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好腰
小包厢的桌面上还摆着没收走的残羹冷碟。进来清理的侍应生在发现气氛不对之后急忙退出去，走时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余秋玄挺直脊梁，面无表情地正襟危坐着。一派严肃的背后实则是尴尬到用力抠手。内心深处的小人情不自禁地钻出来，分裂成好几个，不是“啊啊啊”的原地跑圈，就是在抱着脑袋“哐哐哐”撞墙。
要命！
他悄悄地用余光扫过屋内的其他人——
赵问夏就坐在旁边，眼圈微微发红，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看上去在强作镇定。她的对面坐着位平头青年，五官同她有五分相像，此刻正眉头紧蹙，一副生无可恋、面临难题的表情。
青年旁边坐的是之前同他偶遇过的祁斐，后者正低着头，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发呆。
唉——
所以，事情是从什么时候滑向这一幕的？
余秋玄回忆了一下。大约十分钟前，他在去洗手间的走廊上碰到祁斐，两人友好地寒暄了几句，然后分道扬镳。
当时只觉得巧。但东阳不是临海、帝都那种大城市，赵问夏又说过这间餐厅一般只接待圈内人，所以并没有其他联想。
等从洗手间出来，他发现赵问夏在大堂与人起了争执，祁斐还同那人是一路的！
看到他时，祁斐也有些惊讶。后面见两人闹得更不可开交，他说道：“赵秉，有什么话到屋里说。”
就这样……祁斐拽着平头青年，青年拉着赵问夏，赵问夏拖着他，跟一串端午粽子似地进了先前他们用餐的小包厢。
坐定后，赵问夏因为情绪激动一直在发抖，那位叫赵秉的青年脸色也不好看。两人僵持着，梗着脖子，谁也不肯先开口。
一片死寂中，余秋玄的内心小人已经撞得一脸血，滑跪在地。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现，有什么事豁然开朗。
等等！
那个平头青年叫赵秉，没错吧？而……赵问夏也姓赵。他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赵秉说道：“姐。死刑都有复核程序，你这样不管不顾不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赵问夏冷笑：“我过分？行啊，赵秉！我不是你亲姐，白承他是你亲哥。你什么时候改姓白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嘴角含着丝讽刺的笑意，看着挺冷静。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她根本已经气疯了！
赵秉往椅背上靠了靠，狼狈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毕竟这么多年，有些事是不是应该听他解释解释？”
“解释？我没兴趣听！既然他想怜惜那朵小白花，那我给他们挪地方。”
“那是人家妹妹！”
“是啊，没有血缘关系，但有名目肆意妄为的那种。”
余秋玄：“……”总算知道为什么赵问夏先前要说讨厌小白花气质的卫宴安了。
他想了想，觉得人家亲姐弟吵架，他和祁斐两个外人一直杵在旁边不合适。
“我去趟洗手间。”他咳嗽一声站起来，朝祁斐使眼色。
祁斐：“我想抽烟。”
能混出头的，果然都挺会察言观色。余秋玄松了口气，走了出去。一转身，祁斐还跟在后面。
“没想到你会认识问夏的弟弟。”
“我也没想到余老师会认识赵秉的姐姐。”
说完，两人都笑了。
余秋玄：“有研究说，任意两人最多只隔了六个人。看来是真的。难怪会在这里遇到你。”
累死累活的，如果不是为了陪朋友，回酒店补眠才是第一选择吧。
祁斐点点头，神情淡漠地扫了先前那个房间一眼，“白承那个人不是良配，赵秉他脑子不清醒。既然他想挨骂，我也不会拦着。”
余秋玄被口水一呛，“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祁斐！”越相处，越觉得祁斐跟陶烁形容的不一样。
他心想：果然，人与人相处也是讲究缘法的。也许，这部剧拍完之后，他能收获一个朋友？当然，这只是他不成熟的单方面想法。
青年扬起睫毛，歪头看过来，“那余老师觉得，我该是怎么样的呢？”
余秋玄：“……”
他觉得，他觉得祁斐不应该演什么江湖侠客、护国良将，隔壁《新封神榜》剧组的妲己更合适。尤其是现在这个妆容，换身衣服就能立刻开拍！
想着，他耳根发热，突兀地问：“你认识白承？”
“有过接触。”
“他人不好？”不然怎么会评价“不是良配”？
余秋玄记起早年赵问夏在他面前把白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心里很是感慨。
“不。”祁斐垂下眼睛，盯着桌面上的花纹摇头，“人很好。”
余秋玄：“？”
“但是，太好了。永远学不会去拒绝，永远对所有人都很温柔。”
余秋玄懂了，“没有比这更糟的恋人了。”
赵问夏抽身，除了忍无可忍，也是彻底看清了白承性格上的弱点。她自己想明白的事情，赵秉却专程跑来当说客，所以祁斐才会说他脑子不清醒、想挨骂。
余秋玄叹了口气，“那他们确实不合适，分了也好。反正问夏从来不缺人追。”
祁斐：“那余老师你自己呢？”
