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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0 章


四爷第二天上午,  快速处理完工部的事务,卡着时间,骑着自行车进了宫。

        先去慈宁宫、承乾宫、永和宫请安,再去无逸斋看看在学习的年幼弟弟妹妹们,  慢吞吞地挪着八字步,  在临近午时的时候,到了毓庆宫。

        刚进来二院门,  便可见毓庆宫的书房门大开着,  太子和一群文人谈兴正浓,  太子一件月白的隐花织金长袍,  湖绸布料的衣服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  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  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辫子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  没有用玉葫芦或者金穗子,  偏殿的明黄帷幔窗纱被风吹着飘飘,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轻盈若梦。

        伺候的小太监安静地站在一边,  几个当今的戏曲名角在场中长袖善舞,十多个文人文官分坐两边弹琴吹笛子的演奏,太子正在比划着手势脚步唱曲儿,  四爷仔细听一耳朵,  恍惚正是那昆曲的《桃花扇》。

        四爷背身双手,  一步一步地走近,  侧耳倾听里面的热闹,眯眼望着。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  谁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太子唱的自然不如戏曲名家,但可以听出来,他很是投入,咬字吞吸间婉转动情,随着戏里的节奏轻轻拨动手指俨然当马蹄袖是水袖抖动,萧声、琴声、笛声就这样间或响起,这时或名角或新秀或是当朝的太子爷,依次穿行在绚烂的舞台上,从他们细碎的脚步里,从他们的唱词中,四爷几乎就要忘了今夕是何年,也不知道是走在前世还是活在今生。

        这里是毓庆宫吗?

        这是大清皇太子的书房吗?

        歌舞升平、丝竹悦耳。

        很显然,太子爷是尽兴随意地唱,不分哪部剧本。声调一转,杜丽娘与春香主扑二人边走边说进入了花园。“皂罗袍”的名段轻轻飘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记忆里的江南一一划过心尖,四爷不由地听迷了心,入了神。南京秦淮河不远处的内桥,有一座座白墙青瓦的精致建筑,走进院落停下脚步,侧耳墙边,便可听到委婉凄美的昆曲飘入耳际;若循声而去,寻得的不仅是那儒雅文生和裙沙明艳在舞台上的玉指纤纤、水袖盈盈,更是寻得了绵绵不绝的才子佳人的传统文脉的挽歌……

        心里一阵剧痛袭来,四爷感到身体一阵摇晃,感到重心不稳,脚步一虚,差点摔倒在地。

        一只胳膊伸过来扶住了他,他一个醒神睁开眼站稳了身体,转头一看,原来是贾应选。

        贾应选苦笑讨好地看着他。

        四爷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

        跨过高高的门槛,四爷上前几步,走近细看,太子一身月白袖口领口缀着杏黄缎边儿,瞧着比平日多,几分英挺和潇洒,端的是意气风发。

        双手“啪啪”打着马蹄袖,四爷一撩袍子,打千儿行礼:“给太子二哥请安。”

        太子早就发现了他的到来,也看见了他差点摔倒的动作,笑着收回正在唱的一段戏,用戏曲的夸张动作双手扶起来他,挤挤眼。

        “四弟来的正好,和二哥唱一段儿?”

        “……”

        皇家或者大家子弟都是几乎什么都会,当下顺着太子的动作直起来身体,挤挤眼,自豪地笑:“太子二哥,弟弟给您来一段口啸?要不,来一段梆子秦腔?”

        “粗人粗人。”太子抚掌大笑,动作间肢体表情优雅迷人。“你呀,要论昆曲的雅精致、越剧的轻柔婉,黄梅戏的悠扬委婉,当然首推昆曲。偏你喜欢那高亢的梆子戏。罢了罢了,你选一个乐器,跟着演奏,且听我给你唱。”

        “好啊,弟弟最近正好喜唢呐,贾应选,拿一个唢呐来。”

        !!太子抬手给他一个响亮的脑崩儿,望着贾应选苦哈哈的模样,气恼道:“这是来欺负二哥的人是吧?来二哥这里吹唢呐掀屋子?”

