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泛舟（二）
皇帝安排此次泛舟，实则是想定下念晴的身份，再将人接回宫。比起直接下旨封妃，他更想在沈宁的面前，宣布这个决定。
他认为，自己已经给了沈宁足够的时间，去接受念晴的存在。身为一国之君，这也是自己对这个儿子，做出的最大让步。现在，他已不想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
至于沈宁对青悠河畔的不好回忆，皇帝知道，无非就是凝霜之死。但这事，如今也不能怪他心狠。凝霜可是为救“沈相思”而死。要说这不好的回忆，那可都是“沈相思”给予沈宁的。
他朝顾冉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宁儿这是睹物思人，还是见人伤情？”
沈宁知他话中意，随即在桌下拉过顾冉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道：“二者皆有。既思人，也伤情。”
但他所思所伤，可并非单是凝霜一人。而是由凝霜开始，引起的后续。
皇帝饮一口清茶，继续问：“宁儿为何伤情？”
沈宁淡声回道：“父亲，既是来泛舟，还是莫提这些扰人兴致的事了。”
皇帝的目光在沈宁与顾冉的脸上，一阵逡巡，后又笑道：“宁儿说的对，出来泛舟游赏，不提悲事。那我们来说说喜事。”
皇帝将视线转向许子杰：“子杰现在已是瑞安的学生。明日起，你跟着瑞安去政议院。在那里，可要好好听学。”
被提及名字，许子杰正襟危坐：“子杰定会向老师，与院中的前辈好好学习。”
新科状元才得了官职，就成了薛瑞安的学生，沈宁甚觉惋惜。分明丞相才是最好的老师。
但皇帝为何要做这样的安排，沈宁心里清楚，他不过是想壮大太子的党羽，从而制衡丞相的势力罢了。
政议院，是朝臣处理政务的办公之所。沈宁在其中，颇得手握重权的丞相赏识，以至于丞相遇到难解之题，必会先会问沈宁的想法。且沈宁的回答，也从未让他失望。
同在政议院的薛瑞安，本就是皇帝的“眼睛”，这两人的一举一动，自然会被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一心想要萧梓霁继承大统，又担心百官之首的丞相，带着众臣站错了队，他才会想着笼络人心，让许子杰成为薛瑞安的学生，从而，让两人一起，站入太子的阵营当中。
当然，一人两人可远远不够，皇帝准备循序渐进。
沈宁转了转空茶盏，觉得这场权力的争夺游戏，甚是无趣，便在桌下，捏玩起了顾冉的手。
顾冉最近才停了手指的康复训练，沈宁捏她的力道不敢太重，轻轻柔柔地，顾冉的整只手臂都酥软了。
皇帝自是看不到圆桌下方两人的动作，只道：“宁儿也在政议院中。子杰，你们往后，应当会经常碰面。”
许子杰一惊，看向沈宁，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听沈宁对他道：“还请许公子多多指教。”
许子杰不自觉地望向顾冉，发现她朝自己投来目光，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共勉。”
显然，他还不知，自己能有今日的成绩，全靠沈宁为他开路。
沈宁眸光沉了沉，没再说话，手指重重地捻了顾冉的手心。
皇帝未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匆忙进入了正题：“次外，还有件事要同宁儿说说。我准备将念晴接回去。”
许子杰又是一惊，隐约察觉有些话，自己不该听。匆匆饮一口茶，目光落在了茶盏中的水晕上。
片刻的沉默后，沈宁拉着顾冉起身，面无表情：“我去同相思煮些茶来。”
皇帝当他是对自己的决定感到不悦，看着他转身，对着他的背影道：“我重新修建了一处晴芳苑，念晴回去以后，就住在那里。”
沈宁停顿一步，没有回应，继续带着顾冉往偏室去。
画舫上只有撑船人，与藏身暗处的侍卫，偏室中，不见一位伺候的宫人候着。
沈宁心下呵笑，还真是打算将顾冉当婢女使唤。
也罢，既如此，那便让他亲自孝敬一回这个父亲好了。
毕竟，时日不多。
沈宁的眸中浮现阴戾，将顾冉拉至身前，圈入怀中，覆着她的手，摆弄起桌上的茶具。
“你会煮茶吗？”顾冉靠着沈宁的胸膛，有些惬意，“我好像没教过你。”
“为什么不教？”沈宁问。
“不会。”说着，顾冉被他带着，开始煮水，“我没学过。”
“这一次，我教你。”沈宁眸色柔和了下来，“以后你都给我煮茶，好不好？”
顾冉想起了在徐北，她给沈宁煎药时，沈宁靠在她怀中的惬意模样，道：“我不学，我只等着喝茶。”
沈宁环着她，握着她的手，等水沸：“又不是给你煮的茶。”
“那等回去了，你以后都给我煮……茶……”熟悉感忽上心头，顾冉觉得自己说过这话，且不止一回。
她又道：“阿宁，我们这样相拥着煮茶的情形，好熟悉。”
