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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栩(4)


  我跟着他走出汝江阁,誓把今夜当做这一生我与他唯一有交集的机会好好把握,于是横生出一股过把瘾就死的无畏气势。

  我紧随温纳特身后跳上轺车,轻便的双马轺车在车夫的驾驶下小跑起来,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长安城不设宵禁,初夏的夜里微风习习,到处飘着清甜的花香,东市大街上隔几步就有一盏风灯,夜游的行人穿梭如织,灯影和人影,笑声和乐声,恍若梦境。也许真是梦呢,那我可真不想醒来。

  我的学生婵羽说她最喜欢的季节是初夏。

  我想,我也是。

  詹姆斯·温纳特正坐在我的对面,双手轻垂在膝上,他的指节修长分明,食指和中指上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茧子,我见过他的字,笔画秉直端方,字与字勾连处又有不经意的潇洒倜傥,我暗暗揣测那是他规行矩步中的一丝叛逆,是冷漠成熟外表下的一颗赤子之心。他握着鹅毛笔写格兰德文又是另一番笔走龙蛇的景象,一串串的字母组合在一起像鸡爪一样难以辨认,为了还原那几页书上的字迹,我绞尽脑汁地辨认却依然一头雾水,到底也没有看懂写的是什么,只是照猫画虎临摹上去便罢了。

  他此刻正歪头看向车外,墨蓝色的大袖长袍很衬他的眼睛。

  我抑制不住好奇地问他:“我们这是去哪儿?”

  不出所料的沉默。

  轺车驶出东市一路向西而行,长安城西墙有三道门:雍门、直城门和章城门。出雍门再往西不远是沣河,每到十五的日子,总有百姓在河中乘船赏月。沣河映月,是长安城的一大盛景。

  但轺车却没有顺着我的思绪继续西行,而是穿过朱雀大街后南向一转,驶入了长安城的西市。

  相比于东市往来的达官贵人居多,西市呈现出更加平民化的特征,街面上的店铺鳞次栉比,货物琳琅满目,只要有耐心,能从这里淘到西境大陆、冬境群岛、阿非利加联盟诸国甚至未知的新大陆舶来的玩意儿;这里胡人和华夏人杂居,混血血统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操着雅言、方言和听不懂的夷语,气氛热闹而自由。

  轺车再一拐,停在了一处幽静所在,这西市怪就怪在熙攘处是真熙攘,幽僻处也是真幽僻。

  温纳特率先跳下车,抛给我一个眼神,我疑惑地跟着他跳下车来,车夫驾着轺车自我身后辚辚驶走,马蹄踏着青石板“哒哒”走远,我抬起头,面前是一幢高门大宅,房檐下左右各一盏风灯,灯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贞”字。

  贞芙苑?我纳闷,温纳特为什么会带我来这儿?

  贞芙苑是和泽芝馆齐名的春楼女闾,据传两家的老板是同一人,身份神秘,从未露过面。湘虹从二十岁起便同时做这两家的账房先生,但就连她也没有见过幕后老板的真容。

  贞芙苑虽然和泽芝馆同为风俗场所,但还是有些微妙区别。泽芝馆的定位面向大众,里面的伎倌都是女子,虽然高矮胖瘦清纯风流各有侧重,但花样逃不脱歌舞诗酒那一套,但贞芙苑就不同了。

  贞芙苑宣称,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任何你想要满足自己隐秘欲望的人和物。人,有男有女,有华有胡。性别、种族、样貌、身材在贞芙苑只是最基本的筛选条件。侏儒、残疾人(包括太监)、阴阳人以及怪胎……据说贞芙苑都能够满足。每当我带着猎奇心理向湘虹打听有关贞芙苑的一切时,她都会板起面孔来训我:“这一点也不好笑,不要把你的好奇心建立在别人赖以谋生的手段上面。”

  湘虹自己在欢场多年,早已惯看人情冷暖,秋月春风。她对待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既不对那些达官显贵卑躬屈膝,也不对那些出卖自己身体维生的可怜人颐指气使。湘虹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因为身体先天或者后天有了“异于常人”的部分,而被贩卖至此,远离家乡,甚至漂洋过海,潦草一生。因此据我所知,在贞芙苑的所有伎倌,无论此前是什么身份,进入贞芙苑从役都是自愿卖身,受大秦的律法保护。贞芙苑的消费可以用天价来形容,这些钱除了贞芙苑抽成用做维持运营之用,从役的伎倌也能通过自己的劳动(算是吧)得到合理的报酬。而且贞芙苑具有严格的会员制度,在这里出入之人非富即贵,高门槛也保证了高度的安全性,同时要求绝对的私密性。贞芙苑每一个新会员的引入都需要至少三名老会员作为担保,而且要缴纳高昂的入会费用和每年的固定支出,相应得到的服务就是——能在这里寻求到任何能够满足私密欲望的人和物,以及在特定条件下,这些人/物可以跟着你回家去上门服务。我软硬兼施地求过湘虹很多次,让她带我来贞芙苑开开眼界,每一次都被她或温柔或严肃地干脆拒绝。

  “你永远想象不到人在性这件事上能够做到怎样的地步。”湘虹有一次醉后吐真言,那也是她唯一一次主动提起和贞芙苑有关的话题。

  就是这么个地方,名字取为贞芙——贞洁的芙蓉,还要高高地把“贞”字挂在房檐下的风灯上,十足十的讽刺。

  那么问题来了,詹姆斯·温纳特带我来这里干嘛?