        四爷一眨眼,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停下来动作给他行礼,懒怠地笑:“免礼免礼。”目光一闪,看着太子笑吟吟的模样,求饶道:“太子二哥,弟弟今儿来,真有事情。十分钟、五分钟,您看看,这都午时过了。”

        “……”太子朝墙上的自鸣钟看一眼,这才发现,他一高兴,居然玩闹了一个上午,再有兴致也要停下来了  ,顿时情绪上来给他一个白眼。“等着。”

        “哎。”

        四爷出来书房,站在毓庆宫的小花园里欣赏这里的晚梅和菊花,更有水仙花在窗台上明亮人眼、各色的山茶花在寒风中摇曳……

        毓庆宫很是精致,地方虽小,五脏俱全。宛若一个紫禁城中的小紫禁城,举目皆是金碧辉煌,花木扶疏,亭台楼阁,一步一景,好似在云间天宫。

        太子送走一波一波文人,最后领着几个文人走到他跟前,指着一个五十多岁的文人笑道:“上次你不是说《聊斋志异》写的好?这位就是作者,蒲松龄先生。蒲松龄先生,这位就是孤的四弟,你一心要见的雍郡王。”

        蒲松龄先生忙慌行礼:“草民给郡王爷请安。”

        “快起快起。”四爷双手扶起来,惫懒中带着一抹真诚,挑唇浅浅地笑:“早就听闻蒲松龄先生的大名,没想到今日得以一见,幸哉甚哉。”

        “草民不敢。”蒲松龄先生似乎很是激动,硬是没有起身,保持行礼的动作道:“草民想见四爷,一心想给郡王爷请个安,磕个头,给四爷道个谢。”

        说着话,他就要跪下行大礼。

        四爷忙拦住了:“这如何使得?”瞪向一边看热闹的太子。

        太子乐呵呵地笑:“这你不知道吧?二哥也是刚知道,刚还生气那。”

        一边的户部侍郎王士禛笑道:“四爷,臣的好友蒲松龄在进京的途中,被一个富豪人家强行留住,要他收一个子弟做学生。他不答应,那家人就不放行。哪知道,你呀,查抄官办作坊里贪污的主管,下面地方跟着行动,查到了这大户,抄家填上贪污的亏空,他才得以启程进京,正该是好好谢谢四爷您那。”

        四爷谦虚一笑,双手扶住要磕头的蒲松龄先生,言道:“爷做一点本职应该做的事情,何须道谢?汗阿玛和太子二哥常说,父老乡亲们供养爷长大,爷长这么大还没说一声谢谢那,都是一家人,千万无需多礼。”

        蒲松龄愣怔,他万万没想到,四爷能说出来这番话:老百姓供养官家皇家,是天经地义的。官家对老百姓不闻不问,是正常的。官家甚至皇家给老百姓做主,是要千恩万谢的。

        很显然,周围的人都愣住了:这话不管是不是康熙或者太子殿下说的,都要他们心窝里暖融融的。

        太子顿觉面上有光,撇一眼众人的反应矜持地笑道:“大清上下都是一家人,千万不要说谢字儿。”一抬眼,用下巴点着四弟道:“你们不知道,孤的这个四弟呀,说话向来是直脾气。他要是做官儿,一定是包青天。没听见刚见到孤玩乐,要给孤吹唢呐?”

        还真是!众人一起乐呵呵笑,四爷也笑,气氛瞬间融洽亲近不少。

        蒲松龄起身,眼里含泪感激道:“四爷您做的事情,草民都知道。草民家里也因此受益不浅,……见到四爷,情不自禁,要四爷见笑。草民家里准备了一些自家产的东西要送来给四爷尝尝,一路上都给草民弄丢了。”说着话,他低了头,愧疚的。

        四爷一眨眼,“路途辛苦,爷明白。心意爷收下了。爷今儿也见到《聊斋志异》的作者,很高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聊斋志异》写的好,先生有大才,爷家里的人都喜欢那。先生改天给爷几个签名本儿?”

