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雨夜
春日林间的树木葱茏，飞快地闪过几道人影。
落叶被快速流动的空气从枝头惊落，低夹杂着少女几句断断续续的低声抱怨。
“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老师？”
“连自己的夫人又有了身孕都不清楚吗？”
中岛代：……
这两句话他连在一起思考了很久，都没有得出当老师和自己夫人有身孕之间有什么联系。
不过，按照他多年的经验来说，面对来自女人的质问和抱怨，不管是什么年龄段的，只要第一时间认错就对了。
这样想着，中岛代立刻双手投降，苦起一张脸来：“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话音刚落没多久，他的嘴角又抑制不住地翘起。
这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唔……上次是男孩子，那么这次最好是女孩子吧。
柚叶：……
她凉凉提醒道：“老师，注意前方的树，要撞上了。”
中岛代慌张地“啊”了一下，抬头集中精神往前看去，却只听到自己部下奚落的笑声。
中岛代：……又被耍了啊。
老师表示很生气。
他“哼”了一声，侧过脸揶揄道：“你就别笑我了，你现在是不是心里也开心？”
柚叶面不改色道：“是啊，听说琉花姐又有个孩子了，我也感到很高兴。”
“喂喂……明明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两人回到村子里已经是三天后的黄昏了。
厚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堆积在天幕上，压抑沉闷。
狂风大作，无情地卷过枝头摇摇欲坠的绿叶和花瓣飞向不知目的地的远方。
林间的飞鸟在厚重湿润的空气中拼命地扇动着翅膀。
要下雨了。
“马上要下雨了，”中岛代抬头看向阴霾笼罩的天空，对柚叶说道：“我得回家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柚叶将黑色斗篷抖开，披在身上，“好。”
然而没走几步，中岛代却折返回来，飞快地叮嘱道：“柚叶，别忘了明天的集合。”
柚叶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好。”
这次，中岛老师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了拐角处。
柚叶伫立在原地，目送着他远去。
她的目光凝滞在街角的那株被风吹散了花瓣的樱花树上。
老师他肯定很想见到自己的夫人了吧。
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豆大的雨点终于从空中坠落，“啪嗒啪嗒”滴落在地，留下淡淡的水痕。
雨滴砸落在她的脸上。
略带冰凉的触感让柚叶回过神来，她立刻往家的方向赶去。
族地里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上零零散散地跑过几个人，他们将手放在头顶挡雨，步履匆匆地往家赶去。
雨越下越大，有逐渐演变成滂沱大雨的趋势。
连串滴落的水珠飞溅起来，很快就打湿了柚叶的衣摆。
正在她发愁该去哪里躲雨的时候，一旁的警务员笑着冲她招手：“小柚叶，快来我这边躲下雨。”
柚叶没有犹豫就冲进了警务亭里，“真的太感谢大叔了。”
大叔笑呵呵地摸了摸后脑勺。
他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一块干燥的毛巾递给她，“真是的，是忘记带伞了吗？是刚刚做完任务回来吗？”
大概是从小看着柚叶长大，他对她十分和蔼，半点没有中岛代所描述的目中无人的模样。
“忘记带啦，”柚叶将身上湿漉漉的斗篷解下，笑着接过他手里的毛巾，“不过确实是跟老师刚刚从外面回来。”
警务员大叔颇为感慨道：“不愧是柚叶啊，要是我家的孩子能跟你一样优秀就好啦。”
“一定会的啊。”柚叶微微翘起了嘴角。
谈话结束。原本交集就不多的两个人本就无话可说，天地间只剩下大雨浇落在地发出的嘈杂声。
或许是觉得安静等雨停的过程太过枯燥了，警务员大叔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他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柚叶，你知道外族那个叫旗木卡卡西的人吗？”
“知道。”柚叶擦着头发，脑海里回想起那个整天睁着死鱼眼，有着一头桀骜银发的少年。
不过，这种时候为什么突然会提起他？
她疑惑地看向警务员大叔，“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那个人啊，”警务员大叔低低地哼了一声，不屑又倨傲地说道：“这种外族人，居然获得了一只写轮眼，真是太过分了。”
“嗯？”柚叶挑了挑眉，“什么写轮眼？”
等等，写轮眼？？！
她擦头发的动作突兀地停滞下来。
“是啊，写轮眼。”
柚叶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警务员大叔从未见过这番模样的柚叶，他呆滞了片刻，一下子没接上话来。
