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初雪
艾心站在大门口，吹着冷风，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又催促了一遍身后的陶离。
“来了！”
喵喵和陶离一人一边，扛着不省人事的君君，吃力地从大厅里走了出来，把君君扔进了陶离的车子后排。
已经在北京生活了七八年了，艾心还是不太习惯北方的冬天，虽然室内的暖气让她觉得生活美好，但室外的寒风依旧是一种暴击。
“行了，那人我就交给你了，我就先回去了。”
艾心站在车外，等着喵喵和陶离处理好君君，才对着喵喵嘱咐了一句。
“咦，艾心姐，这么晚了你要自己回家吗？你今天开车了吗？我和少爷送你吧。”
说实话，虽然艾心看起来喝了不少，但从语气动作中还是保持着理智，喵喵从来没有担心过艾心什么，不过就算是客套，也得问一问。
艾心也看出了喵喵只是客套，很快便摇了摇头，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她。
“你放心吧，我没事。我开车了，懒得叫代驾了，打个车就回家了，也不是很远。”刚说了几句，艾心又觉得自己有些啰嗦，于是赶紧跟陶离和喵喵打了个招呼，飞快地消失在了街口的拐角处。
“少爷……”
“没事，不用管她，这么大人了。”
陶离打断了喵喵的话，望了眼艾心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着她。
“代驾来了吗？”
“哦！我现在……现在马上叫！”
喵喵这才想起刚才光顾着帮陶离扛人，还没来得及叫代驾。
“没事，你别着急，在车里坐着叫，不好叫你就街边喊一个，我车里等你。”
陶离习惯性地打开后排的车门准备坐进去，看到横躺着的君君，皱了皱眉头，关上车门打开了副驾驶的门，迅速地钻了进去。
别说是艾心了，就连在北京土生土长的陶离，每逢冬日也总觉得寒冬难捱。
他透过有些雾气的窗玻璃看了眼外面，尽是年轻男女从酒吧里成群结队地跑出来，脸上都是欢愉的笑容，穿着从貂皮配吊带到高定衬衫应有尽有。
陶离打开一丝车窗，望了眼漆黑的天空，恐怕北京这些天，要下雪了。
“师傅，御景小区，就水立方再往东那个。”
艾心终于拦到了出租车，钻了进去，给司机报了个地址便缩在了后排，掏出手机戴上了耳机。
她没什么乐感，所以不管听到什么歌总是觉得好听的，就算一首歌循环几天也不会觉得烦，一般听歌就是打开音乐软件听每日推荐。
——许嵩《雅俗共赏》。
今天的推送倒是很合艾心的口味，虽然她没怎么听过许嵩的歌，但她还是挺喜欢这种音色和旋律的。
“落笔传神还要容易传唱
上得厅堂也下得厨房
就像我一直在找的姑娘
……”
艾心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还跟着哼几句，听到这句歌词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觉得自己也算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类型了，不过，怎么就是没什么人喜欢呢……
她的大脑选择性忽略了那些饭局、酒吧搭讪的狂蜂浪蝶，忽略了那些为了资源贴上来的小鲜肉，忽略了那些只是觉得她“适合做老婆”的富商巨贾，空荡荡的脑袋里就有童宇的脸。
那是童宇二十岁出头的脸，留着略长的黑发，刘海遮住眉毛，耳发也很长，这放到现在就是“非主流”的发型，大概也只有童宇秀气而不阴柔的五官才能撑起来了。
童宇虽然现在感觉已经过气了，可在那个狗血偶像剧横行的年代，童宇是真的相当受欢迎的，有过不少经典的角色，当年也是小鲜肉一枚。明亮有神的大眼睛，高挺秀气的鼻梁，颇带淡漠的薄唇，还有眼角那颗浅浅的泪痣，都曾让万千少女为之而疯狂。
虽然每个角色艾心都很喜欢，但她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童宇演戏的时候。
那是童宇的出道作品，他在里面的角色叫“阿满”，是一个流浪街头的男孩，被男主捡了回去养大，成为了一个台球国际选手。童宇在那部剧里，只是一个三四线的小配角，才刚满19岁的他不管是长相还是演技，都带着独有的青涩，反倒成了他的特点。
阿满流浪，并不是因为自己无家可归，恰恰相反，他有一个富贵却不太负责任的父亲，他有五六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总是能不断地发现自己的血亲，但又好像一个亲人都没有。他的父亲年纪大了之后，性格脾气变得愈发的乖张暴戾，给孩子们和妻子分了家产之后就赶走了自己所有的子女，只身一人住在半山腰的豪宅里。