        “……”

        蒲松龄愣住。

        太子抬手扑棱扑棱他的貂皮暖帽,无奈道:“就你顽皮。想要蒲松龄先生的签名本儿,送给……?”一转头,礼贤下士地笑道:“先生,你有空给我们的雍郡王签名几本,要王士禛送给我们雍郡王。”

        四爷望着蒲松龄先生矜持一笑。

        王士禛给还在发愣的好友挤挤眼:“这事儿,包在臣的身上,保证要四爷满意。”

        雍郡王不光最是痛恨贪污,手段亲民地无赖惩罚贪污,他还特宠自家的福晋。四福晋喜欢《聊斋志异》,是蒲松龄先生的小书迷,他就要蒲松龄先生给签名几本,送给四福晋。

        真真是……真性情之人也。蒲松龄先生临出来毓庆宫,还脚踩棉花的飘飘然不敢信:古往今来这样的人就极少。而在皇家,能有这样的人物?

        “……四爷不一样。”一直沉默的孔尚任轻轻地拍好友的肩膀,脸上透着与有荣焉,替好友高兴的兴奋。“四爷和四福晋喜欢你的书,我们加印一批,一定能大卖,你呀,往后的日子一定能好一点儿。”

        “这怎么能行那!”蒲松龄断然拒绝。“四爷喜欢《聊斋志异》,是我的荣幸。我怎么能用四爷的喜欢,去宣扬书卖书!更何况,关乎四福晋的女子名声,更不能提及。”

        “你呀,是不是认为你的书是杂书,世人知道四福晋看不好?”王士禛摸着胡子感叹好友的顾虑周全。“倒是我们思虑不周了。可是老友啊,你不要认为我们利用四爷的喜欢卖书不好,四爷喜欢,说明这书好啊,书好,多多地推广给其他爱书的人,不是更好?”

        “反正不能这样做。”蒲松龄气得脸通红。“我家里的日子已经好多了,你们也不用担心。幼子在玻璃作坊里升了小主管,专管画图,还跟着江南山水造园大家学习,将来前途好着。”

        “不考科举了?”王士禛震惊。

        “科举他是考不中了,他随了我的性子。他老师和知府大人关系好,要见举荐他靠博学鸿儒科。”蒲松龄眼里放光,很是骄傲。

        王士禛面露不认同:科举才是正道。倒是孔尚任颇为感叹:“这样也好。博学鸿儒科这么些年下来,考中的人才和科举人才一样被重用,不管哪一行的,先学以致用才是根本。我看着,朝廷朝作坊里输送的人才越来越多,他们的重要性不低于一个县令了。”

        三个好友边走边谈,在宫里头,也不好说什么隐私的话儿,一圈话下来就是对太子爷和四爷的夸夸夸:太子爷博学多闻,友爱兄弟,被雍郡王强行劝谏也没有生气。而雍郡王为国为民为了兄弟,一颗赤子之心,大清有这样的皇家,何愁盛世不兴?

        而毓庆宫的书房里,四爷和太子坐下来,太子在躺椅上舒坦地伸着长腿,打个哈欠,拖着长音问他:“什么事?要不你午休起来再说~~”

        “午休后是午膳,时间来不及。”四爷也困,坐在他对面,瞅着他,一字一顿:“太子二哥,孔尚任的剧本,不能刊印。”

        太子一个激灵,身体坐直,醒了困。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情,你要胤禟在武英殿用最好的纸张印刷几本我收藏,……为什么不能刊印?”

        “因为剧本里的内容。太子二哥,那剧本你喜欢,天下人大多数也都喜欢,弟弟已经可以想象,剧本一旦刊印,戏曲上演的风靡。可是,他于时局不符合。”四爷盯着太子的眼睛,发现他瞳孔一缩,反应了过来其中的关节后的怒气,沉默。

        太子黑着脸,好一会儿,面容几番变化,一个上午的好心情都没了,一肚子的气。

        “一个剧本,有多大的关系?”太子不乐意。“现在天下太平,民心思安,对前朝只是怀念一二。”顿了顿,咬牙道:“你不是一直希望女子们过的好?”

        这话?四爷眉心一皱,直言道:“这样感情强烈的怀念,于事实不合。除了这几个文人,太子二哥你去问问江南的老百姓,有几个怀念前朝?打仗的时候江南奴仆起事,奴仆们查抄主子的家,太子二哥不记得了?百年乱世里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还需要说吗?”

