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冥荼

黑天的身躯之上，黏糊而腥臭，从毛孔中排出了许多杂质。

        看着身上厚厚的黏稠幽黑杂质，黑天眉头微蹙，当初附身的这副妖躯，怕是彻头彻尾的普通野兽出身，几乎没有一丝强大的血脉，哪怕是侥幸吞服了一株天材地宝，晋阶气府境还是这般大费周章，到头来更是连一丝血脉返祖的征兆都无。

        寻常来说，一头妖怪晋阶气府境，会出现部分血脉返祖，拥有一门血脉小神通。

        就像铜皮，它的血脉小神通就是那一身横炼野猪皮，坚逾金铁，刀枪不入。

        但是黑天，却没有获得任何血脉小神通，哪怕经过了气府元海产生时的蜕变，血脉也只是稍稍改善了一丝罢了。

        “算了，我有天魔，不比那些强大的血脉差。”心中的失望一闪即逝，黑天很快就认清了现实，缓缓起身，朝着阁楼深处走去。

        不多时，黑天穿过了竹楼，踏入属于铜皮的洞府，一路穿过奢华精致的厅殿廊庑，走到一处阴暗的石壁前。

        手掌轻抚着冰凉的石壁，如水珠滴落在平静的湖面上。

        石壁表面浮现出幽蓝的涟漪，自手掌中央一圈圈荡漾散开，不断弥漫流转在石壁上，宛如水面一般。

        “果然在这里。”黑天见此，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手掌一翻，一面狰狞的铜铸令牌出现在黑天掌心中。

        这是铜皮的贴身之物，牌头铸着一只青面獠牙的恶兽，两只獠牙从恶兽下颚处向上刺出，泛着冰冷的寒光，全身纹铸饕餮古纹，带着些许古旧的锈迹，不少地方磨损的光亮，散发着一股古老狰厉的气息。

        将恶兽对着石壁，令牌叩压在石壁上莫名出现的凹痕处，彼此严丝合缝，符合一处。

        哐当一声，幽蓝色的波纹中，一扇厚重的青石门缓缓出现。

        黑天伸出手掌，推开布满浮雕的沉重石门，不多时，几阶石梯便映入眼帘。

        拾阶而下，黑天身后石门缓缓关闭，一路墙壁上铜灯燃烧着幽蓝色火焰，明暗不定的映照着他的脸庞。

        狭长的通道中回荡着自己的脚步，一连一百三十三阶后，黑天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天然地下溶洞美轮美奂，钟乳石散发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华，交映着一旁摇曳身姿的碧玉奇花，如霓虹般绚烂。

        又行了数十步，地下溶洞中有萤火般的光点飘在四周，依稀能够听到水声。

        转过转角，一条地下河就展现在了黑天面前。

        洞顶上，钟乳石滴落水珠，四周角丛处，一朵朵如玉的兰花散发着月白之色，如深谷幽兰，开无声息，尽吐芬芳。

        河水缓缓流淌着，水面散发着淡淡的幽蓝之色，如夜空中的星河，有着氤氲气息，河底游鱼水草，清澈可见。

        而在河水对岸，则是一大片花海。

        花如彼岸，鲜红如火。

        细细看去，对岸盛开的花海中，全都是这一种花，花瓣如龙舌，托举簇拥着花蕊，其色炽红，如一朵朵妖冶的红莲业火，大片大片的开着，远远就像血铺成的地毯，燃烧的红莲火海。

        黑天很快就认出了这种花，狱火冥荼。传说中生长在冥界的魂葬之花。

        “果然不愧是老牌气府境强者，二十余年经营，居然培植出了这么大一片狱火冥荼。”黑天望着对岸盛开的火红花海，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双目炯炯，啧啧叹道。

