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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与奴吹散月边云


  “你知道她在哪?”
  兰小忠下意识接话。
  “小忠!”
  兰婆阻止他。“你忘了族里的规矩?”
  “可是,我想见姐姐,都十几年了,姆妈,难道你不想见姐姐吗?”
  “当时送她出去时,我便打定了主意,只要她好,哪怕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也是值得的!”
  “可是你没听这人说么,宣娘都落得如此境地,阿姐如今生死不知,不去看怎么知道她过得好?也许,也许,她也被人打骂,正等着我们去救她!”
  兰婆一时有些动容,可转念面色又冷硬起来,“那也是她的命!她当年执意要跑,就该想清楚后果。外头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到处是吃人的魔鬼,她受了蛊惑,难道你也受了蛊惑吗!”
  “姆妈……”
  话说至此,兰小忠已无话可说,只得叫一声,无言沉默。
  “那个琼儿姑娘,也是为了活命才逃出去吗?她犯了什么错?”晏诗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试探道。
  一问这个,二人便不约而同都垂下了头,面露追忆。
  “这大白日的,不好关门闭户太久,叫人生疑,出去干活吧。”兰婆抹了抹泪,吩咐道。
  这话自然是对小忠说的。他看了眼晏诗,应了声,便转出门去。
  “机灵着点,看见人唤一声。”
  “我晓得。”
  晏诗的心回落了几分。看对方这意思,是不打算将她供出去了。默默向宣娘和那素昧平生的琼儿道了声谢,意识滑入黑田的梦乡。
  她又做那个梦了。
  只不过这次的梦里,她似乎离那个人影更近了一些,手里也多了剑。身周的锁链也似乎没有半点重量,她眼看着就能来到那人背后,揭开他的面具,刺穿他的胸膛。只可惜,在最后一刻,她醒了过来。
  猛然一睁眼,眼前一个偌大的人影背对着她,陡然浑身一个激灵!
  定睛一瞧,才发现原来是墙上挂着的衣甲。
  天色擦黑,模糊的蓝光里像极了人影,正侧脸回望。
  她深深地呼了口浊气,掀被下床。出门前随手摸了摸那编织的藤篾,意料之中,柔韧而结实。
  兰婆二人此刻已做好了晚饭,正要准备叫她,“你醒啦?正好,吃饭吧。”
  “嗯。”晏诗舀了瓢水擦脸,回身去帮忙。
  贫苦的乡居大多类似,蛮族和乌金国并无多大差别。一人一个大碗,饭菜往里头一装,混着青叶和肉星的汤水混沌一锅,连盘子也不多一个。今日许是多了一个人的缘故,特意有盘笋。
  “我们这里就是这些,你多吃点。”兰婆见她肤色白皙,相貌端丽,断定不是像穷苦讨生活之人,便劝道。
  兰小忠却五大三粗地从外头进来,“已经不错了,以前一年到头才得见一会肉。爱吃不吃!”
  “好好说话!”兰婆斥责道。
  此时黄昏入夜,各家鸡鸣狗吠此起彼伏,却越发显得山深幽谧。
  此处虽僻静,但兰小忠依旧检查了外头一圈,仔细关好了鸡笼鸭舍,又将院门牢牢闩好,这才进来坐下,从晏诗手中接过他的那份。
  “手指这么细,跟个婆娘似的。”兰小忠大掌托过碗,皱眉嘟囔道。
  因常年做农活之故,手掌格外粗大,同晏诗的一比,她的手指直像篱笆上的花茎,轻轻一折就断了。
  “你真的握得动剑?还救了我外甥女?”
  青年边吃边打量晏诗,细皮嫩肉的,怎么看也像个黄花大闺女。
  “莫不是看你长得俊,你哄骗她,将这项链给你。”
  晏诗懒得回应,“那你出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至于握不握得动剑,你要不要试试?”