可阿满和那些只图钱的白眼狼不一样，他一直以来想要的都是父爱。从小，他的母亲就因为不甘心做情妇，拿了钱之后就丢下了阿满远走高飞，把阿满扔在了这个人满为患的家里。父亲虽然时常给些零花钱，但没有作为阿满的父亲出席过任何正式场合。
在父亲中风以后，所有的子女没有一个回来看望的，阿满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国际比赛的资格，赶回了家里，却遭到了父亲强烈的拒绝，甚至还放狗咬阿满，以此把他轰出家门去。
那时候的阿满，在世界上找不到任何一个愿意爱他的亲人，二十多岁的大男孩，站在冷漠的父亲面前哭得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小孩子一样。
“爸，我就站在这里啊……我、我就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就不肯看我一眼呢，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我的存在呢？我、我，我也是你的儿子啊……你为什么不要我……”
艾心永远记得那个画面，童宇原本是站着，声音中略带哽咽的控诉，逐渐开始控制不住地流泪，最后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质问着父亲，可语气里尽是得不到父爱的委屈，让艾心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那时候她才不到13岁，连“痛心”这个词的意义都还没不太明白，却好像忽然之间就感受到了痛心，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童宇，觉得好像他就站在自己面前控诉一样，也觉得他好像在替自己控诉，控诉着同样对自己视而不见的父母。
15岁以前的艾心，生活也算是一帆风顺，虽然父母并没有像自己同学家的那些爸妈那样无微不至地关心自己，倒也算是省去了被唠叨的烦恼。再说了，即使没给那么显而易见的爱，父母在经济上的供养绝对是富足的，别说公交地铁了，她几乎连步行都很少，从小学开始就有司机接送，也不需要帮着家里做任何家务。
如果不看后来的种种，只想着自己和年少时的偶像在一起了，这也算是人生赢家了吧……
艾心低下头笑了笑，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正好循环到了童宇的《夜安》。她打开了手机锁屏，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心里默默地跟着唱了起来。
曲毕，艾心忽然很想听听童宇本人的声音，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夜里快三点了，她还是没忍心拨电话过去，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给童宇发了一条微信。
“晚安。”
人就是这么贪婪，最开始只想远远地看着他，再后来想要走近他看得清楚一些，然后又想触碰他，触碰之后便想要独占对方，最后全然忘记自己最初的心愿不过是看看他而已。
即使现在，艾心也依旧尽全力保持着自己的理智，不让自己变成爱情里充满占有欲而偏执的角色，可她不知道自己这种理智还能保持多久。
幸运的是，童宇是个极其冷淡的人，对自己还能偶有笑脸，对别人简直是缄口不言，她也就见过童宇在李曼和那几个圈内朋友面前有过笑容，所以一点也不担心第三者的问题。
只不过，童宇的那些少女粉丝……虽然很多和她一样都喜欢童宇很多年，从少女成长为了妻子、母亲，可仍然对童宇保持着初心，所以艾心也拿不准他们公开的那一天，会对童宇造成多大的影响。
公开？
艾心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即切断了耳机里的音乐，冷静了下来。
她从最初想要接近童宇，一直到和童宇在一起之后，都从来没想过公开的事情。这和当初与李晟廷在一起时的“没想过”根本不一样，那时候是懒得去想，也无所谓，李晟廷想要公开就公开，不想她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可在与童宇的这段感情里，是她第一次尝试建立一段亲密关系，为此她还找过专业的心理医生，学习该怎么样去建立。父母的过世、多年来的避世、无法对人真正地敞开心扉……都让她担心自己会搞砸这件事，可她独有的胜负心却不愿意在自己第一次真正想做的事情上败下阵来。
她明白，把感情当做打仗一样，是一件很愚蠢也很错误的事情，可她并没有别的方式去处理，一旦感性占了上风，她不相信自己有任何处理问题的能力，所以即使是谈恋爱这种为了快乐而存在的事情，她也依然努力用理智去压抑感情。
