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恋情和名字
《遥不可及》
文/十冬
很高兴与你相遇。
20223
晚上十点，霓虹灯亮，行人三三两两，来去匆匆。
天桥上，有几个摆摊的摊贩，警惕城管的同时，渴盼望着过路的行人，偶尔出声揽客，但鲜有人光顾。
s市今年夏天出奇的热，整座城市仿佛被安置在烤箱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烘烤，人的热情和草木的水分，一同被慢慢烘干。
林朝露将黏在脸上的一缕长发撩开，打开白色单肩帆布包，从里面拿出几张零钱，提前等待。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修改剧本，她负责的部分被主笔嫌弃感情过于扭捏，观众不会觉得甜蜜，要求全部整改，每天都加班到天黑，每天的智商都被强行制造的人工糖精按在地上摩擦。
“小姑娘买这么多菜，吃得完吗？”卖菜阿婆将全部打包的蔬菜递给她，枯瘦的手接过她的零钱，又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装钱的塑料袋，将这几张纸币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去。
“没事儿，我饭量大。”林朝露笑了笑，杏眼弯弯，双手接过袋子，“阿婆，您也早点回家。”
她扎紧塑料袋，和卖菜阿婆告了别。
走进地铁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海阔天空》的钢琴伴奏声。
林朝露接下电话，手机里传来闺蜜赵赵的声音，询问她投出去的剧本有没有回信。
《遥不可及》是林朝露第一次主笔的剧本，以她高中的暗恋为原型。
四年前，林朝露在晋江发表了这本小说，从事编剧这行后，她尝试把这本小说改编成剧本，投了出去，倒也没希望能被投资方看上。
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林朝露没抱任何希望。
反而闺蜜在这件事上比她还要上心，时常打电话关心一下进度。
林朝露过了安检，目光掠过地铁站投放的新广告牌，看到广告牌上那个熟悉的青年照片。
青年五官精致，轮廓硬朗，上扬的俊眉下，是一双如初雪般干净清澈的沉静黑眸，对上的一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
林朝露顿了顿，很快回过神，笑着回复电话那边的人：“估计又是石沉大海，这种事，比我今年能找到男朋友、不再被我妈逼着相亲还难。”
“不会的，我请大师帮你占过卜，这次肯定有好消息。”闺蜜十分笃定。
听到占卜算命，林朝露抬起左手，盯着细白手腕上的粉水晶手链。
淡粉色矿石被切割成圆润的珠子，冷色灯光下，晶莹剔透。
高中时听了一些粉水晶招桃花的传闻，她花了几个月零花钱买了这条粉水晶手链，还小心翼翼地遵守佩戴水晶的注意事项，只戴在左手上，不让水晶沾水。
然而这条昂贵又麻烦的手链，并没有让她得到孟繁辰的青睐。
后来觉得太贵了，既舍不得卖掉又舍不得闲置，一直戴到现在。
从前一本正经的往事，回忆起来总是让人忍俊不禁，林朝露笑着问：“有没有顺便算算我的桃花运，什么时候能开荤？”
闺蜜有模有样：“我掐指一算，80岁以前吧。”
林朝露笑着骂了句滚，走进了刚到站的地铁里，找了个空位坐下，继续听闺蜜在电话那边复述占卜大师的话。
她对面坐着两个年轻女孩，两个人同捧着一本当季最新的时尚杂志，小声又激动地讨论杂志里的内容。
林朝露一抬眼，就看见杂志封面上的青年男人，她微微一怔。
男人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随性地搭在海边公路的栏杆上，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海岸。
略长的头发微卷，被风微微吹乱，看上去蓬松又柔软。
他的眉眼十分精致，眼窝深邃，眼角略尖，完美的开扇形双眼皮，西方的立体骨相承托东方柔和的皮相，少年感十足。
即使不再是学生的年纪，他身上永远有清澈的少年气息。
此刻，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睛，没带任何情绪地，望向镜头，仿佛在专注地看着她，直接望进她的心里。
林朝露目不转睛望着照片上的男人，闺蜜在手机那边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明明她已经与孟繁辰很多年没见过面，他却无时不刻不出现在她生活里，仿佛从未离开。
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在她心里蔓延。
她不知道，是该为日夜能见到他，而觉得欣喜，还是该为这不对等的“单箭头”见面，而觉得难过。
坐在林朝露对面的其中一个女孩忽然发出一声激动的低呼，她猛然回过神，连忙移开视线，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盯着脚上松垮的鞋带，下意识要伸出手去系，才发现手里还拿着手机，和闺蜜的通话原来还在继续。