        四爷的神情严肃,不容太子避重捡轻地回避:“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弟弟就不说了。这剧本里怀念的是前朝,可牵扯到民族争斗。这是朝廷万万不能容忍的。满汉蒙回藏一家亲,互相尊重,有容乃大,这是大清的宗旨。”眉眼一厉:“用对女子的深情来美化前朝的灭亡,还有道理了?要天下的女子同情念着感动地哭着,要中底层女子认为,做ji女也没有什么反而是一道捷径,这是对的吗?汗阿玛一再不许汉家女子裹脚,更是打击青楼楚馆,太子二哥!”

        望着太子,四爷因为他身体紧绷咬牙抿唇的倔强模样,轻轻道:“关外的女子从来不裹脚,关外也从来没有青楼楚馆!关外的风俗又是哪里不好了!弟弟一直希望女孩儿们过的好,开开心心,不是这样的方式!”

        四爷也动了气。

        “你!”太子秃嘴,恼羞成怒。“我知道了!就这点小事值得你巴巴的一通?”

        “弟弟还有一大通!弟弟今儿因为太子二哥的行为,很是火大。“

        没有其他人,四爷不再给他面子,站起来,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控制音量。

        “一个ji女牵扯进来,老百姓再想起一个陈圆圆,天底下的良家女子都该是默默无闻?ji女才能名扬天下幸福美满?!大清的风气不该是这样!而太子二哥你,你是不是认为,你是皇太子,天下的男子都是你的臣,天下的女子都是你的民,没有区别?前朝逃亡君臣做得对?一片深情?他们对国家百姓该有的深情那?他们对他们的妻妾子女该有的深情那?”

        !!这是骂他是杨广还是宋徽宗那!太子憋气的深呼吸深呼吸,实在是忍不住这火气!

        “小四胖!”太子猛地一拍躺椅扶手,怒瞪混账弟弟,动了真火。“我已经对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好了,你没完了是吧!”

        “没完!马上要南下了,汗阿玛心心念念和太子二哥一起游玩江南,太子二哥……”四爷一眯眼。“不管那《桃花扇》写的多好,都不该是您喜欢的剧本。”

        那是一出悲剧。

        你身上的悲剧性格已经够多了。

        太子的面容呆滞,直勾勾地望着四弟离开的身影,一直到拐弯进回廊看不见了,还是看着。

        他这么年轻,一国的储君,皇太子,为什么要喜欢这出剧本那?

        太子轻轻地闭上眼,刚刚的意气风发全无,颓败压抑。

        “汗阿玛心心念念和太子二哥一起游玩江南,……”单纯的四弟啊。眼睫毛湿润,太子躺在躺椅上轻轻地摇着,好似是睡着了。

        四爷去阿哥所和弟弟们一起午休,起来后哥几个一起用了午膳,出宫去工部,孔尚任已经在等着他了。

        “臣给四爷请安。”书房中间,孔尚任一脸喜气地大礼参拜。

        “起来。”四爷双手扶起来他,望着他眼睛里的欢乐,轻轻地叹气。

        “孔尚任,你完成这样的一出精彩的剧本,爷还没恭喜你那。”

        “四爷,臣也高兴。臣也没想到,臣能写出来。”孔尚任此刻真是心花怒放,宛若十月怀胎生下一个麒麟儿一般的激动。

        四爷轻轻摇头,自己坐下来,示意他坐下来,待小厮进来上茶退下去,端起来茶杯,右手举着茶杯盖刮着茶叶沫子。“云南的普洱,尝一尝。”

        “哎。早就听说四爷喜欢普洱,臣这几年也是越喜欢。”孔尚任以为四爷找他是刊印剧本的事情,毕竟昨天太子爷说了,要武英殿帮忙印刷,这是多大的荣誉!心里头美滋滋的,口中醇香清苦的普洱也变得甜滋滋的。

        四爷:“……”汗阿玛啊,儿子注定是被天下读书人痛恨的恶人了,您可要护着儿子啊!

