：“你又从哪里听来的古怪话？你先休息一下，我听到有水声，我去找点水来。”刚说着，人已不见了踪影。

楚幻儿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倚在石头上。抬头向上望，眼前只有密密麻麻微黄的叶子，不见天日。心中盘算着师父说的地方到底在哪呢？那日，师父只问她是否记得儿时的曲子，又说三部本草经藏在泰山，让她去取来傍身。来不及细说便听到外面有动静，师父也不再提了。莫非是在山顶？那可有得走了。

少顷，玉枫林回来了，带来了果子和水。楚幻儿边吃边叹息道：“小枫哥，你看那鸟飞得多欢快，我们若能像鸟儿一下长双翅膀，一下子飞上去了，那该多好。”玉枫林看看林间飞过的小鸟，它们从一棵树轻松地落到另一棵树，叽喳叫几声，又欢快地飞走了。玉枫林微微发愣，凝神不语。楚幻儿不曾留意他的异样，只低头吃果子。忽然玉枫林惊奇地看她一眼，开心笑道：“幻儿，你倒提醒我了，我们不能像鸟一下飞上去，可，能跳啊。”

“跳？怎么跳？”楚幻儿有些惊奇。

玉枫林面色微红，神秘道：“山上除了鸟，还有一种最常见的动物，你知道是什么吗？”

“动物？蛇？老虎？狼？猴……对，猴子。你是说我们可以学猴子一样，抓住树枝向上攀跳？”楚幻儿高兴得要跳起来。

玉枫林先用配刀割几枝藤条，试一下力度，觉得此法可行。便对站在一旁的楚幻儿笑道：“这样一来，天黑前就能赶到山顶了。”楚幻儿兴高采烈地跑过去，笑嚷道：“小枫哥，你实在是太聪明了，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玉枫林听到赞赏，强忍住回头看她的冲动，嘴角愉快地上扬。

二人把藤条结在一起，然后用力把藤条抛出去，缠到前面的树枝上，利用惯性，极快地向前移动。

日暮西沉，二人已快到山顶，一路上楚幻儿极为开心，对玉枫林赞不绝口，以至于到后来，玉枫林都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只勉强应付道：“你也不错，堪称文武双全的女中豪杰。怕是比大多数男子都要强呢。”

楚幻儿一听，喜上眉梢，乐道：“是吗？真的吗？从来没人夸过我呢？不过，比大数人强？那比你肯定是比不了的，对不对？”玉枫林一愣，回过头来看她，见楚幻儿眨着眼睛，冲着他笑，才意识到她是在说笑。不禁面色一红，也低头偷笑。

前行几步，便到山顶。楚幻儿忽然停住了，惊讶地看着前方。玉枫林不解，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不禁也愣住了。远处有几棵树，孤零零地立在那。不像杨树那样枝繁叶茂，不像银杏那样笔直挺拔。它们弯弯曲曲地长着，远远望去，毫无特色，但楚幻儿却偏偏注意到了，因为那是几棵梅树。

楚幻儿望着梅树，听玉枫林道：“这树栽的年份不久，像是被人从别处移过来的。”

楚幻儿点点头，道：“嗯，这几棵梅树来得真是突兀，不过和师父小曲里的词倒是吻合得很。”

“幻儿，我们去前面看看。”

再向前走数百步，二人都站住了。

那是一大片青梅园。梅子都已经成熟了，数只鸟儿在上面叽叽喳喳的，琢个不停。

楚幻儿伸手摘一个梅子，嗅了一下，笑道：“小枫哥，看来我们是对的。”

玉枫林“嗯”一声，点点头。

他们刚走出青梅园，便听到成群的鸟儿扑腾扑腾飞了出来，玉枫林有点迟疑地回头望了一眼，沉思不语。

再看楚幻儿根本不曾留意，所谓倦鸟归巢正是在日暮时分。

前方是一条小路，曲径通幽处，一眼望不到头。楚幻儿很喜欢这样的场景，路两旁各色的小花迎风摇摆。走在路上，她觉得心情莫名的好。这样的时刻，走在这样一条路上，迎着夕阳，伴着鸟鸣，生活是多么的美好啊。

她朝玉枫林望着，刚巧玉枫林也正看着她。夕阳照在他们身上，为他们渡上了一层金边，远远看去，像童话中遗落人间的天使。

夕阳的光，照得两人脸红了。

玉枫林回过神，轻声道：“走吧。”

楚幻儿希望这条小路没有尽头，可以在这样的时刻一直走下去。

可天会黑，路也会有尽头。

丝毫不出意外，小路的尽头是一大片杏树。

这个季节，杏早已落了。楚幻儿想像着，在杏花盛开的时候，这里该是多么的美丽。走到杏林深处，却有一间茅草屋。天色已暗了下去，玉枫林道：“看来，我们今夜要住在这了。”

楚幻儿开心地笑了。

这里果然什么都有，梅花，青梅，陌上花开，杏林。这杏林中应该还有个秋千才对。她返回杏林，去寻秋千。玉枫林急忙跟去，关心道：“幻儿，明天再看也不迟，天色晚了，回去歇一会吧。”

楚幻儿回头笑道：“小枫哥，你不知道我师父的小曲里还有两句话，说的是：杏花微雨佳人笑，秋千架下衣衫薄  。所以，这里本该有个秋千才对。”

果然，行数步，便看到林中有一个精致的秋千架。天长日久，虽然破旧不堪，却能看出搭建者的用心。

玉枫林心中已差不多有了答案。只怕，这个地方是为一个女人搭建的。

此刻，他看着似笑非笑的楚幻儿，心中急切的想抹去她所有的伤痕。

这一刻，他心底没有玲珑宫，没有桥珊，没有小桃花，甚至也没有玉玲珑。这一刻，有楚幻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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