电话里的闺蜜并没有发现林朝露的心不在焉，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占卜大师的“预言”，说她今年一定能撞大运，苟富贵，互相旺。
林朝露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笑这个“预言”，还是笑自己对孟繁辰还是这么毫无抵抗力，只是他的一张照片，就能让她失了神。
真是……不争气啊。
林朝露决定不再去想，认真听着赵赵复述占卜大师说的她今年需要注意的事情——忌消极，忌放弃。时不时笑着应和两句：“好啦，我记住了。”
这个时候，刚刚低呼的那个女孩已经开始和同伴激动地倾诉，声音不大不小，恰恰穿破空气，传入林朝露耳中。
“孟繁辰竟然谈恋爱了！”
林朝露唇边的笑容倏然僵住，直勾勾盯住对面的女孩，耳畔充斥着地铁行驶的噪音，轰隆隆，震得鼓膜发痒。
林朝露感觉自己的心跳渐渐变得剧烈，马上挂了电话，手指飞快又慌乱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仿佛第一次用这个手机，在主屏幕上找了许久，终于找到微博这个软件，点开。
毫无征兆的，微博热搜上一半的话题围绕着孟繁辰这个名字，最火爆的第一条，便是“孟繁辰恋情”。
从来没有桃色绯闻的人，爆出恋情的场面果然壮观。
怀里的帆布包失去了支撑，掉在地上，包上的哆啦a梦挂件也随之滚落在地。
哆啦a梦躺在地上，咧嘴微笑的表情，仿佛在嘲讽她过激的举动，比遇见静香的大雄还傻气。
地铁里的空气似乎很闷，林朝露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像是胸口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悬在屏幕上方手指微微发抖，林朝露到底没敢点进去。
闺蜜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海阔天空》的钢琴伴奏放完了整个前奏，才终于被她接下。
闺蜜在那边疑惑地问：“你怎么挂电话了？听到我说你要撞大运了，笑容太灿烂，脸戳到手机屏幕了？”
林朝露低着头，盯着手腕上那条圆润晶莹的粉水晶手链，视野渐渐模糊。
眼泪无声坠下，砸在那条不能沾水的娇贵手链上。
林朝露张了张嘴，像被风浪甩在岸上的鱼，艰难汲取微弱的空气，费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声音。
“赵赵，他……谈恋爱了。”
“谁？”
“孟繁辰。”
零九年的夏天，林朝露刚刚初中毕业。
s市的地铁还没有那么广布，公交车仍是主要出行方式。
街头巷尾的门店，一半在放周杰伦的《稻香》，一半在放听不懂但很酷的韩国歌曲。
修身t，小腿袜，非主流发型，刚好遮住眉毛的厚重刘海，是街上最潮流的打扮。
电视里正在热播《一起来看流星雨》，贫穷灰姑娘与校园贵公子轰轰烈烈的恋爱故事，不知道击中了多少小女生的少女心，幻想着自己也能遇见校园f4。
也是在那个时候，林朝露第一次遇见孟繁辰。
八月中旬，连着半个多月没有下过一滴雨，s市的天气炎热又干燥，街上行人稀少，没人愿意顶着这样毒辣的太阳，在外面晃荡。
林朝露接下母亲布置的重任，去绘画学校，接弟弟林子衿回家。
林子衿比林朝露小七岁，读小学的男孩子，正值活泼好动狗都嫌的年纪，林妈妈正是想让他通过学画画，磨磨性子静静心，稍微不那么闹腾。
公交车里开足了冷气，一上车，林朝露就被凉得一激灵。
车上没什么人，她径直走到靠近后门的地方，在临窗的位置坐下。
离绘画学校还有近十几个站，完全不急着下车，甚至能闭眼小睡一会儿。
林朝露一个人出门，没敢真的睡着，只是抱着书包，闭着眼睛靠在窗户上休息，手里把玩着挂在书包拉链上的哆啦a梦挂件。
公交车走走停停了几次，车门开了又关。
林朝露听到身侧有动静，似乎有人在她身旁的空座上坐下，下意识睁开眼，往旁边看了眼。
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深蓝短袖，皮肤黝黑，肚子有些发福。
男人对上林朝露的视线，朝她笑了一下，熟络地与她攀谈：“小妹妹，这么热的天一个人出来玩啊？”
林朝露不擅长与陌生人交谈，尴尬地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含糊应了一声。
男人似乎来了兴趣一般，又问她：“去哪里玩啊？”
林朝露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依旧是硬着头皮含糊地答了一句：“就前面几站。”
她从书包里拿出翻盖手机，做出玩手机的模样，祈祷着男人能看出这个暗示，不再与她聊天。
但显然没用，男人反而朝林朝露凑过去，一边看她的手机屏幕，一边和她搭话：“小妹妹，玩什么游戏啊？”
在他凑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臂顺势搭在林朝露身后的椅背上，有意无意地触碰她的身体。
林朝露浑身一僵，抱着书包的身体微微前倾，不再靠在椅背上，以此躲避他的触碰。