        狱火冥荼，其性喜阴，这处地下溶洞常年昏暗，又有着地下河流过，加之这青竹山中充沛的灵气，最是适合这种传说中来自冥界的魂葬之花生长。

        而就黑天所知，狱火冥荼被称为永夜的邪花，不仅是因为它们的美丽。

        这种妖冶的邪花本身就有着令人蚀骨销魂的花毒，散发出的花香能让无数生灵为之癫狂，陷入极乐之中不能自拔，直至死时都带着诡异的微笑。

        但这只是对于弱小的生灵而言，许多强大的妖魔无惧这种花毒，但他们都甘愿沉沦在狱火冥荼的永夜之中，享受让他们为之蚀骨销魂的巅峰极乐。

        而人族，更是将狱火冥荼利用到了极致。

        他们以这种邪花为主材，添加其余诸药，炼制出极乐散吸食，药效更胜花毒十倍。

        “这么大一片花海，足以换来三座不逊色于青竹山的大山了！”

        黑天叹着，脱去长靴、足袜，赤着脚，浸入冰凉的河水中。

        流淌的河水冲洗着黑天身上的黏稠杂质，天魔大氅化为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远远看去，就像一条飞扬的披风。

        黑天捧起河水，浇落在胸膛上，渐渐的，黏稠的污垢洗去，露出下面焕然一新的白玉肌肤。

        宽阔的胸膛，仿佛玉石雕刻的腹肌，长而笔直的双腿，匀称健硕的身躯，还有一头墨色长发下星辰熠熠的眼眸，棱角分明的脸庞。

        水面中倒映着的黑天，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塑。

        哗啦啦。

        水珠顺着长发落在水面上，更多的一股股沿着肌肤一路流淌。

        黑天起身，走过冰冷的河水，赤着足，踏在狱火冥荼盛开的河岸上，挽着身后的大氅，披在肩头，眼前满是炽热的火红。

        一朵朵狱火冥荼摇曳着，花香萦绕在黑天鼻尖。

        黑天拂动着枝叶，穿行在花海中，直至在花海深处一朵妖冶的狱火冥荼面前驻足。

        这朵狱火冥荼，绯红妖冶，枝蔓浓郁，是这片火红花海中唯一的妖气源头。

        一只手掌穿过茎叶，轻轻触及花萼，似要折花。

        霎时，花海绽放，如龙舌般的火红花瓣飞扬，落红漫天。

        醉人的花香扑鼻而来，黑天面前的妖冶邪花，缓缓绽放开来，眼前一片绯红光芒散去后，一袭修长白皙的绝美身影被漫天的落红簇拥着，在花蕊中蜷缩着的曼妙娇躯缓缓舒展，长长的睫毛微颤，似要睁开眼眸，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最惹眼的是她一头长发，柔顺修长，垂至腰间，发色如火，如梦如幻，流光溢彩，沁着血色，一如燃烧的红莲业火。

        就在漫天落红之中，这道绝美的身影亭亭玉立在花蕊之上，双足宛若美玉雕琢，足形极美，足尖踩着花心，落红化为一袭红衣，如旋舞般转身，裙裾如莲花般绽放，发丝轻撩过黑天的脸颊，绝美的脸庞上，一双清澈的美眸缓缓睁开，眼中不含一丝杂质，纯洁的就像初生的婴儿。

        缓缓落下的裙裾遮住那双雪白修长的腿，露着纤美的双足和纤细的脚踝，被花蕊托举，她绝美的脸上，睫毛微微颤着，天真无暇的凝望着眼前的黑天，菱形的樱红唇瓣微张，其声如山间潺潺的清泉，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歪着头问道：“你，也想要吗？”

