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世之谜

擎空又在部落停留了两天才决定离去，那还是牧渊大学者不断提醒着“此时是战时”的结果。在这两天里，擎空和金铭始终在一起形影不离，甚至连睡觉都在一个帐篷里。那种亲密程度让他们有种错觉，似乎时光又回到了擎云城。

        但宴席总会散去，离别之时才恍然时光匆匆。金铭和“白虎”汉格跋一起为他们送行，方向是部落通往炎河之地的朝西大道。送别的路途足够远，当属于部落边界的旗帜已经无法看清时，汉格跋友善地示意金铭不能再继续跟随了。金铭也明白，越往西走越是陌生的领域，那里是各种自由人民的地盘不受部落管辖。

        牧渊大学者和鹿儿一一向金铭告别，最后擎空留给他一个沉沉的拥抱。

        “老大，明年你的成人礼我可能参加不……”金铭开口说。

        “那也是你的成人礼，”擎空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所以打断道，“放心，我们一定会一起见证的。希望那时你小子身上的肉能减点，别到时候给我丢脸！”

        “放心，老大，”金铭脸上堆上笑容，指着身旁的汉格跋，“到时候我的身材就和他一样，你可别吃惊。”

        擎空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踏步。

        “珍重，胖子。”擎空背对着金铭挥了挥手，嘴角苦涩。

        “珍重，小空，我会想你的。”胖子小声呢喃道，他怕大声过后擎空真的会转过身来，那时他也会控制不住自己。久久伫立，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天空中掠过一道白色的影子，同时带来一阵连续的嘶叫，他身旁的“黑君”狼熊也同样回应……

        不知走了多久，当擎空回望身后，金铭胖胖的身躯就只剩下一颗圆点，虽然无法看清楚他的脸，但擎空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不舍和留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小空哥哥，我相信胖子哥哥一定会成为部落领袖的，他的狼熊那么厉害！”鹿儿凑过俊俏的小脸，碧绿的眼睛眨动着。虽然话语中安慰的成分偏多，但后面说的话却是她真实的内心想法，她也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金铭要留下的原因。

        擎空转过头，向她报以一笑。鹿儿也微笑回应，几个月的历练让她褪去了一丝羞涩。

        “是啊，他一定会的！”他坚定地说道，“可是，这一别不知道下一次再见面还需要等待多久。”

        “战争是漫长的，只要有合适的时机你们总会相见的。要知道那次惨烈的中州之战，正义之师与那帮恶魔全力抗争到底，足足打了两年之久，还只是歼灭了他们一半的兵力。而这次……”大学者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这次的形势可不同那次。”

        虽然牧渊大学者没有说得更详细，但擎空和鹿儿都知道这“不同”意味着什么。皮肤硬如岩石的魔岩怪物，操纵黑暗法术的暗傀族，无处不在刺探消息的鼠灵……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恐怖的生物在等待着他们。但这些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现在的黑暗军团比中州大战时期的他们更加强大和恐怖。而相反，如今的正义之师却大不如从前。那时的人族，光擎者就有好几个，而如今只剩下他和牧恬这两个驾驭“幼龙”的擎者，想想都会被敌人嗤鼻一笑。其他种族也是如同一盘散沙，一击即散。

        “这小子这样做也是个不错的决定，让自己跟随部落人族磨练一下也好。”牧渊大学者望着远方的金铭消失在他们的眼帘，想起了他的豪言壮语。

        “那不是普通的磨练。普通的试炼，失败了可以重头再来，而它失败的代价就是——生命。”擎空心里清楚，金铭接下来就会跟随部落人族的士兵一同前往擎云城，将直接面对黑暗联军，在刀枪剑雨下生存。想到这，一阵苦涩慢慢袭上心头，为了夺回被黑暗联军侵占的家园，胖子已经开始准备与他们浴血奋战了，而自己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大学者似乎看出了擎空的想法，任重道远地说：“小空，每个人生来的使命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擎空有点反驳的口吻反问道。这句话他已经听了几遍，每每有人离开，大学者就会告诉他这句话：牧恬有她的使命，金铭有他的使命，自己也有自己的使命……但这些使命都是谁给予我们的？我们为什么要完成这些使命？

