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心淬成的毒
王学志不信命。
跟什么无产阶级无神论没有关系，他一个落了草干杀人买卖的悍匪，哪里会把无产阶级共产主义放在心里。
土匪么，除了手里的家伙事，亲娘老子来了照样不认，自己生的崽该杀也要杀。什么神佛仙，就算天父那啥督的都摞一块，但凡跟老子夺食的，都得一刀恁死。
木塑金身的佛爷算个囊球，匪爷上去就是一泡尿。
爷这梁山好汉纵横山水间十几年，哪头的军爷来了不都得给我个面子。日本鬼子来了也好，国军来了也罢，凭着城头如何变换大王旗，我自好吃好喝好抢好杀我自己个的。
直到你们共军来。
我一个手上几百条人命的山霸王，你跑来管我叫同志，你说你是不是找死。还说什么打土豪分田地，这倒是好事，可为什么打了土豪还不分他的钱给我？
阶级，同志。
呸。
想起过往，王学志眼角又开始抽筋，连忙笑着跟勇锦讲：“这里是英雄的故乡啊，我们都要向英雄学习。”
正德支书听见这话，欢喜得挺胸撅屁股，非常自豪。不管他咋嫉妒赵正立，听见个外人夸赞同族的人，就算知道这是句客套话，他也像灌了三斤纯粮酒似的，通体舒畅。
勇锦老爷子心里却是一冷。
这个王学志怎么是话里有话的。
随后王学志亲自搀扶起金红英，对着台下的赵家坎村民好声好气地宣讲起国家的政策，以及反动派的可恶，和国家除恶务尽，彻底铲除阶///级敌人的决心。
“我们拼着命也要保卫政//权，我们是国家的卫///兵，我们没有其他靠山，唯一的靠山是党///中央，解放全人类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主//席思想是我们一切行动的最高指示。我们宣誓：为保卫新政///权，坚决洒尽最后一滴血！”
“一定要打倒一切反/动派，踩上一万只脚。无论是哪路牛/鬼/蛇神，都不能让她再翻身！”
他这段话说得其实很重，可别说勇锦这个大清朝的秀才了，就说正德这个解放后的支书，都没听明白他这句话的实际含义。
王学志这是在定性。赵二平是反动派，是阶级敌人，解放全人类就要铲除这个毛丫头，流尽她的最后一滴血，才能保卫伟大领袖。
这个破村的人听没听懂不重要，他手下那帮小年轻能听懂就行。
还有一个人也听懂了，就是安华。
赵安华跟掉进冰窟窿里一样，两眼睁圆了死盯着这个省里派来的代表，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就将自己的妹妹，定性成了反对政府的坏人。
他爹给他讲过，什么叫整///风，什么叫肃///反，什么叫群众斗群众。
安华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自然不肯，死也不肯。
他慌忙挣扎着站起来，就算是代替二平去受刑都成，他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小妹妹的性命就被这个王同志两三句话间给断送了。
赵安华用肩膀挤开人群，站在了王学志的面前。
你是……！！
王学志就用力笑着，笑得牙龈毕露，笑得眼角皱得生疼，笑出杀气来，看着依稀故人，再次走到自己的面前。
赵正立，你没想到我王丑九还活着呢吧？
—
1949年2月，浩然正气尽扫中原。
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尘埃落地，决定中/国未来走向的烽火点燃了真正的希望。
四万万中国人以血、以泪、以信仰，用小推车、用缴获来的武器加上小米粥，打败了飞机大炮的敌人。相信蒋先生南狩之日，当痛定思痛，肃清党务，把有能耐的再搞死一波，随后就可以北望中原七十年，雄才大略付与海峡中。
在此之间，几百万人的厮杀，几百万人的败，几百万人的胜，多少家庭因立场不同而南北对望，此生不复相见。
又有多少人，或遍体鳞伤坚守于昏暗囚牢，或伤痕累累生死看淡，或于纸醉金迷中独守那不为人知的信仰，不同的孤军奋战，相似的，倒在了曙光已然乍现的黎明时分。
永不为人所知。
这过去的，现在的，即将发生的，重重悲怆，都跟王丑九没什么关系。
老王窝在熊耳山的土窑洞里，正在骂骂咧咧地跟手下人发着熊火。
这熊耳山名称起得挺可爱，是因山形类似狗熊的两只耳朵而起的。混在这山里的土匪们也都挺可爱，靠山吃山，也能看山蹭名，所以这百十来年间，混在小秦岭里的匪，不管高矮胖瘦吧，一律都叫熊。
像什么黑熊帮、铁熊帮、熊战帮之类，只要不看这起人手下做的伤天害理事，总也可以说上一句憨态可掬。
直到王丑九来到这片山窝窝里。
他可不是匪，他是奉旨落草的御用匪，国军新1师麾下头号无敌战将。
那闹着玩的，他跟他手下这一千多好人可是正经八百的正规军。
叫国的，能不是正规军？
那是去年的事了，戊子年。……个老杂碎们非纠正他现在不兴天干地支的纪年法了，还说啥应该叫1948年，结果让他挨个给崩了。
关二爷那会传下来的，老祖宗叫了几千年的戊子甲午，合着新来个政府，就给改了？
