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是要命的事
械斗是一项源远流长，曾经遍地开花，于各村各镇，张王李赵各个姓氏之间互动频繁，展现人民群众相亲相爱的体育盛事。
最有名的像是南部沿海地区的客家广府人之争，其伤亡之惨烈，双方组织性军事动员能力之强，那可绝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像“广州人最爱料理是福建人”这种玩笑话，在很多年后可能就得到个同样笑嘻嘻的回答。
在很多年前，听见这个笑话的人，可能会先问问你这个老广到底是哪里的老广，你琢磨着削的这个胡建人到底是哪个地方的，再按照你的回答决定做菜方式，或者这只是句俏皮。
闽粤人民志气高，苏浙乡亲们也不差。
温软水乡，吴侬软语，好脾气的姑苏人家能为个水井归哪边而当即摇身一变，大杀四方。
江浙一带圆润脾气们的凶悍，那是曾经让戚继光大兄弟都开了眼界的。
与这两个地方的人相比，俺们山东人名声不大，不是很显眼。
农耕民族，人口多，资源少，这种争斗，放在解放前乃至解放后的很多年里，都是寻常的无奈事。
可俺们祖上毕竟是闯过山海关的，跟闽粤弟兄们和江浙老乡们一比，东北的械斗就颇有了几许独特的地方风情。
毕竟是孔孟之乡出来的，所以俺们老讲究老规矩多，理论系统完善。
动手之前那得先说孝道，操刀子同时，要讲究个仁义礼智信。
混迹在白山黑水之间，作为能跟豺狼虎豹斗，有本事在老虎嘴里夺食，也能在比畜牲强很多起码会说人话的小日本手里熬日子的人，俺们的忍耐力自然不必说，可俺们单兵作战的本事，那也是久经沙场的。
内斗起来，祖国遍地是豪杰。
谁家都不孬，各有千秋，不必再争。
说回赵家坎的东北好汉，跟从哈尔滨来的武装儿郎们，温柔的交流，密切的互动。
大城市里面工人的孩子和军人子弟，是打不过勤勤恳恳凿地的庄稼汉的。
俺们能杀猪，能徒手把树掰断了，你就会弄个机床，咋和俺们比？
两伙人打得都很投入，战事激烈但也短暂。
鏖战以柱子骑在许康平身上玩命锤了好几十下而结束。
胜负分明。
事情也按照王学志的想法，顺利恶化。
打这些个毛头小子开仗时起，王学志就没再开口说过一个字，没表示没表情，胳膊腿都自有主张，分明是个暗中不动。
挪窝倒是挪了一下，他走到勇锦和金红英面前，看起来像是替他们挡住可能误打过来的拳脚。
胳膊腿最终也还是略微动了动，他把正立家最小的姑娘和最小的儿子，抱在自己怀里。
赵阿宝的这个小姑娘，长得有点像福满，真跟观音菩萨旁边的乖妞妞一个样。
王学志是省里派来的这群同志中的领头人，看衣着又是军/代表，年纪虽然不大，行事说话却也是自有气派。
所以整个赵家坎的人，都是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来判断局势是好是孬的。
老王抱着两个小娃的模样，让这场斗殴最终是个几人间的干仗，而没有发展成村民与党/组织的械斗。
他要的又不是这个，真引起基层冲突，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他等的是另外一个人。
刘英和许康平吃了大亏，同伴们自然不肯认怂，众人也纷纷上场，然后又纷纷败退，给揍了个鼻青脸肿。
柱子干架干痛快了，很解气，又想起他爹生前教导他的做事原则，连忙放开许康平，就转脸去扶安华他娘。
他当然心里最惦记的是自己老娘，可当人做事，不能那么干，得先公后私。更何况……柱子这些天都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的怯懦。
他后悔地想，他咋就那么怂，咋就愣是不敢跟支书较劲，他居然就跑了，这要让他爹知道，还不得把他从家里赶出去。
他赵国栋，怎么就是这么个懦夫。
——
除了他之外，还有个人也觉得自己是个懦夫。
所以在赵国栋也就是柱子，弯腰扶人的时候，这另一个懦夫就冲过来，一刀砍向他。
这个人叫贾三德，论岁数，比王学志的实际年龄都还要大上那么一点，论地位，他在这群同志里连人都不算。
这伙人都不会管他叫同志。
贾三德以前是个商人，买卖做得不小，这其实就已经是个罪过了，更要命的是，他跟国军知名将领卫立/煌做过买卖。
他卖了两匹马给这位大将军的心腹侍从的小喽啰家的大丫头。
在街上闲逛的人都看见这笔买卖了，目击证人一多，含含糊糊的，他就成了给卫立煌提供补给的坏心资本家。
政府后来倒也查清楚是非曲直了，就没判他刑。
可他的家，也完了。
他媳妇跟他离婚，带着孩子改了嫁。
其实对他媳妇跟儿子，贾三德是没什么感情的，他连抱都没怎么抱过的崽，死活不干他的事。
真等他着起急来，那还得说是去年发生的一件事。
他媳妇，给儿子改了姓。
贾三德听见这消息，当场蹦了得有三尺高，恨不得立刻上门去砍了这婆娘。俺生的儿，那是俺老贾家的血脉，你个老娘们凭啥能做这个主张！