        “能者多劳，智者多扰。”牧渊大学者看着他的双眼，只说了一句古老的谚语。

        擎空自然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但还是倔强地说：“能者多劳，智者多扰？这么说来，您是智者，我算半个擎者。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和胖子一起夺回擎云城，反而背向而行？”

        “夺回擎云城固然重要，但三个部落的兵力已经足够了。我们需要把精力放在其他种族上面，毕竟单靠我们人族是无法抗拒整个黑暗联军的，他们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各自为营只会让他们逐个击破。他们派去擎云城那里的兵力还不及总数的十分之一，真正的兵力全在那里……”大学者冷静地说道，眼神看向侧身的方向。顺着那个方向再走很远很远就会出现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森林——遗忘之森，当年各族首领的代表就是在那里达成一致对抗黑暗联军的共识。而穿过那片森林就会到达戮戒中州的边界，再穿过一片死亡荒芜之地，那里就是黑暗联军的老巢——死亡深渊。

        “就算是这样，即便我们到达了幻族的地盘，他们怎么会听从一个外族人的只言片语，更何况这个外族人还是一个未过成人礼的少年？”擎空无力地说道，“我又不是统一人族的首领，估计他们连考虑都不会考虑我的话。”

        “别人去也许没用，但你去他们绝对不会。”大学者信心十足地说道。

        “为什么？”擎空问道。

        “因为你的眼睛，因为你的血脉，因为你的身份。”牧渊突然说道。

        擎空完全不知所以，“什么意思？！”

        大学者走到他面前，掀开他的衣袖。这些日子在这里，健硕的手臂有些黝黑。擎空和鹿儿纷纷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

        “小子，让它们出来吧。”大学者没有回答擎空，而是有些莫名其妙地说。

        擎空突然呼吸加快，它们？难道是……他突然明白大学者是什么意思了。

        他用力握紧双拳，久违的青丝如同老树根一般将手臂盘旋包围起来。但与他最后一次见到的样子有些不同，这些青丝的颜色变浅了。他也理解原由，无论是什么导致的，但如果不勤加练习，那血脉里面所蕴含的能量肯定不会无故增加。

        鹿儿也凑过来看到擎空手臂上腾飞的“青龙”，心里想着却是另一件事。

        “从进入龙谷再到现在，你依靠它们这么久了，知道它们是因何而生吗？”牧渊端看着他的手臂，仿佛是额外的生命。

        擎空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因为他不确定……在龙谷里，鹿儿告诉他这是“幻族血脉”的结果，而他也深知这不是“擎龙血脉”，但他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因为，如果不是擎龙血脉，那他就不是一个正统的擎家后代，甚至不是一个人族。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擎空只不过犹豫了那么一瞬，大学者便看出来了。

        “大学者，这难道……真的如鹿儿所说……是‘幻族血脉’在流动，而不是……”擎空还抱有一丝幻想，“而不是擎龙血脉？”

        “没错。这外形特征就是幻族的血脉。”大学者点了点头，承认道，“幻族族人以血脉包裹全身，进而拥有它们流动起来的能量。”

        “怎么可能？怎么……我怎么会有幻族血脉？我不是人族吗？为什么不是擎龙血脉？”当他听见大学者亲口承认时，擎空碧绿的双眼充满着震惊。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擎龙血脉的普通人，即使出生在古老的家族。但当他偶然发现自己拥有了恐怖的力量后，以为是龙图守护听到了他日夜的祈祷，将血脉又重新还给了他，让他可以有重新在家族立足的机会。可……“幻族血脉”这又一毁灭的打击让他又一次跌回谷底，自己的体内居然流淌着外族的血液！

        他似乎听到了族人的耻笑，即使他已经听了很多年，但那些耻笑并不是笑他不是人族。

        “你当然是人族，只是……你不光拥有幻族血脉，你还拥有擎龙血脉！”

        牧渊大学者说出了令擎空睁目结舌的话，就连一旁的鹿儿也震惊不已。一个人拥有两种血脉，这让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如此。

        “大学者……您……说什么？！”擎空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感觉自己每说出一个字都是颤抖出口。

        牧渊大学者轻叹了一声，他早就知道擎空会如此表现，但此时必须让他知道一些事了。

        “小空，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大学者看向他。

        “知道什么？莫非……莫非是关于……关于母亲？”擎空心里有些紧张，那里深藏已久的脆弱地带开始浮现，胸口那半块项链也感到微微刺痛。

        牧渊大学者知道此时的等待如同针刺一般难受，便开口道：“小空，你既是人族，又是幻族。”