        一杯茶喝完,四爷放下茶杯,望着他忙慌放下茶杯,等候期待的面容,问道:“孔尚任,可有计划,写一些其他方面的剧本?写一写老百姓家里的家长里短,写一写我们朴素勤劳的老百姓们的真善美、小算计、眼泪和人生?”

        孔尚任呆滞。

        “日子好了,汗阿玛想要老百姓也听听戏。老百姓听的戏,才子佳人就不合适了,距离我们的父老乡亲们太遥远了。”

        孔尚任的手在抖动,嘴唇哆嗦,颤声道:“……四爷?”

        “爷已经和太子二哥说了此事。孔尚任啊,”四爷起身,望着窗外忙忙碌碌脚不沾地的官员们,进进出出的人群。“大清变化这么大,老百姓的生活也有了变化,你不想写一写吗?”

        “你想展现明末南京的社会现实,用一个五十年的故事看透五千年世情,揭露弘光政权衰亡的原因,歌颂对国家忠贞不渝的民族英雄和底层百姓,展现明朝遗民的亡国之痛……可是你想过吗?看剧本的人,有多少是冲着才子佳人的爱情去看的?有几个能体会你的用意?本为痛恨山河迁变,而借波折于侯李之情。却不知爱情故事乃是世人最爱,最容易目迷于宾中之宾,主中之主。”四爷一回头,安静地望着他。

        孔尚任已经泪流满面。

        “四爷,臣只是想要写一个故事。四爷,他们的心里苦啊,臣的心里苦啊。”

        生在大明,老在大清,其中的苦谁能体会?老百姓是不管的,谁对他们好要他们吃饱穿暖,他们跟着谁混。可是文人不一样,文人是读书人,自诩是大好江山的主人,面对山河变迁,有的死,有的疯,有的出家,有的痛苦地苟且偷安……这心里苦啊。

        孔尚任哭着,右手“砰砰”地猛烈地拍打胸口:“四爷,您不懂。”

        “四爷,我的书,要封了还是烧了?”他哭着问。

        “不封,也不烧。暂时不能刊印上演。”

        孔尚任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着,不知道是庆幸还是痛苦哪个更多。

        临走的时候,孔尚任一起身,脸上的肌肉抖动,两行泪流下苍老的面颊。

        “四爷,几十年后,草民的剧本,能有希望上演吗?”

        “有。”

        “如此,草民也没有遗憾了。”孔尚任脚步踉跄,苦笑连连,眼泪鼻涕一起流:“四爷您说的对,国民安康、海晏河清,这才是吾辈读书人该做的。草民做的不合时宜,但草民记录下一个时期的血肉人物,失败的人物,草民当以自己为荣。”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使命。可能,孔先生的使命,就是《桃花扇》。”四爷很高兴,孔尚任能清醒过来,即使这清醒是被迫的。“爷有爷的使命。我们为了自己的使命,哪里顾得上合不合适宜?问心无愧罢了。”

        “四爷!”孔尚任猛地一回头,哆嗦着嘴唇,艰难地挤出来一句。“四爷,您为国为民,老百姓都记得。”

        “是啊,爷也这么想啊。不管过去多少个几十年,总有几个记得爷的好儿。”四爷乐观地笑,俊秀的眉眼懒洋洋的。一挑眉:“先生有大才,完成了《桃花扇》的使命,应该开心起来,有了时间,有了自由身,去做做自己以前想做没做的事情,游山玩水,多好?”

        孔尚任泪眼朦胧,全然都是迷茫:他想做什么那?他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好似他的人生一直没有目标。

        “四爷,身为孔家的子孙,人生,从来没有目标。”每天焚香祭祀先人,享受世人的追捧,空虚寂寞。

        四爷眼睛一眯,望着冬日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耀的一粒粒灰尘。

        “既然孔先生有这般领悟,不甘心虚度一生,何苦困于自己的身份?”

        顿了顿,瞧他眼里的震惊,颇多感慨地道:“日月千年万年不变照耀世间,山河又何来变迁?这大好的江山,属于我们的老百姓,属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颗树木,每一只鸡鸭牛羊,先生和先生的好友们,自苦很好,但又何必自苦?”

