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失足
十月二十日，星期六，也就是莫清跟方逸涵之前商量好的日子。
荆中只有毕业年级周末上半天课，所以到了周六晚上很多住校生都会回家，这是校门管理最松散的时候。也只有这种时候，平时被要求不能出校门的白楚才有机会溜出去。
方逸涵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既然想好了就去做。从河音镇到平安扣，好像无论白楚做什么都有齐献远的影子，时刻刺激着方逸涵敏感的神经，一直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可话虽如此，方大少爷到底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更何况唉，方逸涵关上书，尝试将脑袋放空。这件事情说到底其实跟白楚也没什么关系，他看着，好像也不是那样的人。
这就跟一直很害怕的演讲到了上台前反而会冷静下来是一样的道理。从听说交换生消息到现在，浑浑噩噩了半个月的方少爷终于拥有了短暂的清明。
我靠！方逸涵你都干了啥！
人家怎么你了你就要去欺负人，还是跟莫清那种人同流合污？
自甘堕落，好歹这么帅一张脸呢，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是他的确好像似乎有可能不怀好意！我先提点一下他，免得他对小爷产生什么不利于社会和谐的想法，也没什么问题嘛
我会保证他的安全的，我只是想告诫他不要惹事。
更何况如果不是我，莫清自己带着一群人去弄他，那他肯定多少都要受点伤，于他于我，这都是最好的办法了。
那你后面怎么跟人家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嚯！瞧这问题问的，还指望我这一年跟他深交咋地？反正老班过几天就要把他调走了，这一年我只愿与他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大脑短暂的清明实在是太过短暂以至于方少爷最终只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白楚对他的确不一定有恶意，但是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具有极强的不确定性。因此！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今天晚上的威胁还是很有必要的。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面半节方逸涵本来准备用做物理练习的自习课就变成了兼具威胁性和友好性的话术练习。
学霸当久了，校霸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有点刺激~他们校霸都是怎么混社会的
我到时候要骂人吗？好不习惯啊而且这个白楚看起来就不像是会骂人，万一我到时候对着他一顿他妈的输出，他给我整了套文明用语那小爷岂不是很尴尬。
你好啊呸！那个，你你他妈前几天惹了我们莫哥？我天，这是什么中二的称呼。这次是我们莫哥大度，不跟你这种土包子计较。长眼睛了以后就滚的远远的，否则我看你一次凑你一次！”
“还有，虽然咱俩在一个班，这一年也别招惹我，我劳资可不是好惹的！
新晋校霸绝望地把头磕在桌面上服了，方逸涵，这真是连本人也觉得无语的程度。你自己看看这能威胁到谁别当校霸了，准备准备，去学校门口打劫小学生说不定还能骗到两根棒棒糖。
纯情小奶狗这边还在进行自我应急式脏话培训，晚自习的下课铃已经敲响。哪怕跟其他高中相比，荆中的放假政策已经相当优渥，学生们还是一窝蜂地冲出了教室门。
按理来说住校生无故是不得出校门的，只是星期六晚上有些家长需要去宿舍楼搬行李，本校学生和外校人员流动量增大，这个时间段的校门管理难度也相应增加。
加上住校生也被关了一个星期，因而学校对住校生在这个时间段偷溜出去的情况管的不算特别严，只是相应加强了周末的宿舍管理。正常情况下，只要你在门禁之前回到宿舍就行。
13班的住校生不多，相当一部分都会在晚自习下课后要么偷偷溜出去自我放逐一小会，要么去操场上借着微光打会球跑会步，享受一周内难得惬意的时光。
而剩下的一两个按照之前和莫清商量好的，会找个理由把他们叫出去，保证在方逸涵回到教室的时候只有白楚一个人。
说好的计划是方逸涵下课后正常离开放学，然后等其他人都离开后赶回教室，再以同学出事的借口寻求白楚的帮助，继而将他带到约定的地方。
其实这个方法既不方便，又无法应对其他可能出现的意外，只是方逸涵担心如果让莫清的人来喊白楚，他们会在路上趁着人数优势给白楚找各种不痛快，所以要求全程由自己带着白楚。
可当方逸涵按照约定在教室外面晃了一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回教室叫人的时候，在西南门巷子跟莫清一起被白楚揍了一顿的小个子突然出现了。
一路带着方逸涵都快走到约定的死胡同了也不说别的，只说薛高斌有事要找方逸涵商量。
方学霸人都麻了看不出来我第一次干这种事情紧张？再说你们校霸做事一直都这么磨磨唧唧的嘛，就威胁恐吓一下的事情也值得你们这么劳民伤财？
等走到东胡同的时候方逸涵已经开始后悔了，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个小矮个看起来好像很紧张，问什么都不说，只一个劲的让方逸涵到了自己问薛高斌。