按捺住心中逐渐扩散的不安，柚叶极度不耐催促他：“什么写轮眼？他从哪里来的写轮眼？”
警务员堪堪回过神来。
他斟酌着回答道：“从他死去的队友，叫带土，是从他那边获得的……”
说到后面，他变得愤慨：“这样的事情，族长大人居然选择不追究！”
后面的话柚叶再也听不清了，她的脑海里漫过一片空白，毛巾脱手掉落。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她哆哆嗦嗦地拎起斗篷，一头扎入连绵大雨中。
“喂……柚叶，你去哪里啊！外面还在下雨啊！”
她要去旗木家问个清楚。
临水而居的旗木老宅透着淡淡的灯火，在雨中竟然散发着点点安逸。
柚叶披头散发地趴在窗户上，往里看去。
雨水模糊了玻璃，她只能隐约看见银发少年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
他也没有家人。
浓郁的菜香溢出，一天没有进食的柚叶却半点食欲。
想了想，她抬手敲敲玻璃窗，与卡卡西的视线交汇。
视线里的银发少年如同往常一般依旧戴着黑色口罩，斜斜的护额掩盖住了另一边的眼睛。
真的是……带土的写轮眼吗？
名为恐惧的思绪正在吞噬着柚叶，她的手指不由地痉挛了一下，细密的冷汗控制不住地从掌心渗出。
见到她的到来，银发少年仅剩的那只眼睛中并没有流露出惊讶来。
他十分淡然地放下筷子，起身绕过桌椅给她开了门。
柚叶跟随着他的脚步走进了屋内。
木质的门在她身后重重合拢，隔绝了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两个人垂着眼，谁都没有先开口。
可彼此都知道对方想要问的问题，想要说的话。
屋子里安静到令人胸闷压抑。
半晌，卡卡西指着她袖摆边缘处不断低落的下来的水渍，涩然开口道：“……要擦擦吗？”
“……还是不了吧。”因为寒冷，柚叶放在身畔的指尖开始蜷缩起来。
明明是下雨天，她的声音却很嘶哑，就像是沙漠中许久不曾进水的旅人。
半晌后，她抬起头哆哆嗦嗦地问道：“是……是真的吗？”
明晃晃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卡卡西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已经泛白的嘴唇。
苍白又可怜。
又回想起那日零零散散的片段，卡卡西痛得不敢细想。
可是……已成定局，又何必隐瞒。
少顷，银发少年将另一边的护额抬起，露出了那只队友赠与的眼睛：“啊，如你所想。”
他不是宇智波一族的人，无法关闭写轮眼。
于是，那只属于带土的写轮眼此刻正安静地放置在他的眼眶中。
他的这只眼中将会是永远褪不下去的红色。
回应他的是柚叶那持久的沉默。
久到碗里的鱼已经不再泛起热气。
久到外面雨声开始渐小。
久到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一般。
就在卡卡西以为对方不再开口的时候，他听到了柚叶镇静到极致的声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银发少年颇为错愕地抬起头，下一秒意外地对上了一双猩红又狰狞的写轮眼。
繁复的花纹有着令人寒颤的压迫感。
“你……”
“你快说啊！”像是耗尽了此生所有的耐心，柚叶猛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揪住卡卡西的衣领，用力将他整个人往自己面前一带：“这究竟怎么回事……我要你快点告诉我啊！”
卡卡西没有挣扎，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踉跄了一步。
他垂下视线，终于看清了柚叶的脸。
她长得很好看。
长长羽睫下的那双眼睛却有着令人惊惧的偏执与疯狂。
仿若血海涛天中淬炼而出的利刃直直地刺向他。
无声的对峙中，两行血泪从她眼眶中缓缓渗出。
卡卡西的呼吸倏忽一滞。
他偏头避开她的视线，喃喃道：“我们接到任务，炸毁神无毗桥……带土他为了救我，被岩忍……”
“他的半边身体都埋在了巨石下面，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救出他。”
“后来，他被石头……”
那双扯着他衣领的那双手微微放松，然后无力地垂下。
她是要哭了吗——
就像那天在村子门口哭泣那般。
这样想着，卡卡西抬眼看了过去，
——柚叶的脸上没有泪水，更没有脆弱的神色。
在卡卡西略带惊诧的眼神中，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抬起手用力地擦去脸上的血泪。
“你……”
柚叶将手扶在刀柄上，冷笑一声：“在哪里？”
银发少年的眉头狠狠一跳，他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冷风徐徐。
柚叶的嘴角微微扬起，就好像是去做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我要去宰了那群人。”
她的声音乍一听冷漠，其中却翻涌流淌着浓浓的仇恨。
卡卡西的瞳孔微微紧缩。
来不及细想，他赶紧伸手拉住这个快要失去理智的宇智波。
“不可以！”他深吸一口气，认真道：“绝对不可以，你冷静一点，私自出村只会被认定为叛忍……”