他到真上门了，就是看见这人家的壮汉子，老贾连屁都没敢放，就滚了。
滚是滚得豪迈，可儿子不能不管。老贾思前想后，决定加入革命队伍，求个积极进步，争取让党做主，帮他要儿子。
原本他是没这个登天的机缘的，靠着祖宗保佑，在他各处求爷爷拜奶奶的时候，大官王学志居然留意到他了。
可能是瞅着他可怜，王大官居然还帮他说了说情，这次还带着他来到漠河出公差。
这林林总总的，让贾三德很感激。
可其他同志老爷太太们都瞧不起他，就算他跟前跟后端茶倒水的，这些人连个正眼都不给。
尤其是那个叫刘英的同志大小姐，见着他就批评他是反/动/派的走狗。
贾三德就琢磨着，得干出点大事来。
现在机会来了。
攥住刀的时候，原本颤颤巍巍的贾三德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竟有了万丈豪情，像是戏里的大将军，扬鞭沙场，行将创不世功业。
他一刀就捅了下去。
在刀子扎进肩膀的瞬间，血就喷了出来。
王学志狠命地把柱子推开，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柄刀。
党/代表王学志为保护人民群众，被自己的同志所误伤。
——这就是老王要的小转折。
——
“同志，您受苦啦！”
“同志，您的大恩大德，俺们全村人都记在心里头！”
“同志，俺们见识小，起初说话办事有不妥当的地方，你多包涵！”
“同志，您看赵二平那事……”勇锦老爷子一张绣口，是把王学志夸得花团锦簇，就差给王同志画像给他立个长生牌位。
看王同志伤得不重，勇锦老爷子端过一大壶热水，小心打探。
王学志接水，道谢。
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动静。
只是叹了口气，他跟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讲：“这事难办。人民政府要秉公执法，您也知道，现在敌我斗争情势严峻，边疆上帝/国主义发誓要摧毁我们得之不易的革/命成果……”
话，他当然是认真说的。
一心二用下，他也是认真打量着这个封建社会的小秀才，赵阿宝曾经提到过的老叔叔。
“阿宝，阿宝，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我是说你真的家里，你那套逃亡媳妇孩子都死了的谎话就不用搬出来了。”
赵阿宝：……
“说啊，说呗。你都给我讲无产阶级政党了，咱俩之间还需要有秘密？”小土匪很乐意听阿宝同志讲他家里的事。
所以，很久之前，小土匪就知道了他有个师娘，有个小弟弟，叫安华，还有个小妹妹叫大平。
他也很早就知道了赵勇锦。
赵勇锦，拥有漠河全县所有土地的大地主，张/作霖手下团长的亲哥哥，跟日本人有过商业往来，也给东北抗联送医送药，给国/民党提供过粮食，更在抗日刚胜利的时候立刻公开宣称支持□□的风流人物。
能在日寇眼皮底下活的干净敞亮，什么违心的脏活都没粘手。更在河山巨变的时候，几次站队了位置，将自己这么个地主家的后人，愣是混成了我党的老朋友。
苦心经营下，奇迹一般保全了赵氏全族，在这小小漠河的平静生活。
要不是有他的教导，赵正立根本没可能加入人/民/军队。
勇锦老爷叔，我叫您师叔公，应该没有问题对吧？
我说老师叔公啊，您的本事，我王阿九当然佩服得很。
只不过您老人家岁数大了，这次可能保不住赵正立的儿女了。
抱歉啊。
王学志笑着跟老爷子说：“如果这孩子真做错了什么，政府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也不会断送她刚刚起步的生命。不是要命的事。”
他说“要命的事”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量没提高，不过他会用嗓子，所以这四个字的穿透力很强，
正巧送进了赶过来给王同志道歉的柱子耳朵里。
柱子一听，吓坏了。
王同志说，这是会要了赵二平命的事？
赵二平会死？
他赶紧狂奔着给赵安华报信去了。
嗯……我这段调侃祖国各地人民的话，是琢磨着，像械斗啊跟打仗一样的打架呀
等等事都成了真正的历史，如今已经没有那个地方的人会为了资源而明刀明枪的干架了。
真碰上纠纷，几个村的小青年们互相坐坐，开个直播让老铁们刷火箭的概率可能更高，要是调解不开不是还可以上微薄找全国人民评个理不是。
谁还会真上手呀。
您要是觉得我写的不妥当，您就说话，我就改。
这小说的背景是建国十几年时候的事，东北曾经遍地的山大王们是直到50年代才给毙干净了的，民风老彪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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