可恶。那几个老东西就让他给挂在伊河的一座桥上，示众了半个月，这就叫……呃，以儆什么效来着。
说到哪了？哦，他1948年也是年初的时候，领着弟兄们把小秦岭里的大小土匪和老百姓都给收拾没了，从此这地方就跟他的姓，姓王了。
只不过家有家规，就算当了军队也得有匪规，总要有个名字。思前想后，他王丑九的军队可不会跟那伙子没见识的匪学一样，叫什么什么熊来。
龙虎帮，这名，听着就提气，可威风来着，对不！
他们龙虎帮倚仗熊耳山的地势，也多谢了新1师师长李子奎老爷的赏赐，那是混得风生水起，要抢什么都能抢得到，女人、票子、金子，想什么来什么。
唯一让他觉得不妥当的是，上次去拜见李子奎，总觉得李老爷好像有些受到惊吓的样子，该不会是忌惮他吧？
等他回到熊耳山熬了好几宿之后，王丑九还是没明白，你说李子奎那么大个官有什么好发愁的！
要么我拜他当爹，给他做干儿子，免得他老人家担心我造反，成是不成？
横竖二十一的我，给他三十八的人当儿子，我不吃亏，他也不吃亏。
谁曾想，正等王丑九打算趁着过年拎着好年货自己送上门给人当儿子的时候，李子奎居然失踪了。
“他娘的，这孙贼是跑到那个娘们窝里睡日头觉去了，咋也不说一声！”这可给王丑九急坏了。
自打李师长失踪，王土匪十句话里得有八句是问他在哪里的，还有半句是问候李师长祖宗八代的。
王丑九是真担心，还有一点是略微怕有哪个势力跑来这旮瘩跟他们新1师较劲于是他慌忙把自己手下悉数派出去，结果倒好，搜遍了灵宝县，连带小秦岭这能走的地方都走了一大遍，连李子奎的影子都没寻摸着。
可把王丑九气坏了。
手下没办好差事，是要罚的。
用命挨罚。
王丑九命人在营寨前新挖了个大坑——以前那个住满了不顶用——随即把没办好差事的手下挨个推进坑里去，然后埋了。
不是活埋，按照跟随他的时间长短照点埋，也不听他的，听马的。
比如跟了他三年的，那就埋快马围营跑一圈的时间，跟了一年的跑两圈，不到一年的跑五圈。
等马跑回来，把人一掘，还有气的挖出来接着当兄弟，没气得就住在里面不用挪窝。
王丑九觉得这处罚很公平，天意决断。
可惜他新来的这帮弟兄不知道为啥，就是不肯遵照他这么妥当的制裁措施，各个鬼哭狼嚎的可瘆人。
听的老王心头火气，对着嚎丧嚎得最疯的那小子就是一枪。
还好，枪响了，人死了，整个山寨恢复了平静。
小鸟唱歌唱的很欢实。
王丑九心疼地抚摸着自己的勃朗宁1917，决定下山去到灵宝县去，他要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
——
同样在1949年2月，开封郊区的小院里。
四野125师、155师各级指战员正在开会如何清缴土匪。
“豫西的残余反动势力主要为胡宗南南逃时留下残部组成，并与地方上猖獗的反动会道门、土豪劣绅和流氓地痞相勾结。他们烧杀掳掠，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严重危害群众，影响地方政权的正常运作，为了建设新中国，也为了保障南下我军的安全，必须尽快将其消灭。”
“流窜当地的各股土匪中，尤其是国民党委任的新1师师长李子奎危害最大，他的部队枪支弹药最充足，人数也最多，而且又占据着地利，在地方上势力盘根错节，消息很灵通那。”
赵正立继续汇报工作：
“豫西人口最多的地方是陕州与洛阳，这里大部分是山区,中岳嵩山山高路陡,还有小和尚会念经。”
大家伙全都笑得很开心，只有首长瞪了他一言。
赵正立摸了摸鼻子开始扮正经：”小秦岭、崤山的熊耳山最险峻,此外伏牛山地势也复杂。山高林密，原始野林子连路都没有，黄河、伊河、洛河等等河水湍急。要么说函谷关、芦灵关修在这里呢，一夫当关真的是万夫莫开。”
老赵工作汇报完毕。
首长补充：“这一代地势极为复杂，土匪横行多年，老乡们也不敢来帮助我们。这安抚人民群众的任务，很艰巨那。那当务之急，就是靠着扫清土匪来证明人民军队的力量。小赵，土匪势力老窝在哪里？”
赵正立说：“现下土匪势力主要集结在小秦岭与伏牛山区，根据地是灵宝县。”
“那，咱们就到灵宝县去看看嘛。”首长举着大茶壶，对壶狂饮居然还能吐字清楚，大家伙都很佩服他这个本事。
“喏，河南代代出人杰，咱们跑来人家的地盘，得亲自去拜会拜会呦。”
赵正立当即蹦起来，恨不得把老首长的茶壶夺走，免得领导听不清他的请命：“xx同志，派我去吧！”
“你小子是想去敌后侦查，还是去玩？”
赵正立感觉自己很无辜，就没敢再说话。
“那去吧，带着两三个同志去，小心点！”
“是！”
https://www.sywwx.com/61368_61368625/3805997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sywwx.com。书阅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syw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