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东渡崖
还在睡梦中的棕团子无情地拎了起来，它扑腾了积下四肢表达不满，随后拎着它的手开始用力晃动。
直到它脑袋里的弦嘣的一声断了，好吧它脑袋里也是木头，断的其实是它头顶的叶子。
它从地上站起来愤怒地看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泪眼汪汪地看着一旁的江逾年。
它伸出一根纤细的藤蔓钩住江逾年的肩膀，飞到那人肩头。江逾年食指摸了摸它光秃秃的小脑袋：“乖。”
它“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委屈得要死，江逾年无奈地看着一旁无动于衷的沈肆，“你说句话哄哄它。”
“哄什么？丢了便是。”他冷冷地看着可怜兮兮卖惨的团子，“哭得皱巴巴的，丑死了。”
小团子止住了哭，要是变丑了主人真的不要自己了怎么办？
它身体用力，发出“呜，呜”的声音，崭新的叶子从头上冒了出来。它缠住江逾年的发丝，躲在后面不去看那个坏家伙。
沈肆不理会小团子卖惨，他走在前面，刚下过雨的林子还满是湿湿的水汽，淡淡的腥气混着泥土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出口在南边，缘何向西走？”江逾年疑惑道，他环顾四周，这里看上去就是一片极美的山林，不知会不会有机关阵法藏匿其中。
沈肆这才想起来自己曾告诉他出口在南边，南边他去过，若不是因为在那里触动机关石阵受了伤，他也不会被这个小小的藤蔓困住。
这藤蔓实力不强，却有着可怕的韧性，除非它自愿，或者用特定的火焰灼烧，便无法破开它的钳制。只是未曾想过，如此霸道的灵植居然如此孩子心性。应当是受埋骨此地的大能影响，它下意识排斥自己这个魔修，亲近江逾年这个仙道修士。
而他说的向南走可逃出生天，不过是信口拈来，也许还存了一丝害人的心思。沈肆自是不会说出口，江逾年实力高强，若去了南边未必不能闯过，兴许真的能寻到出路，若是没有出路，自己说困在此地久了记岔了便是。
“突然之间恢复了自由身，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地。”他苦笑一声，一脸感激道：“若非逾年相救，兴许我还会在此地困多少个五年也说不定。”
江逾年看着他，一滴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滴落在小小的团子头上，沈肆的眼中染上了些微靡颓，原来对方已经在此困了五年。
“沈肆。”他轻声唤道，“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一路向南，视野逐渐开阔。
小团子这一路上表现得有些兴奋，一会爬到江逾年的肩上站好，蹦跶几下，一会又像是受惊的小动物，“咻”的一下钻进了江逾年的怀中。
和想象中并不一样，他以为传说中的出口会有飞沙走石，或是机关遍布妖兽藏匿其中。
沈肆记得自己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样一幅光景，为何这次不一样？他看了一眼棕团子，自己来的时候身陷囹圄难以自保，还被这藤蔓困住，江逾年碰到这藤蔓它便认了主。他心中冷笑，越是不受待见，他越是要凑上去。
眼前是一座古朴的亭台，四面环水，亭内有一石桌，似乎不久前还有人在此对弈，如今斯人已去，唯留下一桌残局。
这里应该是离开的关键了，两人一团子飞过去，甫一落地，原先站的地方——整座密林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望无际的瀚海。
此刻，石桌上的黑子白子纷纷飞向空中，他们顺着望去，此地的天化为棋盘，黑白子如星辰，原本的残局被打乱——不，是在倒退！不消片刻，棋盘上只剩下一枚白子。
白子落时，棋局伊始。
沈肆明白过来，他们已经入局了！现在所有地方全是水，唯一的落脚点便是他们足下这一方天地。
落子无悔。
“小心，我们应该要进入另一个空间了。”他沉声道，江逾年凝眉，“既然如此，也只能走一着算一着了。你重伤未愈，须跟紧我。”
沈肆当然不会客气，他攥住对方的衣袖，死死地盯着天上的那盘棋局。
“你可记得方才的残局？”江逾年抬手，随着他的动作，空中的一枚黑子覆上棋盘，却迟迟没有落下。
“是死局。”沈肆的表情极为严肃，上古大能留下的棋局，到底有何用意？棋局为何复原？
江逾年虽不通棋道，记忆力却是极好，若是死局，需得找到改写之法，但是如今棋局形式未明，他只好按照原来的位置落子。
黑子如陨石一般砸入棋盘，两人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棕团子伸出藤蔓紧紧缠住他，小短腿不停颤抖。沈肆攥着他衣袖的手改为握住他的手腕，这一切只在片刻之间，两人一团子纷纷失去了意识。
……………………
若你在世间遇见流离失所的魂魄
请不要轻易靠近
因为那也许是“灾祸”
……
