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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院中


  春雷声声响,春风丝丝凉。

  高大少年一只手搂着牵羊少年的肩膀,迈开大步子走在筒子巷的过道里,一步一步向前快快走着,这名叫姚燊的高大少年同那牵羊少年已是多年的好友,恰似一个哥哥般的角色在牵羊少年的院子内外活动着。自从多些年前姚燊拜入铁匠门下学习打铁,这哥哥般的少年似乎就减少了些在牵羊少年身边的陪伴,但却并未减少两人的友情。

  这是两个人的独特快乐,走出筒子巷后,这高大的少年姚燊一把子松开了牵羊少年稍显瘦弱的肩膀,两条健硕的大腿快步迈动起来,宽厚的脚掌拍打在松软土质的地面上发出噗噗的声响来。

  牵羊少年眼看着姚燊奔跑出去,黝黑的脸上表现出来一个咧嘴笑得表情。

  少年拔腿奔跑出去。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似乎是从山羊还未生长出角的年龄,两个少年便这般在小镇的路上奔跑着。高大的少年一直高大,孔武有力,恰似一扇挡在牵羊的少年面前的屏风不可推移。这些年来铁匠学徒的生活使得姚燊徒增了不少力气,肩膀上,手臂上,腰腹上,腿脚上,迈步开步,每一步奔跑出去都比原来更加有气力,顿顿奔跑之间已经和牵羊少年拉扯开不少距离。

  那稍小一些的少年余长安跟在后面,看似瘦小的身影却蕴藏着不小的方寸劲力,两条坚韧的腿飞速腾挪着往复摆动。十四年来的憋苦生活似乎只有在这时候才能找到一点生活的味道,十四年来每一次和姚燊在这条熟悉的路上较起劲来的时候,余长安总是要尽出十二分的气力来,要证明给人看,他余长安不比他姚燊差。

  诚然,多年前,在这福羊镇还不似今日这般穷苦时候,曾因官府扶持开起来不少的炼石窑口来,福羊山上大大小小四十来个的窑口便是那时候统一垒起来的。那时候年十二的余长安想要拜师一户姓于的炼石工学习如何炼得一炉颜色纯正结实耐用得青石来。却每每都被于工拒之门外。

  那时候,姚燊在这四十来个窑口中却混的是如鱼得水,一身得好力气何结实身板,不少得炼石工都想要将他收到自家窑口里跟着炼石来。不过姚燊当时自命不凡,不甘愿一辈子苦窝在个破窑口里和火和石头为伴,四处拒绝着,还不忘和余长安叫苦。

  殊不知,少年苦求而不来。

  奔出福羊镇,高大少年三步并作两步狂奔不止,奔向一处河流山脚处,最后几步愈发用力后最后一步重重踏在羊生河边,然后身子下压几寸猛地发力一跃而起,然后整个人如同变了一条鱼一般一头扎进河中。

  片秒后,姚燊从河面下破水而出,向不远处招着手呼喊道:“余长安!!!”

  那牵羊少年迅捷的身影划过草地,却陡然间猛地停在河边。

  余长安停在河边,看着那一河流水,迟迟没有下水。

  姚燊对余长安说:“跳过去你也跳不过去,为何还不跳下来?”

  余长安一下跃入河中,迟迟没有浮上水面。而是在春日发凉河水中睁开眼睛,双手划开水流向着河流底而去,伸出手搬开一块大石头后从下面抓住一条半条手臂长的鳝鱼后返身一蹬突出水面。

  水面上,少年手中是一尾通体黄色的鳝鱼,扭动着身体,嘴边生须。

  姚燊浮游过来,看着少年手中的鳝鱼对少年说道:“今晚上可以加餐了。”

  余长安攥着鳝鱼,大拇指捻着鳝鱼的头拧过来。似乎是对鳝鱼说话:“你生的还挺好看。”

  姚燊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拍着余长安后背哈哈大笑道:“你夸它好看?是好看,比你生的还好看。”

  余长安‘屁!’了一声,将鳝鱼牢牢抓在手里,向着河岸边游去边游边说道:“姚燊,你当真要和宁铁匠学打刀了?”

  姚燊跟着游到河岸边,然后爬上去说道:“当然!”

  略有吃惊的少年转过头,对他高大少年说道:“那可真好,我仍还是要割草喂羊。”

  说完,少年一扬手,将鳝鱼丢进了河流中。

  不远处,一个穿着绿色罗裙的侍女静静盯着那牵羊的少年,空开合两下子嘴巴,似乎是在吃东西。

  小镇上的一户人家的烟囱常年冒着滚滚浓烟。

  屋外,一个中年汉子用力地将一方铁砧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后解下腰间的一把皮袋,对准嘴巴从中倒出黄酒浆子咕嘟咕嘟几大口灌进嘴里。身旁,一个看起来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死死盯着喝酒的中年汉子,然后扬起一脚踢在中年汉子的屁股上骂道:“臭爹爹,还喝酒!”

  中年汉子咽下最后一口酒,嘻嘻羞愧笑着,挠着头将空空如也的皮袋丢到一旁对小丫头说道:“桦桦乖,爹爹这便不喝了。你慢慢吃你的糕点,爹爹要开始打铁了,你在一旁好生吃着,好生看着。”

  小丫头用力重重点了两下头,然后蹦蹦哒哒到一旁摆着糕点吃食的桌子旁,用力一跃跳到桌子上坐下。

  名叫宁桦的小丫头静静看着宁铁匠将一根烧的通红的铁棒取了出来,放在铁砧上,然后一只手抡起一把大铁锤用力锤在铁棒上顿时火花四溅,再一锤迸射出更多的火星。那铁匠再抡起铁锤,一锤砸在铁棒上一股子火星喷出如同火龙一般!