        黑天望着眼前的花妖，心中有些恍然。

        铜皮占据这座青竹山二十余年，却一直不曾寻找伴侣，更不用说留下后代，始终孑然一身。

        先前黑天与其交手，交战之后，黑天就发现铜皮外强中干，神色有些萎靡。

        如狱火冥荼这般邪花，总能勾动无数生灵的欲念，就如此刻黑天眼前的绝美花妖。

        看来铜皮一直都沉迷在狱火冥荼天生的魅惑中，甘之如饴，心甘情愿的奉献自己的气血妖力，供养这只花妖。

        甚至于，黑天诧异的发现眼前这只花妖眉心间那一点朱砂，艳红如火。

        这意味着，眼前这只狱火冥荼花妖的元阴完好无损。

        铜皮居然从始至终都没有染指过这只花妖。

        或许，只是单纯的守护吧。

        毕竟，每个雄性，哪怕再十恶不赦，总会在心中留下一方净土，总会守护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又或许，另有隐情，谁知道呢？

        花海中，两道身影彼此相对。

        一身漆黑如绸的天魔大氅飘然拂动，黑天挺拔的身影立在火红的狱火冥荼间，墨染的长发飞扬，妖气凝而不发，凝望着眼前花蕊之上翩跹而立的绝美花妖，如来自九幽的魔。

        一袭血红的舞衣裙裾轻摆，她绝美的脸庞上，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无辜和迷惘，睫毛轻颤着，妖冶火红的长发轻轻拂过脸颊，白嫩纤美的脚掌踩着花蕊，亭亭玉立，十趾红若丹蔻，翩若惊鸿，如谪落凡间的仙。

        黑天嘴角噙着笑，伸出手掌，抓住花妖纤细的脚踝，顺势一拉，花妖惊呼一声，落入黑天怀中。

        “告诉我，你的名字。”黑天低头望着怀中讶然无措的花妖，掌心握着她柔若无骨的皓腕，眸色极深的眼睛仿佛一汪幽潭，映着她的容颜。

        经历了最初的不适之后，这只花妖蜷缩在黑天怀中，天真的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道：“我的名字？我没有名字。”

        好看的眼睛扑闪着，这只花妖仰头望着黑天，声音清冽中带着娇憨，“这里好无聊啊，除了我，就是那个傻傻的大个子，都没人陪我。”

        “大个子？”黑天想到了铜皮，“傻傻的？”

        若是被青竹山上的妖怪听到，定会惊掉下巴，霸占了青竹山二十余年，手上沾血无数，心狠手辣的铜皮，居然会被说成“傻傻的”？

        “哦？我想听听你的故事。”黑天嘴角带着笑意，看着怀中小猫般的花妖。

        “我的故事？”这只花妖歪着小脑袋，努力想着，“我初生时就在这里了，很久很久都没陪我，后来我见到了那个傻傻的大个子。有时候那个傻傻的大个子就会过来，一直愣愣的看着我，闻我的味道，我和他说话，他都傻傻的，不敢看我。嗯，有一次他跪在地上，抓着我的脚又啃又咬，抽都抽不出来。那次之后，我好久都没敢出来了。”

        说着，这只花妖期待的看着黑天，扑闪着她清澈的美眸，“我在这里好无聊的。你，能留在这里陪我吗？”

        黑天没有回答，而是端详着怀中花妖的容颜。太美了，美的让人窒息。

        在黑天看来，这只花妖的道行也就几十年，尚不能脱离本体，不过灵动境的修为，青竹山上多的是。

        但是黑天却如获至宝。

        黑天就听闻过，一代大妖黑水龙王，他的宠妃骊姬，不过是个小小的蚌精，修为低的可怜。

        但是黑水龙王却对这个妃子宠上了天，视若珍宝，给她居住最华丽的宫殿，最好的用度，赐予她最珍贵的珠宝，每天哪怕再忙碌，都会抽出时间去陪伴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哪怕如今骊姬早已逝去，黑水龙王还对她念念不忘，留着她生前的居所，每日打扫，时常缅怀。

        究其原因，无非是骊姬生的太美了，成了黑水龙王的禁脔。

        眼前这只花妖，不知日后又会成为谁的禁脔呢？

        想到这，黑天以手轻覆着她的鬓角，凝望着她清澈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道：“以后，你就叫阿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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