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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朔风吹开众人面


  暖意熏然的帐篷里,年轻王爷和少女剑客交谈絮絮。

  “刚到时,联军和叛军就交了几次手,杨吉麾下军队果然名不虚传,几次都险些破开联军防御,占领滩头阵地。随着赶到的援军越来越多,才遏制住了叛军向南攻势。”

  “后来我们当中有些人以为对手士气被打下去了,便急功近利,  主动出击,结果被示弱的叛军引至乐水北岸,包了饺子,全军覆没。”

  “这一仗,死的人是开战以来杀死的敌军数量的三倍之多,  乐水赤波三日,方敢汲饮。后来便再无人敢轻言出战,  两军隔岸对峙,  至今已过半月。”

  “这事昱王根本不敢往京里报,不像前面几回,每打退一次叛军便报一次捷,龙颜大悦,嘉奖频频。现在许久不见动作,又只听战报上说两军对峙,皇上自然不喜,甚至疑心联军仗敌邀功,便屡发圣旨催战,一封比一封急迫。昨日已经是第五封了,有人扛不住,便想出了个馊主意。”

  “什么馊主意?”晏诗冷不丁开口。

  赢舒城垂下眼,将炭火拨旺。

  “今日,有人以联军里只有我的部下最善水战为由,提出让我打头阵。”

  “嗯。”晏诗薄唇轻吐。

  “除了孟州军同在南方,也习水战外,其余全是旱鸭子。让我们这些熟悉水战的去打头阵,也说得过去。若我是联军统帅,  想必也会有此一想。”

  “那孟州军那边怎么说?”

  “孟州军领头的叫孟奢,年纪比我稍长,然只是将军,位份不如我,于是便鼓推我拿主意,说我若当先,他便率军跟在我身后。”赢舒城说罢“呵呵”笑了两声。

  “呵,”晏诗也面露讽刺,“后头呢?你们作先锋,后头那些旱鸭子,可有什么计划?”

  “自是我们趟路,他们过河。”

  “唉……”晏诗长叹一声,“要忽悠人也不编个周详些的理由。”

  赢舒城有些好笑,“那要是你,你打算怎么编?”

  “至少得说说,后头怎么支应,侧翼如何防护,选于何处江面渡江,阵前听谁指挥,胜了如何扩大战果,若败当如何撤退吧。”晏诗一口气说了许多,住了嘴,吸口气,又再道,“一句话便想让人冲锋在前,是多把别人当傻子。”

  “你不会傻到在纠结要不要去吧?”

  赢舒城面孔上的笑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上位者处理大事时的认真郑重。

  “我自然不能去。只是你刚说的……能否再说细些?”

  晏诗睫毛抖动两下,好似蝴蝶沉重的翅膀,依旧没张开,“你练兵多年,应比我清楚,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讲究整齐划一,令行禁止。联军势力驳杂,本就难以调度,何况你这资历威望。”

  “再者这些人还各怀心思,皆是损人利己之辈。就算为了大局着想,无心害你,只要是协作不当,配合不及,不能取胜是小事。恐怕策应不是策应,反变成掣肘。你胜了他们跟不上节奏,你便要孤军面临对方岸上骑兵冲杀。若你败了,他们则会堵死你的后撤之路。届时前有骑兵长刀以待,后有乱军堵塞河道,几万火箭硝石就能让你们葬身鱼腹,全军覆没。这下场,不比前头那个贪功冒进的将军还要窝囊?”

  “可怕,提这建议之人,不是与你有刻骨之仇,就是蠢得不可救药。”说着,晏诗似乎打了个冷战,往披风里缩了缩。

  她没睁眼,否则就会看到赢舒城此时的神色,瞳孔骤缩,双手紧握,恍如见到了什么奇诡景象,脸上充斥着震惊到极处,甚至于还带着一丝恐惧的复杂光芒。

  “谁告诉你的?”他的声音变得古怪而沙哑。

  “什么?”