        孔尚任身形一晃,打击之大,要他站不稳。

        一个皇子,都能看透的权利虚无,他、他们,怎么就看不透那?

        山河又何来变迁?

        孔尚任哭哭笑地出来屋子,抬头,望着头顶的冬日暖阳,一伸手,接住了一缕,疯疯癫癫地笑着哭着,离开了。

        四爷站在窗边,望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影,一动不动。

        完成了这桩事情,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在天下文人心里的形象。

        汗阿玛成功阻止了一场可能引发民心动摇的剧本上演。

        太子二哥爱护读书人却碍于弟弟的直言劝谏不得不做出妥协的博学太子。

        下一步那?

        四爷一扬眉,唤一声:“苏培盛?”

        “爷,奴才在那。”苏培盛笑着从门口进来。

        “你们十三爷今天去哪里了?”

        “嘿嘿!嘿嘿!”苏培盛搓着手,讨饶地笑:“爷,十三爷今天出宫玩耍了。……”面对自家爷询问的视线,真心不敢瞒着,吞吞吐吐的:“还,还有,十四爷。去,去了城南的……八大胡同。”

        “……哦。”四爷却是没有生气,也没有惊讶。“去多久了?”

        “午膳后,就去了。”苏培盛窥视爷的脸色,奇怪道:“爷,您要去抓十三爷和十四爷吗?”

        “……去告诉你们的十三爷和十四爷,晚上去府里一起用晚食。”

        苏培盛吓得一个哆嗦,不去抓,还要一起用晚食,这是要罚了呀。

        他在心里替两位小爷同情一秒,麻利地答应着:“奴才马上去通知两位小爷。”

        “嗯,记得,他们要做什么,随他们的意思,不要拦着。”

        !!!

        这是钓鱼执法啊!苏培盛的腿肚子打颤,答应一声,麻利地跑了。

        四爷:“……”爷有这么可怕?

        胤祥昨天想了半夜没有主意,第二天早上去找他四九城的各路朋友们一打听,有了方向。

        他要请假,早已知道他昨天闹腾的十四阿哥偷偷地跟出来,伸胳膊拦着他。

        “你要做什么?你昨天闹得还不够?”胤禵警惕地看着他。

        胤祥一挑眉:“我要做什么,都是我一人的主意,该罚该打我顶着,不干你们的事儿。我被人耍了一通,这仇要是不报复回来,我胤祥就不配是四哥的十三弟!你既然知道了,该怎么办好。你就看着办吧!”说完,把胤禵一人扔在原地,转身走了。

        胤祥怀着满腔悲愤,气乎乎地走出无逸斋,向追出来的老师们和兄弟姐妹们交代了一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问。我十三爷做事是从不反悔的。”说完,推出来他的自行车,飞驰而去。

        兹事体大,他到底是有点害怕的。可他本来是要面见康熙,说一说心中的郁闷的,可他转眼一想,老父亲明知道他被人算计了,却不拦着,借着他进一步算计四哥,这要胤祥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四哥今天去给孔尚任罢官,以后在天下读书人的心里不知道怎么形象那,那是孔家的孔尚任!

        胤祥一路愤怒地骑着自行车出来皇宫,后头胤禵不放心地骑车追着。

        一路在大街上飞驰,胤祥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那点儿做大事的害怕也没有了。摸了摸腰上的荷包,飞奔城南有名的春兰楼。

        后面跟来的胤禵吓坏了,十三哥居然来这个地方!不要命了!可他既然跟出来了,怎么能眼见兄弟犯大错不管那?当然是有难同当啊!

        胤禵不知道的是,胤祥打听出来的这春兰楼,乃是索额图出钱办的一家戏班子兼青楼。如今,索额图让管家从江南采买的几十个妙龄女子,正在这里接受调·教,准备进给一些亲近得用的人。青楼妓馆的王八头子们,个个都是猴精、贼奸。四九城哪片云上有雨他们不知道呀,一见胤祥来到面前,连忙上前献殷勤:

        “哟,这不是十三爷吗?奴才给您请安了。快,您老请进,奴才叫人来给十三爷唱曲、解闷。”

        胤祥一边漫步向里走,一边问道:“哦,这不是索额图的戏班吗,怎么还接客呀?如果索额图他知道了,你们还想要命吗?”