余秋玄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祁斐是在问自己有没有追求过赵问夏。他并不是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人，语气也很轻松，更像是学弟学长闲聊之中的随口一问。
但余秋玄莫名听出一丝紧绷，于是他更慎重地回答：“不。我和她是老同学、好朋友。我觉得目前的关系挺好，问夏也是这么想的。恋人的话，没可能！”
因为……他，余秋玄，性别取向男。
不过这种事，没法大大方方摆在台面上说。一是因为他和祁斐没有熟到那个程度，二……说开了，万一祁斐心有顾忌，大概就没法像现在这样自然相处了吧。
再转念一想，祁斐这么认真地向他打听有没有追求问夏的意愿，更像是在排除情敌？
祁斐和问夏……问夏和他同岁，只比祁斐大两岁，年龄倒是很合适。再者，祁斐和赵秉挺熟悉，看样子对彼此的家庭状况也比较了解。知名度的话，当然祁斐更高，但问夏一直走四平八稳的小花路线，也不算高攀。
如果祁斐先前碍于白承的存在不敢表露心迹，那么现在……余秋玄精神一振，自认为无意间窥探到了祁斐的秘密。
他想了想，决定再强调一遍，顺便肯定祁斐的眼光好，“我和她真没有任何可能。不过问夏她长得美，家境优渥，从读书时候就很受欢迎，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一心一意。无论男女，现在已经很少有这么认真的人了。”
他的话被祁斐的叹息声打断了。青年陷在软皮沙发里，眼底满是无奈与疲惫，像是忽然累极了。
余秋玄问道：“要不我在这儿，你先回去？”
祁斐撑着额角摇了摇头，“我还是等他们出来再走。”
应该是后脑勺用来固定的皮筋滑落的关系，青年的墨发变得松松垮垮地披下来，有些挂在耳边、垂在脸侧，这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慵懒松弛。
余秋玄看他困得要命的样子，脱口而出道：“为什么要接这部戏？”
问完之后他又觉得懊恼。职业规划这类东西，严格来说算商业机密吧？
“为什么会这么问？”祁斐掀起眼皮，温和地望着他，甚至带了点纵容的意味。
心头上蹿下跳的懊恼小人奇迹般地被安抚了，余秋玄老老实实说道：“总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
瞬间，青年的眼神变得晦涩起来，不过余秋玄没注意到这个变化。
“不是说北堂千山这个角色不好，但这部剧的初始投资定级只有b啊。我的意思是你至少应该是s打底。凭你现在的人气和商业价值。抱歉，我好像捞过界了，不该跟你讨论这些的。”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余秋玄恨不得用线缝住一分钟前的自己的嘴。
祁斐却笑了起来，“我就将这当作是恭维了。会接这个角色，是因为我实在喜欢这个剧本。当然更重要的是……”
青年歪着脑袋，眼睛里全是笑意，柔软得不可思议，“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余老师你……的戏。”
祁斐喜欢他的戏？余秋玄有些晕乎乎的，大概有三五秒的时间，他的心跳快得不正常。
“不相信？”青年懒洋洋的，一手托着下巴，开始掰手指，“《三色堇》、《麒麟传》、《一场春风沉醉的往事》，《孤城谜案》……”
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余秋玄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所以你每一部都看过？”
“当然。”
余秋玄一时语塞，心情有些复杂地说道：“你喜欢就好。”
“喜欢呐，很喜欢。”青年的嗓音低沉得勾耳。
太犯规了！
余秋玄心想：从长相到声音，祁斐这个人的存在都太犯规了！
隔天清晨，当在朝阳中看到祁斐单手执缰骑马时，这种想法再次到达顶点。
傍晚，余秋玄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他循例梳理了一部分剧本，然后开始上网消磨时间。
多上网这件事还是陶烁鼓动的。因为他曾经嘲笑余秋玄活得像个千禧年以前的人，手机的主要功能是打电话，而电脑则是用来发送工作邮件。
多看看时下年轻人的看法，多了解一下粉丝们或者潜在粉丝们对你以及电视剧的期望值。
原话是这样说的。就好像他已经不再年轻似的。
余秋玄滚动鼠标，当点开剧超里的某个拍摄进度记录贴时，嘴里的助眠茶险些喷了一键盘。
这不是祁斐今天骑马的照片吗？现在这些站哥站姐们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这刁钻的角度，仿佛是从高处往下拍的。
“穿衣显瘦，脱衣有肌肉。来人啊，将祁妃送到朕五百米的大床上面！”
余秋玄一阵猛咳，眼泪都出来了。明知道这帖子怪怪的，但就是管不住自己下拉的手——
“好腰！”
“+1。”
“+10086。”
“果然好腰，羡慕的泪水从嘴巴里流出来了。”
好腰吗？
余秋玄托着自己因为骑马练习，几乎废掉的腰，认真思考——
每天上这个论坛，不经意混在一群看起来垂涎祁斐身体的人当中，他算不算误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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