柚叶奋力挣开他的手，转过头执拗地冲他吼道：“万一他还没死呢！就算是当叛忍——哪怕是死，我也要去！”
忍到现在，柚叶的情绪终于开始有隐隐崩溃的迹象。
此刻，她的声线已经开始颤抖，带着淡淡的哭腔。
银发少年再次攥紧她的手腕，用那只猩红的眼睛注视着她：“冷静一点，他已经死了，他临死前说过他喜欢你——”
“所以，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说完这些话，卡卡西只觉得喉咙干涩万分，左眼带来的疼痛愈发强烈起来。
他不可控制地闭合上那只眼睛。
依靠着手腕传来的触感，他可以敏锐地觉察到柚叶整个人骤然僵硬了一下。
下一瞬，她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喃喃：“你在说什么啊……这种话你怎么可以乱说呢？”
“不要擅自出去，柚叶，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你。”
柚叶深吸一口气，打断：“不是这个。”
卡卡西渐渐松开她的手腕，认真重复道：“……他喜欢你。”
窗外的雨声停滞，抖落一地的寂静。
良久，柚叶忽地笑出了声，她抬高下巴，“我才不信。”
卡卡西无奈地看着她，回答：“没骗你，是真的。”
停顿片刻后见柚叶没有说话的欲望，他复而伸手将护额放下，叹了口气：“要去英雄墓碑吗？”
墓？
如同烈火被浇熄，她的理智终于恢复了片刻的安静。
半晌，她微微阖上眼，“……好。”
夜半时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卡卡西忽然在身后叫住她，语气僵硬地问：“你……怪我吗？”
“什么？”
她回过头，看到银发少年略带愧疚的神色。
柚叶觉得这个场景熟悉极了，就像在木叶45年时，她跪在日向吾心的面前时那样。
只不过，现在的她却变成了那个失去的人了。
“如果不是我……他可能就不会死，是我没有重视他的话。”少年继续说道。
柚叶呆滞地看着他，忽地想起了日向吾心的话。
——“是战争带走了他。”
所以现在再说什么责怪不责怪的话也没有用了吧。
这样想着，柚叶打断了少年持续的愧疚：“……旗木卡卡西，我从未这样想过，但……还请你继续好好保管他的眼睛吧。”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英雄墓地里漆黑一片。
她和卡卡西站在他的墓前，安静地听着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
用白色漆料写出的字迹泛着湿漉漉的光。
用红色漆料绘下的木叶漩涡标志在黑夜里明显又刺眼。
“宇智波……带土？”她慢慢地读出了他的名字。
“嗯……”
“带土他现在是木叶的英雄了。”
柚叶却想，长眠在地下的木叶英雄是宇智波带土。
但绝对不是她的带土。
“所以他的名字能够刻在英雄墓碑上……”
“柚叶，英雄都是要晚一步登场的嘛！”
恍惚间又听到他的声音，柚叶抬起头无措地看向四周。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他只不过是去做任务还没回来罢了。
他不过是又迟到罢了——
说不定再过几天，他会从某个角落突然跳出来，凑过来嬉皮笑脸地说：“柚叶，英雄都是要晚一步登场的嘛！”
……
不过一场大雨，娇嫩的樱花被打落，转眼又铺满了整条长街。
大门紧锁着。
柚叶思考片刻后，将目光放在了二楼打开的玻璃窗上。
她毫不犹豫地翻身而入，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冷寂的黑暗蔓延着，柚叶摸索着打开卧室的开关。
“啪嗒”一下，从天花板洒落的温暖灯光立即驱散了屋内的黑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掀开一角的白色被子，枕头旁边搭着几件他换下来的衣服。
全都是蓝色的。
想起他平日里最爱穿的外套，柚叶的嘴角像往日那样泛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来。
……就好像他也还在一样。
她转过头巡视着周围的一切——干干净净的墙壁，放着小队合影的桌台，塞满了书籍的书橱，窗台边并排放着的小兔灯和金鱼灯。
还有那束已经枯萎干涸的花。
“他喜欢你啊——”
深夜的风居然送来了几声遥遥的风铃声。
好似多年前他们曾经在神社一同许下美好愿景的那个时刻。
桌台上摆放着的照片被人细心擦试过。
上面的他依然有着勃勃的生机。
柚叶一手撑着桌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她的指尖慢慢描绘过照片上少年的身形，轻轻勾勒过他的面庞。
从眼角到鼻梁，从鼻尖到嘴角，在缓缓延伸下去就是他曾经那完好无损的半边身体。
“他的半边身体都被埋在了巨石下面——”
简直无法想象这种惨烈的场面，她的心一绞，用力地将这张照片捏在手中。
朦胧的余光里，桌台上的台灯下似乎还压着几封木叶45年未寄出的信——
“他临死前说喜欢——”
柚叶迟钝地将信抽出，慢慢展开——
“你。”
白纸黑字，全都是你——
“柚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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