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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云旗别金陵(三)


“臭丫头,上次就是你坏老子的好事!”夙愿未了,又添新仇。金公子一身体面在这一壶酒中尽数东流,索性不再遮掩,袖子一挽,在台前栏杆处一借力,施展轻功直奔房顶而来。

        这金公子看着体型笨拙,武功却跟脾气一样不弱,台前栏杆被他直接踹断。

        “姑娘小心!他上去了!”俞任之出声示警。

        梁上那原本就拿得不甚稳当的酒壶,在他出声之前手一滑,溜下去了。

        那金二来势极猛,而那酒壶却似乎只是失手,轻飘飘得坠下来,居然正中金二脑门。他没提防被这么一砸,直直地冲上来,又直直地跌下去。

        台下见状立刻让出一块空地来给他摔。

        这“咚”的一声巨响,比他刚刚的大嗓门还要惹眼。四周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紧接着无数讥笑声便渐渐由暗转明,四周人的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嘲讽。

        金二公子这功夫果然不是白练,他顶着脑门上的酒壶磕出来的滑稽的红圈,顿都不顿地跳起来。“臭丫头,有本事下来跟我过个三招。”

        “过招?这里可是燕栖楼,不是武馆。就算是过招,也是姑娘们各比才艺,轮不到咱们两个。”那人还是懒懒得藏在房梁上。“我说,你明知人家姑娘不喜欢你,还死缠烂打什么?”

        “一个青楼卖笑的,装什么清高。她们要钱,老子给钱,钱货两讫就是规矩。”这话说得粗鄙不堪,周遭众人无不皱眉,但却无一人敢出声制止。

        金二重重一抹脸上参与的酒水,不像什么金陵公子,倒像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

        “钱?哈哈哈。”房梁上传来一串笑声,笑得急了,甚至还带了些咳嗽。“这燕栖楼是金陵最大的销金窟。楼中姑娘们每天躺在自己赚的金山银山上,不比跟着你们金家爱势贪财来得痛快。金二公子,你们家那点钱啊,还是收起来吧。”

        窗户纸被捅破,金二明显气急败坏,一怒之下再次冲上房梁。

        “沈沈沈姑娘小心!他又来了!”俞任之没本事护花,只能赶紧出声示警。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房梁上,没人注意一旁赵子义的脸色。

        房上一个白色身影应声而起,长袖一挥,整个人飞速转身避开冲上来的金二。

        那身影极快又极轻,清冷的白衣在热闹的彩绸鲜花之间纷飞,显得冷淡又疏离。金二公子虽然也能冲上房梁,但动作却远不如她轻灵。

        刚刚舞台上的绝色斗艳,此刻都被房梁上这雪色的身影抹去。那女子似乎是有几分醉意,在房梁上摇摇晃晃,甚至几次险些掉落下来,看得台下之人几次替她倒吸一口冷气。

        金二紧随其后,金边折扇在他手中化作封喉的利器,几次几乎要划上她的脖子。

        可不管是金扇快攻,还是拳风呼啸,金二每一招每一式都直逼对方要害,可是每一次又都差那么一点。那素衣女子像是一尾滑不溜手的鱼,离他招式不过寸远,却每一次都能避开。

        金二越打心中越急躁,出手越发没有章法。

        俞任之于武学一途十分不开窍,护花心切的他只能求助于赵子义。“哎哎哎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赶紧上去帮忙啊!”

        赵子义脸色如常,只是低头饮酒,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帮忙?”

        俞任之瞪他。“你家的狗咬人了,你不管谁管?”

        赵子义没明白。

        “他哥,新晋的户部尚书,金达,赵老侯爷亲自扶上位的,不然你以为这一屋子人为什么连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俞任之冲着他干瞪眼。“你到底管不管!”

        头顶上金二败相尽露,便非要死缠烂打,姿势便越来越难看。

        赵子义眉头拧成川字,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抓起桌上酒杯往空中掷去。酒杯化为利器,极快地从两人中间划过,打歪了金二攻过来的折扇,同时也将那女子逼地不得不后退几步。

        梁上两人皆不约而同往下看去。只不过那女子神色冷淡,而金二却是气急败坏。

        金家的面子不能丢。“谁?谁放暗器?”金二瞪向与他交手的女子。“臭丫头,是不是你的姘头?”