方逸涵是想借着这件事告诫白楚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让白楚真的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
可目前来看薛高斌他们可能不是这么想的，不然简单的计划也就不会出这么些幺蛾子了。
方逸涵这一路上越想越担心，莫清是什么性格方逸涵不是不知道。白楚让他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在手下面前丢了脸，莫清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也是怪自己当时脑子不清醒，一心只想着借这件事情来处理白楚。现在明显跟当时说好的不太一样，就是不知道莫清他们到底想干嘛。
不过白楚又不傻，还没报道就投身正义因此得罪了地痞流氓，脑袋还不机灵点的话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这也是当时计划让方逸涵去叫白楚的原因。白楚看起来‘生人勿近’属性值拉满，而方逸涵作为风评不错的前桌来做这件事才最有可能顺利骗到人。
再说现在最坏的情况就是赶回教室人已经被骗走了，与其到时候谁都找不到，不如先去死胡同，跟薛高斌呆在一起就一定会见到白楚。
死胡同跟荆中只隔了两个门店，只是入口很偏，在垂直于主干道的南北贯通的小路深处。加上胡同口被周围的店子堆放了大量杂物箱，因此视线受阻，胡同内形成了一个相当隐蔽的空间。
学校有心想管制，可胡同受利于天然的地形优势，又没办法封起来，这便成了荆中及周围学校有名的“灰色地带”。
尤其是晚上，它可以是烟瘾少年集聚的快乐场，也可以是小情侣短暂温存的温柔乡。而今夜，没有纸醉金迷，没有柔情蜜意，有的只是两大话题人物身败名裂。
巷子里薛高斌和阎嵘琥并排站在巷子最里面，身边站着西南巷子的另一位‘受害人’小黄毛和一个男生，似乎因为方逸涵没有任何节外生枝的到来感到非常满意。
同样的，方逸涵看到他们俩都在也稍稍松了口气。莫清之前说了家里管的严，想来今天晚上是不会出现了。
更何况阎嵘琥还在这，莫清手下就他一个还稍微顶点用。就算莫清真的带人去搞白楚，阎嵘琥不在，以白楚的身手，对付其他人应该也不成问题。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按说好的来？”
看到方逸涵来，阎嵘琥就走出了死胡同，结果方逸涵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推搡声。
方逸涵在西南巷子第一次见到白楚的时候最先注意到他的声音不是没有原因的。
少年的嗓音低哑、沉稳，包含磁性的诱惑，咬字断句都侧漏着‘爷很酷，别招惹’的霸气，这对于连声音都在散发阳光的声控小奶狗来说，实在是太具吸引力。
前后桌坐了小半个月了，方逸涵也没怎么听过白楚说话，偏偏好像很是熟悉。
只是现在，听上去怎么感觉这人比想象中的还要更生气的多？
这声音硬生生给小爷听出来了一丝强烈的愧疚感。
转过身去，果然
愧疚对象眉头蹙起，眉尾下压，眼角也很用力地绷着，配合眼角的泪痣。也许是这种愧疚心理作祟，两人在对视的瞬间方逸涵就理解了唐心说的关于泪痣的攻击性问题。
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应该是很着急赶过来的。这个平时看着没什么情绪的人此刻胸口也随着呼吸动作大幅度起伏，努力抑制着心头的怒火。
方逸涵没想到白楚会乖乖前来赴死看着还挺着急的，这他妈还是上赶着来赴死的？
而白楚深吸了几口气，稍微冷静点了转身就想离开，可阎嵘琥带着两个人堵在胡同口拦着。
很明显白楚不想闹事，并没有跟他们有太多的身体碰撞，只是转过身来扫了一圈，然后冷眼看着方逸涵。
方愧疚：你你看我干嘛！
劳资现在也很无语，你是傻子吗人家叫你你就来，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心里没点数？这儿环视一圈，好家伙，两个被你揍过的！
是！我不应该跟这群渣渣合作，是我的错！那我不是天天被吓得书都看不进去年级第一都要丢了嘛！
你生气归生气，请你不要用这种居然还带着一丝委屈和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我靠你是不是就是想加重我的负罪感，攻人者攻心为上，古人诚不欺我。
谢邀，现在心理负担已经很重了。
这种冷漠脸露出失落感的反差萌实在是太具进攻性，深深戳中了方少爷内心最柔软的点，以至于方少爷开始摈弃对白楚河音镇交换生的滤镜疯狂反思。
自己的这位后桌虽然平时不太喜欢理人，但他现在眼底的低落情绪是真的，可见他从心底里是非常信任自己这个前桌的。
背井离乡一个人到荆中竞争压力这么大的地方来读书，虽然校长说他成绩不错，但毕竟大环境不一样，要跟上13班的进度私下里应该还是吃了很多苦的。
唐小心虽然方方面面都尽力在帮他了，可一个男生说到底还是渴望跟男孩子一起疯闹的。话说他来班上这么久了，打球也没个人叫他罗睿铭这个体委怎么当的。
一个人孤孤单单在最后凸出来的那个位置坐着，就好像怎么也融不进这个班，而他的前桌前同桌前前桌前前同桌，一个因为莫须有的事情防备他，剩下的三个助纣为虐。
方逸涵越想脑子越清醒，也就越想越后悔。眼瞅着白楚已经误会自己了（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误会），他现在只想赶快解决掉这里，然后去跟白楚道个歉