        “是因为我身体里流淌着这两种血脉吗？”他知道这不是答案。

        “不是，是因为你的母亲是一个幻族，而且是幻族族长克里·途林之女。”

        擎空表情木然，慢慢停下了脚步。

        “为何我如此平静？我不应该很震惊吗？至少应该很惊讶才对……”他内心在呼唤着，大学者说的很突然，但自己却还没有刚才那般震惊，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

        “她不顾她父亲的反对，即使与他断绝血缘关系也要和她心爱的人在一起。克里族长无奈只有放由她选择，可惜……”大学者止住了下面的话。

        擎空接下话来，问：“她死了吗？”

        虽然他有心里准备，但当见到大学者轻轻地点了点头，擎空的内心还是感受到剧烈的痛，好像那块隐秘的脆弱之处完全崩裂了，碎片戳破了心脏。

        “因为什么？”擎空一字一顿地问道。

        大学者看着他碧绿的眼睛，道：“为了你们。”

        “为了……我们？”擎空声音颤抖，反问道。

        牧渊大学者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悲凉：“她留在擎云城没过多久，就发觉自己已经有了他们的爱情结晶，而且是两个孩子。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所有人都忘了这是一个人族和一个幻族的结晶……”牧渊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沉重：“果然，到了临产的那一天，两股血脉互不相容的问题终于被发现，但是已经晚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她只有在你们和她自己之间选择，而她选择了你们。”

        擎空和鹿儿都知道这代价是如何惨重，那就是死亡……刚才的悲伤还未扩散，新一轮的痛苦又一次袭来。

        “这件事发生以后一直成为一个秘密，对你们两个兄弟也没有告知，当年知晓这件事的人更是守口如瓶。一方面是因为怕刺激到擎宇城主，因为你母亲发生不幸后他便开始以酒度日，精神恍惚，整个人一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就会发狂。”

        “而另一方面就是怕这不幸的消息传到幻族中去。要知道别有用心的大有人在，谁也不知道当‘真相’传到克里·途林耳边会是什么样子。而他又是一个极其有原则的人，自己的女儿在人族的地盘丧了命，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那时一腔怒火的他肯定不会听任何解释，只有拿擎云城来偿还她女儿的命。”大学者慢慢地说。

        擎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他问起母亲的事，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痛苦还在蔓延，他努力不去想残酷的现实，但胸口那一半项链却还不断地提醒着他：两股血脉。

        “那他呢？和我一样拥有两股血脉吗？”擎空想到那个出生便被寄予希望的人。

        大学者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摇头道：“只有你是，他是纯正擎龙血脉。”

        听到大学者的话，擎空颓然向后退了一步，表情慢慢变得痛苦起来，“原来是我……是我害死了母亲，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她就不会有事。”

        鹿儿从未见过如此痛苦的他，自己忍不住要上前拥住他，但大学者比她先行一步。

        “孩子，”牧渊语气从未如此和蔼，“这不是你的错，即使没有你的存在，那两股血脉也会流入你哥哥的身体里。她一样要抉择，所以……这一劫无论如何她都躲不过。”

        “哥哥……”擎空轻呢道，自己第一次听到从别人口中说出的不是他的名字，“但为何这两股血脉进入我的身体，而不是他？”他还是耿耿于怀这两股血脉在自己身上。

        大学者摇了摇头，“孩子，不是任何事都可以解释的。也许是你们在肚子里的位置决定的，也许是龙图守护的安排……”

        “又是龙图守护！”擎空听腻了这个名字，“就算它们真的存在，那也是几千年以前了。如果现在还存在，那么为什么如今黑暗与邪恶当道，而信仰它们的人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大学者不置可否，说道：“信仰是种力量，而龙图守护则是那些无依无靠人的信仰，无论它们是否真实存在，都是陪伴他们度过那些艰难岁月的唯一精神支撑。”

        擎空不再与大学者争论，有如失魂一般继续前行。他与胖子离别的情绪还未平复，就得知自己是半个人族，半个幻族。更加令他心碎的是，未曾谋面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去，身上的两股血脉便成为他永远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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