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无法迈出的一步

　　这次志远中学建校五十周年庆，从顾校长到各学科老师，甚至是非编职员，都对其十分重视。
音乐老师郭老师这次是校长钦点的艺术总监，负责各个节目时间安排与排演。在与风火轮乐队队长林之亦再三确认是否能按时回学校参加演出后，他还是在节目单上保留下了这个乐队。
他还记得那个把鼓偷走的少年，听说手骨折住院了，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能弹琴？但少年在电话中的语气是那样坚定，郭老师不由自主地选择了相信他。
戏剧社的社长杨曦晨也给郭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比男生还帅的女生竟然要在周年庆上表演音乐剧，被他严词拒绝了。但她还硬要上台表演，最后给他们戏剧社安排了一部校园小品，希望他们不要演着就唱了起来。
在迎接建校五十周年的这段时间里，郭老师可谓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终于时间到了2013年3月28日，志远中学正式迎来了他五十岁的生日。林之亦也准时来到了后天向郭老师报道，他手上的石膏还未拆除，但他保证到，“老师，这首曲子。我一只手也可以。”
按照与儿子的约定，林先生也来到了现场。还被邀请到了贵宾席，不像其他家长，只能挤在操场上的跑道边看演出。
顾校长第一个上台发表长篇大论，压缩了给其他表演的时间，其他人都匆匆表演完自己的节目，就风火轮乐队一分钟都不想压缩，坚持要唱完整首歌。
郭老师千叮咛万嘱咐抓紧时间，直接唱副歌，这些小家伙却从前奏开始，一分钟也不想让步。齐柏林的吉他节奏一声不落。
袁杉杉空灵的声音在操场上响起，“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给我捎个口信给一位居住在那里的人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曾经是我的爱人。”
袁杉杉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音乐在操场上的回想，因为没有音乐厅的顶，音乐的声音传到空气中后便变得杂乱，可却也裹挟住了自然的声音，有风，有草，甚至还有早春的喜鹊。
一段歌唱罢，她睁开眼睛，却在操场边的家长堆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所看到的那两个人，此时，她已经错过了下一段的街拍。
“袁杉杉！”林之亦单手弹着键盘，努力稳住乐队的节奏。“快唱下一句！”
然而一个小节过去，袁杉杉还是没有开口唱歌。
她在人群中看到的不是别人，正式自己的父母。他们穿着工厂里的制服，在盛装出席的家长们中显得十分显眼。再加上他们的脸上透露出来的不满与愤恨，震慑得袁杉杉一动也不敢动。
袁杉杉从未将自己参加乐队这件事告诉家里人，也没有通知他们来参加学校的周年庆。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袁阿宝的拳头紧握，脖子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会上台卖唱，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虽然学校免了学费，但这所学校的生活费可比希望中学贵了一倍。
她不想去大排档打工，恐怕也是为了能和那些公子小姐一起唱歌吧。全家人在为生活挣扎，她却在这里享乐。
“袁杉杉，你在搞什么？”钱雯雯放下自己的贝斯，走到台前，夺下了袁杉杉的话筒开始接着唱了下去。可乐队里除了林之亦，其他人都乱了节奏。
郭老师看着这乱哄哄的舞台，急忙让下一个节目，戏剧社的小品上台。
“郭老师，对不起。”这可以说是林之亦的音乐生涯中最失败的一次舞台表演了。
“你！快下台！”郭老师不想多说什么，学校的领导都在下面看着，林之亦的父亲也在其中，“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林之亦看向坐在学校领导旁边的父亲，  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袁杉杉下台后，就被她的父母带回家了。那两人说话也不客气，直接粗暴地把袁杉杉拽回家了。
乐队的成员也在混乱的后场演员中抱着各自的乐器走散了。
下一个节目开始后，林先生就跟学校领导告辞说到，“我还有点事情，今天就先走了。”
领导们赔笑着为他让道。
“爸爸。”林之亦在林先生上车离开之前找到了他，林之亦想向他解释这只是一场意外，平时他的乐队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演出事故，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想起了自己父亲常说的那句话。