  “行啊,”兰小忠豪气顿生,“来就来,我兰小忠怕过谁……”
  话音还未完,便被晏诗用剑柄抵住了喉咙。
  “咳,咳咳,”青年脸色尴尬,忙道,“不算不算,没叫开始呢。”
  晏诗笑着收回,洒然道,“好,那你叫。”
  “不许用剑。”
  “可以。”
  兰小忠放下碗,起身摆好姿势。晏诗头也未抬,甚至夹了块笋。
  “开……”
  他趁机开口,却连“始”也没能说,筷子头便再次敲中他手腕的麻筋,再次抵上他的脖子。
  青年眼光不禁惊喜不已,亮若晨星。这下心服口服,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信了。你可真厉害!难怪能过了金云蛊。”
  “无论宣娘是不是我外甥女,我都谢谢你,兄弟。你有种,干了件好事!我佩服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说着重重的一掌就要拍在晏诗的肩头,她微微侧身让过,假装没看见兰小忠重心失衡的错愕,继而对方再次咧嘴大笑。
  青年的笑容极富感染力,在这昏黄得到处混沌成一团的光线里,晏诗只觉自己的心情也开阔起来。
  “还没问这位义士,你为何来此?”
  兰婆脸上却有着非同儿子的担忧。
  晏诗反问:“碧月宫可在这里?”
  二人闻言都是一怔。“你找碧月宫干什么?”
  她感到空气开始变了瞬间的紧张。
  搬出早已想好的答案,“被官府追杀,迫不得已,来这求条活路。听说碧月宫在这,便特意寻来。”
  “噢……”
  “你身手这么好,竟然还要躲到这深山里来?”兰小忠惊讶。
  “我做了这么大的事,将联军将帅全都得罪了个遍,被发现还不得军法处置,再说,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我的上司也不可能放过我。武功再高,又怎能和整个国家为敌呢?你们说是吧。”
  “原来天下都是一个样,坏人当道,好人总是被欺负。”兰小忠愤愤不平。
  “碧月宫,也是这样吗?”
  晏诗试探道。
  不断的话语声在这句问话后,再次停滞了。
  晏诗决意再推一推,“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外人,所以特意想着能进碧月宫,谋份差事,这样住在这里也算名正言顺不是。怎么?我一提到这个你们就不说话,这碧月宫,很可怕吗?”
  静默还在持续。
  外头鸡鸣狗吠渐渐停止,家家此刻都围坐桌边,村野的寂静时不时被某种鸟儿的厉啸所打破,令人毛骨悚然。
  “难道,你们的琼儿姑娘,就是怕被碧月宫治罪,才逃出去的?”
  许是实在被晏诗逼得无路可退,兰小忠霍然抬首,“我姐姐是不想当圣女,这才离开的。”
  “圣女?”
  “就是每年拜月祭时都会选一位处女作为圣女,替我们向月神祈福。一入碧月宫,便终身不得相见。”
  “原来是这样。”
  “我先前听搜捕我的人说什么,‘今年大祭’,指的就是拜月祭吧?就快到了?”
  “嗯,四日后便是了,到时候你就能看见了。”
  晏诗脑袋“嗡”地炸响,果然甄华没有骗她,这的确是一个巫耶族最为盛大的节日。幸好她赶上了。按捺住心中情绪,继续试探:
  “那那些搜捕我的人,就是碧月宫的人罢?”
  兰小忠刚点头,兰婆便道,“不知你何处听来的消息,以前碧月宫曾收留过外人。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早就不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你养好伤,还是快些离开吧。”
  “这么说,曾经有人进去过,这是为何?我的功夫,自信不比他差的。”
  晏诗故作不知,继续追问。
  “不是这个问题,”兰婆有些无奈,“总之下了明令,发现外来人,一致交给他们处理,不得私自来往,否则便是犯了忌讳。现在已经是大大的冒犯了。待伤好,你既然进得来,就回得去。还是早点走吧。”
  说罢双掌合十,贴在额头,冲窗外暗无光亮的天空喃喃道:“月神在上,还请看在救命恩人的份上,饶恕我们的罪过。”
  话既如此,兰小忠也不好再说什么。晏诗心知多说无益,心中盘算着另寻他法。
  饭后无事,又各怀心事,便早早入睡。因他是男子,故而安置在小忠一屋。小忠将床让给了她,自己在一旁打了地铺。
  白日睡的半日,这会倒是不困。眼见只有四天时间,她连碧月宫还没摸出个胖瘦大小,不免忧心。
  翻了个身,将手臂枕在脑下,眼前模糊显出兰小忠四仰八叉的睡姿。
  “小忠,你睡了吗?”
  对面人影没吭声。
  但呼吸似乎顿了顿。
  无声的弯了弯唇角,她继续道:“你先前说的金云蛊,就是那个会吃人的金色虫子?”
  对方还是没开口。
  “拜月祭又是什么?”