传说人之死后，魂魄将会离体，弥散在这天地之中。又在岁月倾泻之间驻足，凝为实体，降生在世界的某处。
而有这样一种人，许是生前积下太多功德却又不得好死，死后魂魄迟迟不肯散去，却又不似怨魂伤人性命，所以此世之人称其为“流魂”。
流者，流离失所也。
他们无处可去，永远离散于法则之外，没有神识，不能伤人亦不会受到外界的伤害。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亦不知自己从何处来、流落了几时……
在常人眼中，他们是灾祸、是不详，凡靠近之人皆不得善终。
在奸人眼中，他们是逃避法则制约的法器，人人趋之若鹜。
……
若于世间偶见魂魄流离，切勿亲之近之，缘此实为灾祸，引火烧身而已。
——摘自《十方天秘谭》
整个世界一片昏黄，像在无声地燃着。
他们在昏黄之中醒来。
“爹爹！你醒啦！”某不明物体向他扑来，江逾年眼疾手快地把它抓准，避免了被糊一脸的惨剧。
“你怎么会说话了？”他按了按团子软软的头。
昏黄的世界之中，四周的景物像是打了马赛克似的，什么都看不真切，他的一身白衣也被晕上了炽热的橙黄。
“我到这里突然就可以说话啦，这里的空气好舒服~”它开心地转了一圈，头上的小叶子随着它的动作晃动了几下。
沈肆一脸嫌弃地看着某不撒娇不卖萌就会死生物。
江逾年倒是觉得好玩，谁能拒绝一只可爱呆萌的团子呢？
“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既然这只团子跟着他，也该给它起个名字了。
听到要给自己取名字，棕团子兴奋得两眼放光，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江逾年看着他布灵布灵的大眼睛，突然萌生了想要欺负它的冲动。
左手抵着下巴陷入思索，江逾年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棕团子被沈肆欺负到痛哭流涕的样子，嗯，嗓门挺大的，“不如就叫‘铜锣’吧。”
沈肆平稳的表情险些没绷住。
“铜锣？”团子若有所思，“那是什么？”
江逾年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看啊，你的同类里有叫绿萝的，你是棕褐色的，总不能叫你棕萝褐萝吧？铜色和你的颜色相近，也是许多人喜好的颜色，你叫铜锣刚刚好，又好听又和你很配。”
铜锣“哇”了一声，显然被江逾年说动了，以后他就是一只小铜锣了！他用头顶的叶子蹭了蹭江逾年的脸颊，“谢谢爹爹！”
见它这么好骗，江逾年良心痛了两秒，可这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骗呢？只能算是是善意的谎言。
“先探探这周围吧，这地方古怪得很，空间也不稳定。”沈肆率先开口，这个地方虽然温度如常，但却身体却感觉一片灼热、压抑。
一轮红日懒懒地挂在天边，在紊乱的空间之中只能看到它是一片红色，形状七扭八歪。
江逾年也正有此意，顾及对方的伤势，他还是道：“你伤势依旧严重，我先帮你疗伤，后面等着我们的不知是什么样的威胁，还是小心为上。”虽然无法根治沈肆的伤势，但是定期输送灵力有助于稳定，不至于轻易发作。
铜锣十分乖巧地在一旁望风，不时又迈着短腿跑回来看看疗伤的两人。
……
世界的颜色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慢加深。
周遭突然开始吵闹起来，一开始他们以为是铜锣在玩闹，并未理会，但是声音开始多了起来，内容也逐渐清晰：
——杀了他！杀了他！
——吃了他就能得到他的实力！
——他弃我们于不顾在先，我们又何必手软！
——若是他一走了之我们便是妖兽爪下亡魂！
七嘴八舌兴奋的声音说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江逾年将最后一丝灵气送进沈肆体内，他将人扶起，蓦然发现他们正立于刑场之上！
台下数万双贪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像是要把他们生吞下肚！不，那些人看着的不是他们，而是透过他们在看着什么人。
铜锣没见过这么多人，吓得整个团子瑟缩在了一起，缩成小小的一团藏在江逾年的领口之中，有人开始试图爬上施刑的平台，他们的神情变得疯狂。
两人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同时回头。
平台的正中间，男人被绑在刑架上。他的身体被利刃刺穿，巨大的木盆接住他流下的血，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抬起沉重的头颅，用那双眼睛去审视眼前的两人——
那是一双死气沉沉的眼
一双怜悯的
蔑视的
绝望的
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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