        赵子义才皱了皱眉头,就感到头顶有沉重的压力压下来。

        那女子将视线从楼下收上来。

        金二与她缠斗良久,却在此时才对上了一双闪着冷光的眸子,心中突然一颤,刚刚的气势瞬间消弭。

        那眼神雪亮如刀,冷静而凶狠。

        那女子随手抓了一旁的一朵牡丹,放在鼻下嗅了一嗅。“便宜你了。”

        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动作快到金二都没有看清,那多艳红的牡丹已经化成一道红影,带着厉风直奔金二面门。

        那花来得太快太狠,金二甚至来不及后退。别的人不知道,但是赵子义却立刻察觉出这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眼看着金二的脑瓜就要在这一击之下崩裂,却突然飞来一只果子,啪地一声将致命的牡丹打成了花雨。嫣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不明真相的看客发出一片叫好声。

        金二原本被吓得连呼吸都忘了,此刻突然得救,气一松跪在了横梁上。

        台下看好戏众人不自觉发出唏嘘之声,眼看一场闹剧落幕。

        赵子义不以为意地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品了一口。酒杯尚未回桌,就听到头顶“啪”地一声脆响,刚刚还气焰高涨的金二竟然倒栽葱一般从房梁上掉了下来。这次与刚刚不同,他爬了半晌才勉强爬了起来。

        四周都是看戏的人,看到金二的惨状,不仅没人上前扶一把,反而多的是讥笑之声。

        金二公子此时鬓发散乱,满身酒渍,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手掌印。最为狼狈的是,他还吐了一颗带血断牙出来。

        此时他已经记不得最初打这一架是为了什么了。

        门外冲进来一个金家的小厮,拉着他在耳边说了几句。只见他脸色红白交替一轮,有些怯懦地看了一眼赵子义和俞任之的方向,又狠狠瞪了梁上一眼,终于一言不发,低着头出了燕栖楼。

        意外已了。

        “多谢俞公子仗义执言。”刚刚一直失踪的管事此时才重新站到人前,朝着俞任之行了一礼,又转身面向众人,“无论出手的是哪位英雄,此事燕栖楼都欠一份人情。”

        她向着人群行了一礼,便组织楼内仆人再布桌椅,重添酒菜,锣鼓声又响。在场的都是看热闹的,一波过去了,便再看下一波。

        一桩闹剧尘埃落定,赵子义不过错神的功夫,再抬头看向梁上,便只见一片空空,除了那少了的一朵牡丹,几乎找不到任何痕迹,只剩那一丝酒香尚存。

        台上舞乐再起,赵子义却觉得索然。他索性停杯,独自出了前厅。

        燕栖楼从外面看只有个小小的牌坊,在整条朱雀街上并不见得有多么扎眼,但是穿过正楼,才发现原来是曲径通幽。后面连的院子和隔壁打通,既有绣楼香亭,又有奇石翠柏交相掩映,移步换景,便是比起大部分世家老宅也是不遑多让。

        出了大厅酒香便散了些,女人香又重新占了上风。燕栖楼这种地方,处处红男绿女衣香鬓影。赵子义走在其中,看上去居然有一点形单影只。赵子义也懒得辨方向,信步往庭院深处走。

        渐渐的香气淡了,鼓乐喧嚣也轻了,赵子义七弯八拐地,居然从一片轻纱灯影中见到了一片竹林。竹色幽幽映着月色,风声悄悄盖过了鼓乐声。

        绕过竹林,却是一座不大起眼的绣楼,匾额上书“避雪居”三个字。字形姝丽,却不知是不是主人的亲笔。

        赵子义在小楼外驻足,一时不知道该进该退。

        “你是谁?来我们这干什么?”