“有意思吗？”
这次白楚并没有看向方逸涵，而是冷漠地开口向站在方逸涵身边的薛高斌发难，刚刚那个失望的样子被藏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涌上来的不屑。
“不是，这个”
“没办法，谁叫你他妈不长眼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逼东西就到处咬人，这种丧家之犬就应该被好好教教规矩。”
靠！你特喵的打断我干嘛！丧你妹丧丧丧！
没有跟方逸涵给太多的思考时间，剩下的五个人已经前后向白楚靠拢围住了他。
应该是莫清强调过不要轻敌，一时间就连阎嵘琥也没有直接冲上去。
白楚的身手的确很不错，这人虽然看着没什么肉，但动作灵敏矫健、下手刁钻到位，所以往往不需要花太多的力气就能最大程度的降低对手的攻击力。
可阎嵘琥的一身肌肉也不是白长的，哪怕是他一个人对付不来白楚，再加三个臭皮匠也绰绰有余了。打架嘛，三拳难敌四手的，更何况就硬实力而言阎嵘琥本身也不差。
他们现在四个人，胡同口有一个在放风，这边还站着一个随时可以上去补两脚的狗头军师，还打得这么严谨
他们不会是要搞波大的吧？胆子这么大已经不属于校霸了吧，这他妈是地痞流氓街头恶霸啊
此时被团团围住的白楚在方逸涵眼里已经直接快进到被凑到倒地不起鼻青脸肿口吐鲜血命不久矣一命呜呼呜呼哀哉
理智回笼的方逸涵想的很清楚。这件事是他做错了，所以不管白楚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他都必须得让白楚安全离开。
白楚跟他们有仇但是自己没有，更何况他们也不敢真的对自己做什么。
白楚在荆中人生地不熟的好欺负，而方逸涵，且不提方家和莫家实力差不多，仅仅是林珺这边给的压力，就让辛苦才被莫父花钱找关系送进荆中的莫清不敢找方逸涵的不痛快。
可谁知道方逸涵刚准备动手，小黄毛余光看到了方逸涵这边的动静就朝白楚扑了过去，白楚应付着这边的三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矮个不知从哪掏出的一把刀，下手很犹豫，最后还是狠下心朝白楚刺去。
昏暗的胡同里，反射着月光的不锈钢制品过于扎眼。白楚似乎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危险，奈何阎嵘琥三人合力想将他禁锢住，只能凭感觉拼命避开最危险的部位。
方逸涵此刻他自认为不算是特别依赖父母和家庭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一时间也是想着自己解决。虽然有时候因为偏激搞得脑子不太好使，但总体上来说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人。
特别是在经历了齐献远这种烂人之后，方少爷觉得自己跟同龄人相比已经算是阅历丰富、比较沉稳。
而此刻已经有一点被吓到了。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方逸涵甚至来不及开口提醒，只能眼看着锋利的刀刃在白楚左小臂上刺破一抹血红。
手臂传来的刺痛感多少还是分散了白楚的注意力，面对阎嵘琥密集的攻势一时不查，被狠狠地踹在了髋关节处。
白楚腰腹部一时失力，顺势跌倒下去，只能靠单膝撑在地上，右手用力按住了左手臂的出血点。
眼瞅着小黄毛还想再上去朝他的手臂补一脚，方逸涵冲上去一把揪住了小黄毛的衣领使劲把他推到了旁边墙上。
小黄毛压根没想到方逸涵居然临阵倒戈，握拳发狠就要来凑方逸涵。
方少爷虽然从小就有学习搏击方面的私教课，平时兴致来了或者心情不好也会去俱乐部打两拳，但生在春暖花开里的小奶狗注定狠不过阴沟里的臭虫。
方逸涵虽然占据了身高的优势，但因为平时并不重视肌肉和力量训练，加上这是小奶狗第一次参与的聚众斗殴单方面群殴活动。
真正打到人身上和打到沙包上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方逸涵下意识的就收了自己的力气。而小黄毛作为荆中这一块学校区闹事活动的常驻嘉宾，下手阴险狠辣，哪怕是方逸涵全力应对也未必能占什么便宜。
眼瞅着小奶狗就要被打破相，胡同不远处突然传来清晰的叫唤声。
“主任，就是这边，那几个小兔崽子肯定又不知道在惹什么事呢”
小黄毛还想动手，被从身后走来的薛高斌拦住。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挑起矛盾留下证据，现在事情已经做完了，如果方逸涵也受伤，那事情就变麻烦了，还会影响后面的计划。
再说现在听着林珺也来了，剩下的，就让公正的教导主任来处理好了。
说着就招呼一行人匆匆离开，留下心有余悸的小奶狗和因失血面色苍白的白楚。
这种时候方逸涵也顾不上等林珺来了要怎么跟她解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他猛地扑到白楚跟前，看着他哪怕被按住仍在渗血的衣袖还有被血迹染红的右手，白楚眼底对自己不加掩饰的厌恶，双手顿在半空中。
先处理伤口要紧，方逸涵也懒得管接下来会受什么处罚了，大声朝着胡同外喊。
“林姨，林姨我方逸涵，你快过来，白楚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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