  晏诗没听懂。

  “我说,刚才你说的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赢舒城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按捺住了去晃醒眼前少女的冲动。

  幸好没有让他按捺太久,昏沉的人儿当即解了他的惑:“用谁说,这不是常识?简单就能推理出来啊。”

  此时脑袋恍惚的晏诗,哪还想得到,在这女子连识字都难得的时代,自己的表现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常识?简单?”赢舒城重复了一遍。只觉得这话说明了,但却更让人糊涂。

  “你在开玩笑?”他有些不悦,皱起眉头。

  “唔……”纵使此时状态下的晏诗,也能感受到对方波动而焦躁的状态。可是她此时此刻,实在是已经非常疲倦了。

  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倦,连翻的推演计算,刺青、面具、香囊、武林大会、春风度、疯汉、花觉、薛鳌、柳叶刀、严天行……这些种种如同纷乱如麻的丝线,使得她精神上的疲乏也到达了一个极限,所以才任由着意识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露出这些习以为常的内心思路。然而,对方的反应拨动了她理智的神经,让她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她清醒过来,睁眼笑了笑,“开个玩笑。”

  “那是谁告诉你的?居然与我想的一模一样!”震惊变成了狂喜,一向稳重自持的穆王难得失态,凑到晏诗跟前。

  一股气流扬起炭盆的灰,飘落在二人身上。晏诗懒得动弹,赢舒城就更是顾不上了,语气兴奋:“你一定要介绍他给我认识!”

  “唔……”晏诗再次沉默下来,垂眸挡住对方急切的目光。

  “没什么别人,只是以前在古书上看过类似的故事。”她决意将责任推给一本不存在的书。

  “噢?那是何书?何人所著?”

  晏诗无奈,只好道:“偏僻之地,江湖流传,都是残篇断章,饭都吃不饱,哪有什么全整的书读?”

  “这样啊……也是。”赢舒城点点头,难掩失落。

  然良好教养出来的年轻贵胄很快恢复了沉稳,只剩火焰似乎在他眼里留下了火种,不甘地跃动燃烧。

  “这样你都还能记得,想必印象极深。”他看着眼前这个姿态散漫,不拘小节的女子,目光探究。

  晏诗慵懒笑笑,将身躯往下滑了滑,找了个靠得更舒服的姿势,“本来忘了,你这一说,才让我想起。你竟与书中那般思虑周详,足见那书对你也无甚用处。”

  “书亦是人,难得知己,若能得识,何等幸甚,岂是在乎有用无用加以区分?”赢舒城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希望他继续就此纠缠,晏诗转开话题:“你打算怎么办?”

  “先拖着,眼下虽然有人提议,但其实谁也不想开战。”

  “半个多月前的那场大败,把这些人的脸都打肿了。至今压着没敢往京里报。之前叫得凶,现在谁也不敢轻易提。”

  “只想着能凭借乐水把对方拦在丰宁就是大功了。”

  “不就是大义逼迫那一套嘛,我熟。以前或许好使,现在嘛,呵,不管用了。”

  “他们要是不傻,就不会逼的太狠。”

  “要有哪个不开眼的妄图以势压人,我就把上次大败的消息捅出去,看是谁的脸面丢得出去!”

  眼前的男人侃侃而谈,晏诗半眯着眼听着,心中却想:若真有这么轻松,何至于让一个不是亲卫的手下都知道自家王爷心情糟糕?别看他貌似一切尽在掌握,云淡风轻,样子装得倒是好看,实则,肩膀上也承担着不小的压力吧。

  看来这庙堂之高,比起江湖之阔,都各有各的凶险。甚至,锦衣华屋万人簇拥之中的王爷,还不如她这个东躲XZ的亡命之徒。

  “什么?”赢舒城突然问。

  “什么什么?”晏诗茫然问道。

  “刚才你好像是说……”赢舒城不知为何,截住了后面的话,款款笑起来,“总之我听到了。”

  晏诗越发迷惘,却也懒得过问他究竟听到什么,便又闭上了眼睛。

  赢舒城挺了挺身板,“大丈夫在世,承担些压力岂非正常。尤其是想要得到某些东西的时候,越困难,压力往往越大。这道理,我从小就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会因为压力大,就选择去拿那些容易得到的东西。因为我不喜欢,就这么简单。”

  说着说着,他面上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温柔,“不过……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手下的人没人敢说。而敢说的人……敢说的人也不会说。”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原来是这种感觉,很……奇特。”

  晏诗才明白过来,没想到自己恍惚间竟将心中所思付诸口齿,不妨面皮微烫。开口抛出一堆问题,以期让他尽快忘了方才的对话:

  “如今联军来的都是什么人?怎么都跟你不对付?”