        身后声音来的猝不及防,赵子义转身,见一小丫头正端着酒壶饭菜欲要进门。那小丫头看着不过十三四的年纪,还梳着两个总角,苹果脸泛着健康的红色,显然是跑得急了,此时还有些气喘。

        赵子义在小楼前人高马大地一站,把原本不宽的小路占了半拉,也难怪她要出声。

        “翠儿,谁在外面?”声音自头顶传来,赵子义回首望向二楼方向,见秀窗已开,一红装美人正柔若无骨般侧身斜倚窗边,手握白瓷杯,懒懒地看向窗外。

        媚,只是说不出的媚。那女子裸露的脖颈修长,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眼角细长微微往上翘起,一颗泪痣缀在眼角,更勾出风情无限。发盘的简单,并不带珠钗,只别了一朵硕大鲜艳的红色绢花。她微微勾了唇,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三姐姐,来咱们这里的,不是酒鬼,就是色鬼,是谁不是谁的,又有什么分别。”小丫头趾高气昂地绕过赵子义,带过一丝清冽的酒香。

        这酒跟刚刚大厅里的截然不同,大厅中虽然是酒香淳厚,却到底不过普通的米酒。但是这刚刚端过去的,却带着竹林的香气,分明是上好的竹叶青。

        那香气中的一点勾魂,却是和刚刚厅中残留的香气如出一辙。

        赵酒鬼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正在门口犹豫不决,那小丫头却又跑出来了。“喂,我三姐姐问你,要不要喝酒?”

        赵子义愣了一下,随即说了句“却之不恭”,便尾随小丫头便进了小厅。

        屋内早已布置好了点心酒水,主座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层峦叠翠间,一人临风站在崖边,衣袖翩跹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赵子义看着却觉得这山眼熟的很,不过山水在他眼里都长差不多一个样子,他也想不太出来到底是哪方的山水长成这么个引人跳崖的倒霉模样。

        “肖三娘见过赵将军。”赵子义正琢磨着幅不合时宜的画,肖三娘却已经在他三步远的地方盈盈拜倒。她穿了一身宽襟窄袖的长袍,露出半抹雪色的□□。如火的红色,在一片清淡的房间内,仿佛一只开错了地方的红罂粟。

        赵子义并不觉得惊讶,金陵城中他的身份实在是算不得秘密。何况这里是燕栖楼,显贵名流云集,消息最为灵通,恐怕他刚刚坐下就已经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了。

        烛火昏暗,不比大堂中亮如白昼。眼前人身形颀长,丰腴有余,虽则双眸勾魂摄魄,但是却妖而不媚,艳而不俗。

        “姑娘这生意做的可不太妙啊,赵某虽不善酒,可是光闻味道就知道是难得的佳酿,若是姑娘端到大厅里去,只怕有不少公子哥愿意一掷千金。请我喝酒,姑娘亏了。”

        “赵将军客气了,赵将军能赏脸移步避雪居,已经是我赚到了。”

        两人隔着三尺远,不咸不淡地说着客套话。

        说话间,一旁的小丫头已经将酒敬了过来。

        肖三娘含笑接过。“这酒是我楼中酒娘自己酿的,不知能否入将军法眼。肖三娘先干为敬。”

        她酒量极好,些许酒水完全不以为意。赵子义不便推辞,也跟着一饮而尽。

        “姑娘真是客气了。便是宫中,只怕也难得此等佳酿。燕栖楼本就生意红火,姑娘又得了这样一位独一无二的好手相助。今后莫说朱雀街,哪怕是放眼整个金陵城,只怕是无人可以跟燕栖楼比肩了。”

        “独一无二?从何谈起?”肖三娘媚眼一转,颇有看好戏的意味。

        “这姑娘不仅酒酿得好,身手也不弱,连口舌都不落人下风,难道连个独一无二都担不起?”

        肖三娘避而不答。她嘴角噙了一丝有些神秘的浅笑,反问道:“担得起,的确担得起。只不过赵将军想问的,难道只有这个?”

        对方如此坦白,反而显得赵子义有些婆婆妈妈了。赵子义想起了心中一些久远的事,那些事被他扫到了心间一寓,重重巨锁加持。他一直以为自己忘了,可是那个名字一出现,便什么都拦不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问道:“不知这位沈雁北姑娘,是何方人氏?又是如何来到了燕栖楼?”

        肖三娘眼中笑意又深了些。“赵将军真的确定,她就是沈雁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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