沈宁拥紧了她，埋首在她肩上：“也许，我给你煮过茶，你一觉醒来，将我忘了。”
是这样吗？
顾冉蹙眉，努力在记忆中翻找，无果。
她转身面向沈宁，偎进他的怀里：“我想不起来。若是真有此事，你生不生气？”
沈宁捏起她的下巴，看进她的眼里：“气，当然生气。所以，得罚你一次。”
顾冉笑了，主动环上沈宁的脖颈，吻上他的唇角。
念晴到偏室来帮忙时，就看到了两人缠绵痴吻。她惊谔地后退，撞进了一个淡雅清香的怀抱。
念晴赶忙站好，面色泛白地想要道歉，薛瑞安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转身离开了。
茶煮好时，楼阁内的几人，已经移步到了画舫二楼的赏景台上。
薛瑞安看着水面微微出神，一旁的许子杰，正在与皇帝聊着山河美景，偶尔还会对上几句诗。
他回神时，沈宁和顾冉也上来了。
薛瑞安的目光，在顾冉的唇上停留片刻，走过去，接过她手中拖着的木盘：“你的手，好了吗？”
“谢大人垂问，已经好了。”回答他的，是沈宁。
薛瑞安也不抬头，将紫砂茶壶与茶盏，一一摆上圆桌后，又将木盘交回给顾冉：“那便好。”
沈宁替顾冉接过，走下了赏景台。
顾冉对薛瑞安欠了身，立刻追了过去。
立于皇帝身侧的念晴，恰好在回身时，看到了方才的一幕。
到了偏室，顾冉走至沈宁身后，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吗？”
沈宁放下木盘，转身时，满目都是强忍的笑意。他倚在木台前，拉过顾冉，把人圈入怀：“你觉得呢？”
“我不追过来，你才会生气。”顾冉环着他的腰身，戳穿了他的心思，“你是不是想和我在这偏室里独处？”
沈宁与她额头相抵：“对。出去太麻烦了，不如就我们两个人。你若想赏景，我带你去蓬廊。不一定要上去。”
“算了。”顾冉的笑容里，藏了一些旖旎，“出去没办法与你做坏事。”
“不在这里做坏事，暗处有人。”沈宁看了看楼阁的方向，“我们去蓬廊。”
顾冉一怔，忙道：“那里会被所有人看到……”
“相思，你在想什么？”沈宁的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我是要带你去赏景。”
顾冉不说话了，任由他拉着自己去了蓬廊。
二楼的赏景台，可以看到楼阁外的风景。沈宁与顾冉一出来，念晴就看到了他们二人。
她朝薛瑞安看去，果真见他垂着眸，视线落在了蓬廊中的两人身上。
又或者，他是在看顾冉。
皇帝也终于停了与许子杰的对话，同样看到蓬廊中的两道身影，蹙了眉：“顾府那边，最近如何？”
念晴心知皇帝要就此谈正事，默不作声地走至桌边，提着茶壶下了楼。
皇帝也未将她留下，对于她的察言观色，大为满意。
剩下一个许子杰，站在皇帝与薛瑞安中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成，只好紧张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薛瑞安转了视线，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道：“他带着女儿南下赏游去了。”
皇帝甚觉稀奇，问：“何时去的？”
薛瑞安道：“春闱放榜之后。”
皇帝算了日子，叹息道：“竟是离开皇都，一个月有余了。想不到，顾骋也会有醉心山水的一日。”
薛瑞安道：“应当是还未走出亡妻之痛。”
“顾骋，到底也是个痴情人。”皇帝感叹一声后，道，“瑞安，你与顾骋相识多年，待他这次回来，好好劝劝他，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稍作停顿，皇帝又问：“你可知顾骋南下，要去哪里赏游？”
薛瑞安避开皇帝的问题，淡淡地笑着，如一缕微风：“您也是个痴情人。”
本想继续探顾骋近况的皇帝，因薛瑞安的一句话，神情一滞，再回神时，却是不确定地问道：“瑞安觉得，我何时接念晴回去好？”
薛瑞安道温着声答：“明日、后日、亦或是今日，只要是您想，那便是最合适的日子。”
许多时候，皇帝觉着，薛瑞安这人甚是奇怪。口中说着奉承之言，竟无半分谄媚讨好之态。
他半是打趣，半是玩笑地道：“瑞安，你这人，总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我倒想看看，你这块儿玉，碎了之后是何样子。”
薛瑞安也笑了，声音淡淡：“即便是碎了，也还是玉。”
皇帝朗声大笑，转了话题，再次谈起了山川湖景。
许子杰的紧张也随之散去，却不想，又陷入另一番尴尬境地。皇帝与薛瑞安相谈甚欢，似是将他忘了一般，谁都没来与他说上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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