  “守营说的什么昱王,又是谁?”

  “有没有能拉拢的人,还有杨吉,叛军如今是个什么状态。噢,对了,还有武林各派,都来了哪些?你说详细些。”

  “你这是拿我当斥候了?”

  赢舒城似乎心情愉悦,见晏诗越来越沉重的滑下去,开口调侃。

  晏诗“嗯”了一声,“关州不介意。”

  赢舒城大笑起来,似心头极畅。“那你听着,可别睡着啊。”

  见晏诗动了动下巴,他含着笑意,娓娓道来:

  “联军如今有五方军队集结。最先赶到的昱王是当今皇上的王叔宇文修,此外还有沐州的窦平章,蜀州的徐猛,孟州的孟奢,都是各地方的将军。这些人里,恐怕除了昱王,其他人未必多少对朝廷的忠心,我猜,他们此次从诏而来,皆想趁此分一杯羹,顺便摸摸朝廷的底。”

  “昱王是当今皇上的皇叔,你应该听过,年轻时候也是位叱咤风云的沙场老将,后来含饴弄孙十余年,如今西北军杨吉叛乱,皇上才发觉自己无人可用,薛家自荐,陛下未允,反而启用了昱老王爷。昱王是这联军里头,和皇上最亲之人,辈分威望都最高,推举为联军统帅也名副其实。只不过人老了,难免智昏,容易受人摆布。”

  “其他人就各有各的心思了。孟奢是阁老孟栾的侄子,孟栾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孟家人不甘寂寞,早就开始染指兵权,不过年轻一辈里也就出了这个孟奢,从军不过十余年,便封了将军,据说很有些手段。”

  “窦平章和徐猛二人一东一西,皆是手握一方军权的人物,徐猛军队在蜀地,距此地不远,然窦氏军在千里之外的沐州,也来了。这来了,就不知道还走不走。”

  “除了这些官军,剩下的便是武林各派了。这些你应该比我熟,听说神木宗、绝印派、飞鹰堡、七星剑派都来了,还有一些小门派,杨氏三雄,浣花门等,你原先的师门凤鸣楼自然也在其中,另外也有些散修。”

  “对了,薛鳌自然也来了,不过低调许多,何况还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在这里,他掀不起太大的浪来。”

  “大约就是这些。不知道你还想听什么。刚得到消息,今日新到了一批粮草补给,不出意外,昱王肯定又要夜宴。你若感兴趣,到时你随我同去,我再向你好好介绍。”

  “对了,你此番前来,是为着何事?”

  赢舒城絮语了好长一段,骤然停下,四下皆静,才听得帐子里沉沉的鼾声,不知何时早已响起,只是和着外头的风声,竟让他未能及时分辨。

  晏诗整个人歪倒在椅背上,半个头悬在外面,看着是不舒服的姿势,丝毫无半点淑女形态,却自顾睡得酣沉,幼兽般的呜鸣从她胸口呼喝出来,一阵接着一阵,显然已是累极。

  赢舒城哑然失笑,这人方才还说不困,现在连找个睡觉的地方都来不及了。

  他摇摇头,起身灭了两盏烛火,便欲离开。可想了想,对她这睡姿实在看不过眼,便伸手穿过其肆意伸展的腿弯,稍一使力,把人抱了起来,转到屏风后头地垫上。不自觉的弯了嘴角,这女人如此强硬,体重却比她的态度轻盈柔软得多。

  此时帐外脚步声起,一声“王爷”打破了帐子中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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