失败就是失败，只有弱者才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一起回家吧。”林先生也没过多指责，只是看了眼林之亦扒在手上翘起的那两根手指，“都这样子了，还玩什么乐队。以后不要在音乐上浪费时间了，像这样的小孩子玩游戏，有空的时候玩玩也不是不可以。”
“不是这样的，爸爸！我们的乐队是全校，甚至可以说是珠城最优秀的！你今天看到的只是一场意外！”
听到林先生这样说，林之亦还是忍不住辩解到。
“然后呢？”林先生不屑地问到，“你们是珠城最好的，呵呵。这可是五百万人口的小城啊，你知道全中国有多少人在学音乐吗？”
“只要我们肯努力，一定能做到全国顶尖。”
“光努力就有用吗？今天我不想跟你争，先和我回家！”林先生用命令地语气说到。
林之亦明白回家后，等待他的又会是他和父亲两人之间无休止的争执。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林先生。林先生也不再强求，独自上车离去了。
林之亦呆呆地站在原地，回想着今天这场舞台悲剧，袁杉杉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让她惊慌失措，连唱歌都不会了。
“那是她的父母吗？”
“林之亦！”钱雯雯在远处，看到林先生的宾利车走远后，才走过来安慰林之亦，“对不起，这次搞砸了。”她故意把错误揽在自己的身上，她明白，现在林之亦心里怪的人是袁杉杉，不是她。这样做，更能显出她的善解人意。
“不是你的错。雯雯。”他安慰着依靠在他怀里的钱雯雯，或许这次一开始就让钱雯雯做主唱，就能避免这次事故了。
“我看到刚才袁杉杉爸妈粗鲁地把袁杉杉带回家了，可能是在为她上台表演生气吧。她爸妈看上去真俗。”
钱雯雯的本意是继续在林之亦面前贬低袁杉杉和她的家庭，可林之亦心里的第一反应却还是在为袁杉杉担心，“不行，我要去看看她。”
“这是人家的家事，你这样冒然过去，真的合适吗？”
“我觉得袁杉杉今天见到她爸妈后就不太对劲的样子，你不知道，她家的情况有些复杂，  我还是去看看吧。如果她爸妈不让她继续参加乐队就麻烦了。”
听到林之亦这样说，钱雯雯刚才才获得的满足感一下子又消失殆尽。袁杉杉都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了，为什么林之亦还在为她着想。她赌气拉住他的衣服不肯放他走，
“王老师！”
听到林之亦喊班主任的名字，钱雯雯才放开了手，然而回头一看，却不见一个人影。
林之亦也说不上自己如此关心袁杉杉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最初想要组建这个乐队的人是他，花了大力气找来袁杉杉做主唱的人也是他，这给他的心上加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袁杉杉家的平房就在眼前，可里面传出来的争吵声却让林之亦止步不前。
袁桉桉躲在门前的草堆后面大声哭泣，嘴里不断地重复着，“不要打姐姐了！不要打姐姐了！”
“我们花钱就是让你去唱歌的吗？”袁阿宝用打磨钢筋练就的一副强有力的手臂打在袁杉杉的身上。
“给你找的工作你也不好好做，就知道玩！”
从屋里传来了袁杉杉的惨叫声，“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去了！”
从未见过这种阵势的林之亦被吓傻了，他怎么可能想到世上还有人会这样打自己的亲生骨肉。
听着袁杉杉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林之亦恨不得一脚踹开袁家的大门，带着袁杉杉回家，离开这人间地狱。
可实际上，他无法挪动自己的双脚。即使只是再往前几步，安慰一下被吓坏了的袁桉桉，他也做不到。
他知道如何应付学业上的难题，音乐上的技巧，但对于如何应对暴力，却一无所知。
“雯雯说的对，这是袁杉杉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不适合插手。”
等屋内的打骂声逐渐消停后，林之亦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离开的理由。他恍恍惚惚地一路走回自己的家，邓阿姨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晚餐，林先生和林太太坐在沙发上讨论新出的法律条例。
见到林之亦的神色有些不对，林先生也收回了想数落他的话。刚想开口说点别的什么，林之亦却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像个小孩似的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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