  “你说,按我的身手,碧月宫肯定会赏识吧。拜月祭的时候,能见到碧月宫的人,那以后,我照着你啊。”
  “到时候,你想出去找你姐姐,我还能帮上忙不是。”
  “不然,我就这么走了,以后你上哪找你姐姐去。”
  随着寂静小屋中的呼吸,越来越重,晏诗笑意更深了。
  兰小忠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真的能帮我找我姐?”
  “为什么不能,我救了宣娘,你们又救了我。于情于理,我没理由不帮啊。”
  “可是你自己都被外头追杀。”
  “嗐,此一时彼一时嘛。等风头一过,我还可以出去啊,天下之大,谁还记得我。”
  “进来了就不能出去了。”
  “为什么?”
  晏诗耳朵竖了起来。
  “这是规矩!外头都是坏人,杀人不眨眼。在这里更安全。”
  “这是碧月宫说的?”
  “自古以来就有。碧月宫,原来是祭祀议事的地方,久了大家都这么称呼。”
  “可这么多年,总不可能一个出去的人都没有吧,除了你姐姐。”
  他沉默了一瞬,“有是有的,但是都得族长他们定下来人,有任务才出去。一般人,是绝对不可以离开的。”
  同外头传言的一致,的确是有人出外活动的。晏诗诱导道,“那简单,只要得了族长赏识,我又是外人,本就便利,他有什么需要做的,派我出去岂不正好?我恰好可以帮你找你姐姐。”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肯定是不可能的。”兰小忠言之凿凿。
  晏诗心神一动:“为什么?”
  “因为你不姓龙。”
  从小忠口中得知,原来巫耶族有龙、兰、麻、李四大姓。以前都是各姓家族选出德高望重的老人合起来议事。
  后来龙姓有人出外闯荡,并带回了不少农作器具和种植方法,极大地改善了巫耶族人的生活,也使得龙姓族群人丁兴旺,一下子跃居于其他三姓之上,便逐渐掌握了话事权。有年天气干旱,虫灾蔓延,颗粒无收,碧月宫言是月神发怒,巫耶族人心不诚,故而降下灾祸,警告他们。于是下令未经允许不得离开。
  族人有什么需要,只能从外头获得的,都由族长定下人选外出;还有犯了戒律,逃出去的,一律也由他们选人出去将人抓回来。
  如今在碧月宫中议事长老里头占了两席。族长龙天齐,和堂弟龙天旺,其余两个是麻德友和李光。说是四席定乾坤,可麻、李二家不过虚占名头而已,大小事还是龙姓说了算。至于兰姓,原本也是大族,无奈后来人丁凋零,渐渐式微,连话也说不上一句了。
  晏诗听闻,暗自冷笑,只怕是这龙姓家族担心其他三姓之人也效仿自家,外出以强族人,便借此天灾,颁此戒令,巩固自身。是以出去的人都是自己人。
  想起那人毒蛇似的游壁功,晏诗问道,“那他们龙姓的人,武功很高么?比起我如何?”
  兰小忠在枕头上轻微摆头,“说不好,反正族里没人是他们的对手,你嘛,或许有可能一战。”随后又补了一句,“你应当比他们厉害!”
  “噢?”
  “小忠,你得帮我!”
  “干什么?”
  “兰姓如此局面,你就不想争取到属于自己的一份权利么?还有其他两姓,大家都是平等的,凭什么被龙姓人呼来喝去。大家不都是巫耶族的人么?月神也没指定龙姓人当使者,传达自己的意思不是?”
  小忠又一次沉默下去,这次沉默的时间格外漫长,久到晏诗以为他可能不会回答了,对方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地试探。
  “你能怎么办?”
  晏诗的心弦突然收紧,再兴奋的绷断,“帮我进入碧月宫,我就能改变这一切!”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我需要碧月宫所有的消息。把你所知道的情况,一字不漏地告诉我。以及碧月宫所在的位置,路线方位分布图,画出来给我。我面孔生,哪也去不了。一出门便两眼抓瞎,这可不行。再者就是这拜月祭,这是眼下不会连累到你们最好的机会,又不会连累你们。”
  “好!”
  兰小忠想也没想便开口答应,快得令晏诗都有些意外。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晏诗也不假思索,才一个条件,就是三个,三十个,她也得先答应下来。
  然此时,一阵似有似无的低泣声,飘入了她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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