可这微小的反抗，却让对方变本加厉，男人的手直接搭在了林朝露的肩膀上，中年男人长满体毛的手臂紧紧贴着她的肩膀，汗臭的体味将她整个包裹。
男人身上的气味与车厢内的冷气混杂在一起，强势地往林朝露鼻子里钻。
林朝露头皮发麻，手臂泛起一片片鸡皮疙瘩。
血液冲上脸颊，胃里直犯恶心。
她想躲开，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僵在那，呼吸变得短促，攥紧手机的手微微发抖。
公交车再次停下，车门打开，燥热的空气轰然冲进车厢内。
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林朝露猛地站起，躲避着男人的视线，很小声地请求：“叔叔，我、我要下车了，请让一下……”
男人却完全没有给她让路的意思，顶着一张油腻的肥脸，冲她嚣张又猥琐地笑：“不是还有几站路吗？怎么现在就下车？”
司机在前面凶巴巴地大声问还有没有人下车，眼看着车门要再次被关上，林朝露又气又急又害怕，眼睛已经红了。
她不知所措站在那，脑子里一片空白，呼吸颤抖着，想喊出声，却好像被人毒哑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师傅，还有人要下车。”
就在这时，一个男声冷清地响起。
林朝露下意识闻声望过去，恰对上男生清冷的视线。
穿着白t的男生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上，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或许是林朝露求助的视线太强烈，男生在路过她座位的时候忽然停下，对中年男人冷漠地开口：“麻烦让一下，我妹妹要下车。”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这公交车上异常清晰，引来旁人的侧目。
见林朝露还有同伴，又有旁人的注目，中年男人终于没再阻拦，不情不愿从座位上站起来，让出一条路。
男生看向林朝露，朝她伸出手。
林朝露想也没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那只修长的手，手臂仍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白t男生看了她一眼，牵着她离开座位时，往中年男人那挪了两步，不偏不倚踩在男人的脚上。
中年男人发出一声吃痛的惨叫，还没等他骂出声，男生先一步开口：“抱歉，没注意这里有人，不小心踩到你。”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听不出丝毫歉意。
中年男人脸一黑，就要开骂，公交车司机再次大声催促下车，没好气地打断了他要骂出口的话。
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林朝露已经被男生牵着走下了车。
潮热的空气将她整个人包裹，渐渐抚平手臂上被冷气吹拂出的鸡皮疙瘩。
男生站在林朝露的对面，长长的影子将她笼罩，替她遮挡了大半的阳光。
林朝露渐渐平复了心情，这才仔细看他。
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黑色工装裤，脚上是双黑色高帮帆布鞋。
个子很高，黑色短发，稍稍遮住额头，不过露出了上扬的俊眉，深邃眼窝里的那双眼睛不带一丝情绪。
只是对视几秒，林朝露下意识躲开视线，慌乱的目光无意落在二人还牵着的手上，她连忙松开手，连连后退了几步。
离开了他的遮挡，炙热的阳光完完全全地照在林朝露身上，晒得她脸红发烫。
“谢谢。”
林朝露拘谨地道谢，飞快地抬眼看他一眼，又更快地垂下眼皮，收回目光。
“不客气。”
男生没怎么在意地回应，目光从林朝露身上掠过，扫过她书包的哆啦a梦挂件。
他的声音很好听，比林朝露喜欢的歌手的声音都好听，但没歌手那么温柔，语气很淡漠，像是山谷里的冷泉，清澈干净，也充满凉意。
马路上有车辆不时开过，卷起一路的尘土。
林朝露低下头，没敢看他，只敢盯着他被日光拉长的影子。
掌心里黏答答的，是方才紧张时出的汗。
林朝露抱着书包，悄悄攥住书包边缘，把汗湿的掌心偷偷藏好。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大声求助，会有人帮你。”
头顶响起男生清冷的嗓音，林朝露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他微低着头，硬朗利落的面部轮廓，被身后的阳光柔和，那双线条流畅的眼睛微微弯起，浮出恰到好处的卧蚕。
极浅淡的一个笑，看上去似乎并没有那么疏离。
少年身后，是被视线虚焦的模糊街景，头顶是蓝得晃眼的天。
风在低吟，树叶在跳舞。飞机穿过云层，天空留下痕迹。
鬼使神差地，林朝露听到自己极小声的询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孟繁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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