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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好梦莫催醒(六)


沈雁北身后响起尖叫声和杂沓的脚步声,丘大娘喊来了府中军士,确认是李青鸾后迅速去通知了赵子义。

        四周的一切都变地模糊而杂乱,有人检查李青鸾的情况,已经是回天乏术。丘大娘走到沈雁北身边扶住她,被她下意识地一把推开。

        那一下似乎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丘大娘被推地一个趔趄,沈雁北自己则无力地跌坐在泥泞中,任凭泥水染脏她鲜红的裙角。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到了最后,李青鸾竟然死在了自己手里?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般杀意肆虐的样子?李家为什么会被灭族?李牧之为什么会死?

        赵子义呢,他在哪里啊?

        一个宽厚的胸膛靠在身后,结实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熟悉的味道又兜头覆盖在身上。

        沈雁北反手揪住了赵子义的前襟,用手臂抵住他想靠近的身体,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回首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冰冷的怒气。“赵子义,你欠我一个解释。”

        赵子义到底没来得及给沈雁北详细说明。沈雁北说完那句话后便咳出一大口鲜血,像是把长久以来所有的积怨和哀悼都尽数咳出来。

        沈雁北和李青鸾相交不深,但在云台寺外沈雁北重伤时刻,李青鸾还是那个愿意为了她而落泪的人。

        可是现在,李青鸾对着沈雁北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甚至借着她的手,将匕首送入了自己的脖子。

        沈雁北气息混乱,吐血不止,却硬是不让赵子义靠近。

        在一片混乱中,丘大娘扶着她进了房间,临时又从县衙找了一个使唤丫头过来,两人帮沈雁北换掉了满是泥污的裙子,照顾她在屋内躺平。

        时近初夏,但是沈雁北却极为畏寒,丘大娘喊人取找些炭火过来,出了房间却意外看到站在院中的赵子义。

        丘大娘脚步顿了一下,一脸担忧地向赵子义说道:“将军,既然瞒不住,何不对姑娘直说?”

        赵子义苦笑了一下,道:“说什么?是说小翠的背叛和洛阳的失踪?还是说是因为她跟着李青鸾出了城,才间接导致李牧之狗急跳墙?”其实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别,恐怕她已经猜到了一半了。

        “这些日子我跟在姑娘身边,虽然她记忆常常模糊,但是却是个通透的人。将军把真相说出来,她未必不能明白。”

        丘大娘微微向赵子义欠了欠身子,便快步离开去找炭火了。

        桑枝接消息后,便匆匆收拾了药囊赶过来。

        进门就看到沈雁北面色苍白地地蜷缩在床上,双手痛苦地捂着胸口,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过,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才不过半日的功夫,她就从一支饱满多汁的鲜花迅速地枯萎了下去。

        桑枝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抓过她的手腕,摸到了一丝微弱的脉象才算是安心。他直接拿了针囊,连刺周身几个大穴,沈雁北呼吸才终于正常起来,但是眼睛却依然紧紧闭着。

        桑枝叫旁边临时找来的小丫头把她放平,又写了个药方吩咐去抓药。

        小丫头匆匆跑出去后,赵子义才进门。

        他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湿衣,脸色比沈雁北也好不到哪去。

        桑枝到底是大夫,赶紧劝道:“将军赶紧去换一身衣服吧,可千万别着凉了,这滦城里大小事务还指望着将军。”

        赵子义面无表情地看了桑枝一眼,突然想起之前某晚他批阅公文到半夜,沈雁北困得在趴她身边打瞌睡,硬是不肯自己上床。

        赵子义无法,只能放下笔动手抱她。可是这人却赖皮地趴在他耳边,用带着睡意的声音说道:“要不你今晚出去吹个风吧。要是着凉了,这些公文就可以心安理得扔给蓝瑛批了。”

        赵子义苦笑着问道:“她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的调养怕是都废了。这次受的刺激不小,我行了针,再休息一段时日,吐血的症状会减轻,但是……”桑枝犹豫了一下,“姑娘身体已显了油尽灯枯之相,现在只能希望师傅回来后能想到什么法子救她。但是这一次次地受伤,是把身体底子一点点掏空了,只怕是……要回天乏术了。”

        桑枝心里后悔。“先前姑娘思维混乱,忘了不少事情,心无挂碍反而于养病有益,所以也没有想过提前想法子唤回她的记忆。但是经此一遭,怕是反而不好。”

        人算终是比不过天算,弄巧反而成拙。

        赵子义头痛欲裂。“燕怀楚已经上路了,不日便到,她还能等吗?”