  此一刻,宁铁匠宛尊神明。

  宁桦静静看着打铁的铁匠,嘴里咀嚼着糕点,眼看着那高大少年面带笑容向着这边走来。

  ‘砰!’‘砰!’‘砰!’

  宁铁匠一锤一锤锤锻着那根通红的铁棍,不过几刻钟的时间便已经将之锤制作一把长刀形状,火星喷溅作罢,刀身已成。

  寥寥几锤,尽显功底。

  高大少年眼睁睁看着那把已经成型的长刀胚,双眼发红道:“这把刀,要送到那一家?”

  宁铁匠转过身来,铁钳夹着通红发亮的长刀胚对那高大少年说道:“你听好,你若是能再三月内,将锤数缩至三百锤内,这刀,便是你的。若只能缩至五百锤内,便再等两年拿此刀。倘若连八百锤也只是勉勉强强,那你便离开这里,不要再说我的名字。”

  姚燊扑通跪下,正式拜师。

  自此以后,姚燊整日面对着一块石墩般的铁石,将其锻打成一方盒子形状,每每要用上上千锤才能捶打成型。一日千锤不成,此日铁匠便再搬来一块同一样大小的铁石,再让那少年来锻打,便又是千锤。

  只是不知,何日此千锤可缩减至八百锤,又不知,这八百锤可缩至五百锤,又不知,那五百锤又何日可缩至三百锤。

  只是那少年姚燊知道,便是叫他双手磨出厚重的茧子,双手冒血,筋脉暴起,他也要继续下去,任凭指着那火花喷射出来,迸溅到自己的身上来。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猛烈地回想起来,他在年少时候一直藏在心底深处的理想。这个少年曾经也有一匹马,也曾骑着一匹骏马奔驰在福羊山下。饮马江湖,这方江湖不是少年眼下的小小筒子巷,更不能是这小小的福羊镇。少年的江湖,是这二十七斤的锻造锤,是这整日炙烤的打铁铺子,是那把长刀,是那匹昔日为了生活而变卖的骏马。是离开这福羊镇风草郡之外,更远的江湖。

  这少年,胸中除了美娇娘,还有江湖意气,百般风流。

  筒子巷外,牵羊少年静静走在路上,突然看见那一个小院。

  这个院子是一年前一个和尚过来盖下的,不是佛堂,不是寺庙,只是一个单开的院子。院子里摆着一副棋盘和两盒棋子。和尚在这院子里下棋论道,与这小镇上的诸多人讲说佛法。这僧人模样年轻,可讲说起来佛法时候却如同菩萨般普道,举手投足间展露的气魄令人感到缓和。小镇上的人信天信命不信佛法,却在这僧人来了之后,愈发跻身到小院中听这僧人讲经说法。

  牵羊少年爬上院子墙头。

  院内,僧人站在一众小镇百姓面前,布说着昔年佛陀游经中原授道的经历。僧人一身白衣,左手端着一个乌金钵盂,钵盂中是一钵盂的清水。

  僧人意气风发。

  牵羊少年蹲在墙头上听着僧人讲经说法,僧人从佛陀游历的经历讲到一说《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所谓菩萨行至,大慈大悲,男身女相,慈航普渡,将世间苦难受尽,度世间苦难之人。

  只是牵羊少年不知道,这菩萨,度了世间多少苦厄人?有无一千人?有无一万人?若是有一万人,可否有一万零一人,将他这少年苦厄也度出去。

  少年一直等到镇上百姓都走开了,少年才从墙头上跳了下去。

  少年余长安正要离开,却被那僧人一下拦住了。

  姓许的僧人睁着那双眸子看向余长安,上下打量一番少年,竟是心生慈悲对他说:“你可需要什么?”

  余长安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有一点不知道,这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了多少人?有没有一千人?”

  姓许的僧人闭上眼睛,摇摇头,竟也是被这少年的问题难住了。

  余长安张嘴又问:“师傅还要在这小镇上,讲经说法多少年岁?”

  僧人复睁开眼,看着余长安,心底大慈悲对他缓缓道:“你近日来,可曾在这小镇外的福羊山上,见到一头通体青黄的山羊?”

  余长安摇了摇头。

  僧人送别了少年,目送着他走进了筒子巷深处的院子。

  眼见着少年走进了院子,僧人静静站在巷子口,沉沉将手凭空按下,一阵气息荡漾开来。僧人身形如飞,小镇上万事万物止息停下。僧人步行到一处青石墙下,看着那锦衣少年和那络腮胡大汉,僧人一挥手便有一袋沉甸甸的铜钱出现在僧人手心,他掂了掂,复又将钱袋送回锦衣少年腰间。

  僧人右手摩挲着光头,喃喃道:“几分福泽,几分福意。”

  僧人的身影又消失在这青石墙下,他脚踩在家家户户的屋顶,掠至一方空地之上,脖子上挂的一百零八颗烦恼珠哗啦作响。僧人向着一口水井走去,井中一个枯槁老人正在俯身立在水面上,手中一根通红手杖插入水底不知深浅。

  僧人复又至小镇入口处,那一对男女正要走进一户人家。

  僧人喃喃道:“我佛慈悲。当真不知这人间苦难?贫僧已破八戒,当不能成佛。只得在这荒唐人间行走,以我佛慈眉看人间。我教圣人,你可知,这人间苦难,我这和尚,能度几何?能度几人?能度几分?”

  这名叫许度闻的僧人掠身到羊生河畔。

  他一只手倾倒手中钵盂清水。

  一时辰不止,直至一尾生须黄鳝鱼,逆流而上,游入钵中。

  止息停止,一切复而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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