  贞芙苑大门口的侍僮是一对儿侏儒双胞胎兄弟,个子虽然不高,但是年纪也有三十来岁了,左眼大右眼小的是哥哥大瓜,左眼小右眼大的是弟弟二瓜,因我此前多次在此地纠缠试图混入贞芙苑无果,因此与大瓜二瓜兄弟也算是熟脸。

  两兄弟倒腾着小腿儿蹦蹦跳跳地蹿到我的面前,一边一个地拉住我的两只袖子,大瓜眨眨左大右小的眼睛道:“小杜,湘虹先生说你不能进去哦!”

  二瓜眨眨左小右大的眼睛紧随道:“小栩,湘虹先生说你不能进去呢!”

  “我……哎……”我一时不知说什么,见到温纳特坦然向前走去的背影,忙甩开兄弟二人,“你们怎么不管管他呀!”

  大瓜又眨了眨左大右小的眼睛,双手环臂道:“他可以进去。”

  二瓜也眨了眨左小右大的眼睛,双手环臂道:“他可以进去。”

  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什么詹姆斯·温纳特可以进去?他一个异国来客,怎么就能在秦国最高级最私密的春楼里成为座上宾,进出自如?

  我发现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每当我觉得自己对他多了解了一分,他就会展示出十分我不了解的地方。

  温纳特转过身来,脸上微微带着不耐烦的表情,眉心微蹙,就那么看着我。

  我的语气充满不乐意,向着大瓜二瓜兄弟问:“为什么他可以进去!”

  温纳特冷冷地上前,从袖中摸出一只镶着硕大绿宝石的金戒指,在大瓜二瓜兄弟面前亮了亮。

  大瓜眨了眨左大右小的眼睛道:“小杜,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二瓜眨了眨左小右大的眼睛道:“小栩,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我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跟着温纳特迈进了贞芙苑的大门。看着他轻车熟路地沿着抄手游廊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

  贞芙苑里面,比我想象中的要安静得多,这里更像一处清幽僻静的私宅,除了我们俩没有别人。游廊上每隔十步一盏风灯,不远处有水声,和隔着水传来的隐约丝竹声,果不其然,跟着温纳特沿着游廊几绕,便来到一处小小的渡口,一只小小的木船早已等在那里。温纳特闪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便大步踏上船板,船很小,剧烈地摇晃起来,我没站稳,一个屁股墩重重跌在船中,还不及爬起,温纳特已经轻盈地跳上来,他将竹蒿在岸上轻轻一点,小船便悠悠地荡向前方。

  这私宅内的家湖竟是引了城外的河进来的活水,这使我更加好奇此间主人的身份。我两手牢牢抓住小船两侧的木板,仔细观察四周。船在向着湖对岸的一处有亮光的楼阁驶去,丝竹乐声便是从那里隔水传来,悠悠不绝于耳,曲子很新,想必不是在坊间市面上流传的。我对贞芙苑向来有文人骚客出入,诗词曲谱时不时流出的消息早有耳闻,看来传言非虚。

  温纳特的竹蒿起起落落,波光粼粼,水声洌洌,我难得不想找什么话题,只想和他这么静静待着。

  小船划过一间湖心亭,我侧目而望,亭中聚集着男男女女十数人,各个呈现最原始的姿态。(此处省略描述350字)

  小船已经远远离开湖心亭,我的目光却久久难以收回。我回过头前看了一眼一直在我身后撑蒿的詹姆斯·温纳特,他面无表情,目不转睛,一直盯着前方楼阁,仿佛已经司空见惯这般景象。

  湘虹的醉言适时回响在耳边——“你永远想象不到人在性这件事上能够做到怎样的地步。”

  我想我这才算是看到了贞芙苑真实面目的小小一角。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发的时候很纠结也很犹豫。

  省略的那一段是湖心亭比较露骨的描写(能不能get到恐怕只能靠个人脑补了),当时写的时候别说这一段,就连这整个特辑都是一气呵成的,而我自己也觉得这是必要的环境描写,不是说这里是贞芙苑我才要开个车,而是人物每到一个地点,我都会相应地描写一下环境,一方面有助于我自己建立世界观,另一方面我也想尽己所能的通过自己微不足道的笔力让赏光看文的人对我力图营造的这个世界有多一点点了解,所以不光是贞芙苑,前文出现的泽芝馆、胡人酒楼努什克曼、濮泉宫、麟德殿……我都做了环境描写。

  可是政策和规定总是不允许违反的。再加上我们的分级制度一直没有建立起来,不得不考虑未成年读者。

  第五十九章被屏蔽使我受了不少教训,尽管那一章的重点在于达成赢骢和窦景的结盟,两三行的边缘X行为描写只是为了塑造人物在规定情境下的角力和相互试探,在那种情形下,干巴巴地对话实难传达出那种张力十足的情绪,但我付出的代价是即便第一时间做了修改,五十九章却迟迟不能解锁,那个重要结成和重要人物之间相互取信的过程以及他们达成的利益交换这么多的关键信息就彻底断章了,只能直接跳到六十章去。

  这是对作品的磨损,也是对作者创作的磨损。我不能再拿故事的完整性来冒险,只能做出退让、取舍和牺牲。

  况且,这世上本就有那种妙笔生花的作者,即便笔下不沾一丝荤腥,依然能够写出叫人魂牵梦萦的CP关系,令人久久难以释怀。很幸运,我就读过那样的绝好文字。

  所以,我也要向着那个方向去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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