        “能。”桑枝一口答应道,可是转念一想,又犹豫了一下。“但是有一点,沈姑娘醒来,必然会问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千万别再刺激她了……”

        桑枝刚刚说完,正好丘大娘找来了炭火和暖炉。赵子义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只有桑枝和丘大娘留下来。

        其实那天沈雁北醒来后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恹恹地看了赵子义一眼,便翻身睡了过去。

        那年夏天,滦城在经历了一场浩劫之后,又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重建。因为燕梁和亲,滦城本就是公主在大梁境内停留的最后一站,所以朝廷原本有一笔用于修饰行宫的拨款,再加上李家抄家所得银钱,正好解了重建的燃眉之急。

        在被殃及的街道和房屋都修缮地七七八八的时候,滦城的百姓们又接到了此次的罪魁祸首处斩的消息,所有涉案的李家人还有山匪尽数处斩于街头。

        所有无辜受累的百姓群情激愤,一时杀地人头滚滚。

        赵子义没现身刑场,而是在附近的酒楼里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着,神情冷漠地看着下面激动的人群。这次受刑的人里面有风鸣山匪,被沈雁北抓回来的杨硕也在其中,他早已彻底疯了,死亡对他实在是种解脱。

        第一批杀完,便换上了一批花家奸细,这群人利用药铺之便,向外传递了不少消息,将李家和风鸣山,还有北燕联系了起来。

        经此一役,花家药铺关停了大半,甚至连花家的赠医赠药都鲜有人问津。同时滦城里的其他商贾大家们也都安份了下来,他们可不同于世袭的贵族,更没什么祖上的荫蔽,还远远没到能挑衅赵家的地步。

        最后一批,是李家的几个小辈。李家剩下的人不多,大部分在李牧之死去那年的那场暴动里丧命,仅剩的这几个,杀了也不过是对朝廷交差而已。

        赵子义咳嗽了几声,喝了口茶润了润带着血气的喉咙,就这低头抬头间,下面已经砍完了最后一波人头,断头台下一片大快人心的叫好声。

        几日后,北府重建基本完成。沈雁北无力地靠在马车里,跟着马车摇摇晃晃地穿过街道。

        耳边又响起了熟悉地叫卖声,街上重新热闹了起来。窗帘被风吹开了一个角,沈雁北刚好看到秦计酒馆的酒旗又挂了出来,秦莽正站在店门口跟几个熟客热络地打招呼。他貌似无意地转向马车的方向,隐蔽地点了一下头。

        虽然遭受重创,但生命比她想象地更为顽强。

        回到浮白斋,沈雁北看着头顶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突然生出了恍若搁置之感。

        她支开了所有人,自己在廊下坐着。院里的梨花和竹子都不见了,连院墙都重新修葺过。

        屋里突然响起一声“姐姐”,她猛地转身回看,却只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屋门张着大口对着她。

        往日里常听人说物是人非,睹物思人,可是她看着这陌生的空荡荡的小院,却生不出一丝熟悉之感。

        门外响起叩门声,沈雁北疑心又是自己的幻听便没有应声。

        半晌,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陈英站在门口。

        上次见他还是在云台寺外,这少年手持长刀,所向披靡,眉眼间皆是无所畏惧的少年之勇。可是前后不过一月的时间,这少年好像是突然就长大了,那张依然青涩的面庞之后突然多了许多沉重的质感。

        陈英站在门口,犹豫着开口。“我……听说姑娘病了,我来……探病。”

        他始终站在门外。往常这里是他每天必来的地方,有时候站在门口喊一声算作打招呼,大部分时候推门而入,从来不担心院中主人的拒绝。

        可是此刻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墙将他拦在门口,无法上前一步。

        “进来吧。”沈雁北无力地叹了口气。她这一个月里记忆混乱,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并没有见过陈家兄弟俩,显然是有人将她和他们隔开了。“跟我说说,小翠和洛阳是怎么回事。”

        陈英进了门,却依然沉默。

        沈雁北目光沉静,依然维持着坐在廊下的姿势,平静地开口道:“你来不是探病这么简单。赵子义肯放你进来,不就是来跟我解释发生了什么的吗?”

        陈英低着头站在院中,低头避开沈雁北的目光。“我当时不在城内,也是回来后才知道的。他们说小翠是细作,而且功夫不弱。山匪攻进来的时候,是她打开的府门,让山匪得以长驱直入。后来她带着洛阳消失了,将军已经发了追捕令,但是暂时没有消息。”

        “现在都有什么证据,告诉我吧?”

        “小翠真的是细作吗?”陈英突然抬头,目光赤红。

        这样强烈而炙热的目光看得沈雁北心里一痛。这个曾经心境像池塘一样清浅而透明的少年,也不得不经历着痛苦的蜕变。

        “陈英,每个人的出身和境遇都无从选择。小翠走到今天,必然有她的原因。但是至少我知道,她没害过我。”沈雁北顿了一下,“我们能做的,就是把那个原因找出来。但是最后该她还的,一个也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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