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也知道不拿出真心来是换不到童宇的真心对待的，可很多事往往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举步维艰。
对于公不公开这件事，她真的没那么在乎，就算一辈子这样偷偷摸摸地生活，她觉得好像也未尝不可，反正自己是喜欢低调隐蔽的人，可有时候换位思考一下，童宇难道又愿意这样一直坚持着地下恋情永不曝光吗？
也许童宇的心里，也希望能够手牵手大摇大摆地行走在人群里，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去逛街、看电影、吃饭，像正常的情侣一样。
艾心不知道童宇是不是真的没谈过恋爱，也不在乎他以前是怎样和别的女生相处的，她只想着未来……两个人的生活，到底要向什么方向发展，才是对的？亦或者说，要怎么发展，才是对童宇来说最好的……
“你用一壶桂花酒……”
正胡思乱想着，艾心的手机响了起来，音乐声在出租车内回荡着，却让她吓了一跳。
“喂？”
艾心拿起手机，还是不能完全确定这通电话是来自童宇的，毕竟已经半夜三点了，就算第二天早上不用拍摄，理论上这个时间童宇也早该睡觉了。
“你是……还在外面吗？”
童宇的声音听起来仍带着一丝困意，不过倒是没有被吵醒的不悦，好像还带着点满足感。
“嗯，晚上有个……应酬，比较晚，现在已经在回家路上了。”
“喔。”电话那头的童宇应了一声，又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很快又开了口，“以后这么晚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吧，安全到家了再挂掉。”
“好。”
艾心握着手机点了点头，想起童宇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赶紧又开口应了一声。
她忽然想到，这要是陶离或是别的男人，一般都会说什么“这么晚的话就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或者是“我叫司机去接你”之类的话，虽然体贴，却总带着点公式化的浪漫。童宇身份特殊，自己来接是不太现实了，可不管自己的工作日程也不担心身边有人会听到，愿意大晚上的跟自己打着电话，来确保自己的安全，倒也是种别样的浪漫。
“怎么不说话了？”
童宇听着电话里的呼吸声，还以为艾心是因为自己不能去现场接送感到了失望，又不敢多问。
“没有，怎么这么晚了你还给我回电话，明早没有拍摄吗？是不是我刚才的微信把你吵醒了？”
“那倒没有……”听到艾心没生气，童宇松了一口气，声音里也带了些笑意，“我现在的通告都是早上了，晚上没事我就睡得特别早，这些天都是四五点钟就醒了，不过也好，作息倒是很规律。”
“都是早上？”艾心愣了一下，“怎么，他们难为你了？”
“咳、咳。”童宇一听她的语气，笑着咳嗽了起来，“你现在还挺凶的啊？没有，是李晟廷想让我晚上多点时间陪你，所以去帮我说了一下。”
“李晟廷？”
这倒是出乎了艾心的意料，这李晟廷什么时候和童宇搞到了一起，这俩人不是水火不容的吗？再说了，以李晟廷那个性格，这种主动示好不一定是什么好意。
“嗯，挺复杂的，下回见面的时候讲给你听吧。”
“嗯，好。”
艾心一听到“下次见面”这种词，立即心神又荡漾了起来，将之前的种种忧虑完全抛之脑后，已经开始计划下一次见面要给童宇带什么东西了。
正准备说话，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呼噜声，艾心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童宇的名字，却没有回应。
“刚还说每天四五点就醒了啊……”
艾心哭笑不得地看了眼手机屏幕，无奈地摇了摇头，考虑了一下，重新戴上耳机，把手机踹在了口袋里，静静地听着童宇的呼噜声，把头靠在了车窗上。
细密的雪花从天上缓缓地飘落了下来，落在了透明的车窗上，立即化成了水滴，顺着玻璃流了下来。
艾心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轻轻地在雾气上画下了“TY”两个字母，又在下面画了一个小小的桃心，满足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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