        王八头子满脸堆笑地答道:“嘿……回十三爷,今儿个,咱们总管来,才破了一回例。我们总管吩咐下来,说十三爷若瞧上了咱们这儿的哪个姑娘,那是她们的幸运,叫小的们小心候着十三爷呢。爷请坐在这儿稍等,奴才这就去叫姑娘们。”

        第一次经历这般场面的胤祥强撑住气势,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一转头,看见胤禵傻乎乎的的呆样子,狠狠地一瞪眼:“坐下来,要什么姑娘和哥哥说,哥哥今儿有银子!”用力地拍拍腰上的荷包。

        这一定是四哥给的!胤禵气坏了,觉得他四哥果然就偏心!顿时那份拘束和害怕也消失了一般,一屁股坐下来等着选姑娘。

        兄弟两个都是沉默地等候,这里的茶水点心一点不敢用的。

        不一会儿,那个王八头子果然带着十个姑娘进来了。一个个的,出落得水灵,刀裁鬓角,刘海蓬松,眉目如画,步履轻盈……要两个毛头小子看得眼睛发直,暗暗掐自己大腿一下,才是醒神。

        姑娘们因为他们青涩的模样捂嘴儿娇笑。其中一个似乎是领头的,面容有几分憔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手抱琵琶,款款地走上前来见礼:“奴婢阿春,请十三爷吉安,请十四爷吉安。”

        胤祥一听就明白了,这女子果然聪明,老百姓“请安”一般叫“吉祥”。可是,她却回避了十三爷名字里的“祥’”字,称“吉安”。胤祥见她第一句话就说得这么得体、懂事,不由得地越发警惕。

        “哎,免礼、免礼。其实,你就是道个‘吉祥’也没有什么。吉祥的自然吉祥,不该吉祥的,也没处求去。阿春哪,怎么,你的气色不好,是累了吗?来来来,坐到爷身边来,让爷好好看看你。告诉你,爷今儿个就是来听你唱曲的,特意奔着你的琵琶来的……”

        阿春警觉地向外瞟了一眼,又急急忙忙地打断了胤祥的话头:“十三爷,你老想听曲也好,不想听也好,奴婢们既然来了,是要唱给爷听的……”

        “哈……好好好,爷就喜欢你这泼辣性子。唱吧。爷天天听人夸,早就想来了。”

        胤禵事到临头,一个也不敢选,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姑娘们退下。阿春在桌旁坐下,琴弦轻挑,歌喉宛转地唱了起来,可是一曲未终,却突然伏在桌上,低声饮泣,哭个不停。

        胤祥大吃一惊,急忙上前问话:“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不成?或是受了什么惊吓。我告诉你,唱得好,爷高兴的话,带你回府。今儿个爷特意为了你来的,爷带你回去,你就是爷名下的大姑奶奶了!”

        胤禵吓得连连咳嗽,可奇怪的是,这个女子的反应。

        一个卖唱女子,突然之间,有希望被十三爷带回去,安享荣华,谁能不高兴呢?胤祥觉得,这个消息一告诉她,她一定会喜欢得跳起来的。可不料。阿春突然抬起头来,正颜正色地说:“十三爷,请您放尊重点儿。奴婢身为唱曲儿的,没这个福分。你是贵人,也不必做这等有失身份的事情。您想听曲儿,不管奴婢有病没病,都会来侍候您,要说别的奴婢不敢奉命。”

        胤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什么,什么,你和爷开的什么玩笑?”

        “哼,玩笑?奴婢有那个胆子和十三爷开玩笑吗?奴婢进戏班之前,已经许配了人家。当初,总管买我的时候,说好了五年为期,到期放我回去。十三爷身为皇子,也不能夺人之妻吧?”

        胤祥听了这话,眯了眯眼,他正不知如何回答,门帘一挑走进一个人来。此人,五十岁上下,圆胖脸上带着热情亲近的微笑,扭着肥胖的身子走上前来,打躬请安:“奴才恭请十三爷金安,十四爷金安。”

        胤祥一愣,哦?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索额图的大总管吗?看这人相貌一般,气度平常,连衙门里的一个普通书办都不是,却因为索额图有了那么大的神通,六部衙门大堂上,他随意进出;皇亲国戚府邸里,他直出直进?胤祥知道此人神秘莫测,不想多说废话,便开口问道:

        “哦,久闻大名。这位姑娘,十三爷看上了,想要给她赎身。你说说,要多少银子啊?”

        这人满面带笑地说:“哟,十三爷,瞧您老把话说到哪儿去了?爷是贵人,小的巴结还巴结不上呢,哪敢向您老要什么赎身银子啊。人,爷只管领走,索额图大人那里,奴才自会去说。”

        胤祥不吃这一套:“你在京城里也是混得开的,十三爷的脾气,你不会不知道。爷从来不沾别人的便宜,别人也别想沾爷的光。咱们今天是公买公卖,你报个数吧。”

        这人连忙又打个千儿:“哎哟,爷说到这份上。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再驳您的面子啊。实话回禀爷,这姑娘卖身银二十两,加上这几年的教习费,梳妆费,伙食费,爷赏给一百两,咱们就算两清了。”

        胤祥还没来及答话呢,那女子却突然站起身来,怒声说道:“你说得好轻巧啊!姑奶奶我是头插草标卖给你的人吗?是你想卖就卖的人吗?哼,当初的文契还在我手里呢。告诉你,姑奶奶我卖艺不卖身。十三爷想听曲儿,什么时候来,我都侍候;要说别的,你们休想。再唱上两年戏,我还要回家嫁人呢!”

        这人把脸一沉:“放肆!反了你。告诉你,你不听也得听。别说你的文契只是假的,就算是真的,这楼子里头,哪一个敢不听我的吩咐?!”

        他一翻脸,胤祥看出来了。刚才喜眉笑脸、谦恭卑顺的人,一发了脾气,竟然是这么歹毒、阴险。圆胖的脸上,透着阵阵杀气,令人见了不寒而栗!可那位姑娘却并不害怕:“哼,你势力再大,我就不买账。姑奶奶说不卖就不卖,你敢把姑奶奶怎么样?!”

        听到这里胤祥也火了:“好好好,爷今天长见识了。原来,你这么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换一个!”胤祥说完,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下了楼。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耳光和女子的哭声,兄弟两个对视一眼。

        苏培盛找来,胤祥被迫改变计划,领着一个总管给选的女子回去他四哥的府上,自己也是害怕的。

        四郡王府可不是个没规矩的地方。四爷那最是治家严谨,说一不二。上自管家,下至奴仆,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个个都受过他的大恩。他从来不在仆人身上作威作福,而且赏罚严明。那位幕僚戴铎,不就是从家奴升成管家,马上又要从管家放出去当知府的吗?知府可是正五品!就算十年寒窗考出来了,也要靠在外面钻营、巴结,得多少年熬啊。合府上下,对四爷是又感激又尊敬。常言说“敬而生畏”,只要四爷一声令下,没人敢消极怠工,更没人敢抗命不遵。今天,戴铎奉命等来了十三爷和十四爷,他把胤祥和胤禵送到后花园门口就不走了,轻声说:“十三爷、十四爷,两位爷见谅。奴才只能送到这儿。”

        胤祥知道四哥家规严,笑了笑说:“好好好,我认识路。戴铎,忙你的去吧。”

        怎么?这后花园为什么管得这么严呢?原来,这里虽然花木扶疏、亭台楼阁、水谢鱼池样样俱全,却是四爷的后书房所在,是他念佛静修之处,也是他处理大事的地方。家人仆役,哪怕是混到了戴铎这样的地位,混到了管家的位置,不奉特别召唤,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胤祥和胤禵领着一个女子来的时候,太子、四爷正在说话儿,挺高兴的样子。

        胤祥不由地眼睛一眯:太子怎么在?他这是要掀了索额图的一张底牌,太子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怎么恨他那?可他也不怕。还能怎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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