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章菊蔚

八年后，连青山上的竹林里，传来了一阵美妙的乐声。

        樊菊蔚天赋灵性，尽管静慧太妃不曾教导她琴棋书画，她却可吹奏竹叶，声音清灵宛若天籁。她还修习了她母亲遗留下来的内功心法，那是樊将军私下命人寻来的，只说让她修习防身，并未告诉她那是亡母遗物。所幸樊菊蔚对此颇感兴趣，每日都会勤加练习，如今轻功已是超群。

        这日清晨时分，樊菊蔚背着竹篓下山采摘新鲜的竹笋，打算亲自下厨做给静慧太妃尝尝，同行的还有她的贴身丫鬟紫藤。

        “小姐啊，你走慢些，小心扭到脚。”才行至半山腰，紫藤已觉有些吃力，她不比修习轻功的樊菊蔚步伐轻快，此时已落后自家小姐四五十级台阶了。

        樊菊蔚边在前面蹦哒地走着，边采摘着两旁的野花，她的一双素手灵巧地上下翻飞着，很快就编出了一只花环。

        她转身给紫藤瞧：“呐，好看吧！你走快些，这花环便奖给你。”

        “哼，快点就快点。”花环激发了紫藤的斗志，她迅速提裙跟了上去。

        “嗯，这才乖嘛，哈哈。”樊菊蔚知道紫藤素来爱美，如今果然上钩了，她心下暗自欢喜，脚步又继续加快了几分。

        “小姐啊！你等等我啊！”紫藤见自家小姐又欢快地跑远了，她的花环到底何时能拿到啊？紫藤急得欲哭无泪，只能加紧脚步跟上。

        在到达一片茂密的竹林时，紫藤终于拿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花环，她急不可待地戴上，那猴急的模样逗的樊菊忍俊不禁。

        “行了，花环你也得了，赶紧干活吧。”樊菊蔚说着便拔起春笋来，紫藤也很快跟上，没多会儿功夫她们便拔了半筐，想来也是足够吃了，樊菊蔚便背起竹篓，二人返程。

        “小姐，你再吹首曲子给我听吧。”紫藤随手折了一片竹叶递给樊菊蔚。

        “行吧。”樊菊蔚爽快的接了过去，略一思考便吹奏了起来，声音悠扬婉转，宛若天成。

        紫藤拍手叫好道：“小姐真是太聪慧了，短短时间就又自创了一曲。只怕回到京中后，连最好的乐师都要拜服呢！”

        ”小丫头，是不是想回繁华京城地了？果真是长大了，心也总想着外面了。”樊菊蔚取笑紫藤道。

        “才不是，紫藤就陪着小姐，小姐在哪里，紫藤就在哪里！”紫藤连忙表忠心。

        “嗯，这才是我的乖紫藤。”樊菊蔚笑道。

        “哎！小姐，你快看，那白花花的一团是什么？”紫藤指着不远处的草丛叫嚷道。

        樊菊蔚定睛一看，草丛深处还真有一团白花花的物什，看起来像是动物的皮毛。

        “走，我们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捡到什么好东西。”樊菊蔚大着胆子，拉着紫藤走了过去。

        原来竟是一头昏睡的幼鹿，它通体雪白，身量较小，左前蹄被荆棘给划破了，渗出不少鲜红的血液。

        “啊，小姐，竟是好可爱的一只小鹿呀！它受了伤，我们把它带走医治吧。”紫藤惊喜道。

        “如此也好。”樊菊蔚点点头。她们本在山中百无聊赖，有了这样一只可爱的小鹿作伴，往后的时光也可增添些乐趣。

        紫藤小心地将捕猎夹从鹿腿上取下来，樊菊蔚放下背篓，轻轻将小鹿放进去，复又背了起来。紫藤连忙帮着托着，樊菊蔚微微一笑拂开了紫藤的手，她毕竟是个习武的身子，这点重量还受的住。

        小鹿在主仆二人细心的照料下伤势渐渐痊愈，如今已是能跑能跳，活泼非常。

        “小姐，你给它取个名儿吧。”紫藤建议道。

        “唔，我想想，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樊菊蔚埋头想了半天：“有了！就叫它小白吧，你瞧它多白啊，相得益彰相得益彰哈哈哈！”

        “噗，就这？”紫藤险些晕倒，她着实佩服她家小姐的起名能力。

        “怎么？不满意？”樊菊蔚一记眼神杀过去：“不满意你取啊！”

        “我……我取就我取！就叫……哎呀，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好。”虽说樊菊蔚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但紫藤更是胸无点墨。

        “呐，我有个办法，让小鹿自己决定要不要叫这个名字。”樊菊蔚眼神滴溜溜一转。只见她伸手折了一片树叶向紫藤道：“若它吃了，便是认同这个名字。若它不吃，名字作罢日后另取。”

        “好，就这么办。”紫藤点点头。

        樊菊蔚的树叶才伸到小鹿嘴边，小家伙便急不可待地啃了一口。

        “这个馋鹿，你就叫小白算了你！”紫藤扶额失笑。

        小白倒是真馋，不论是果子叶子还是树皮花朵，就没有它不吃的，就连庭院中随风而落的杏花瓣，它都要低头品尝咸淡，然后吃的更欢。如此也好，倒省了她们打扫花瓣的事，樊菊蔚看着欢喜便也随它去了。

        安逸的日子就这么一直过着，转眼间就从初春到了季春。小白一天天长大，身量已经比刚来时大了一圈，腿脚也十分灵活。它跑起来时速度很快，紫藤就是达到奔跑的极限也跟不上它的脚程，需得樊菊蔚驭起轻功方能与之并驾齐驱。

        一日午后，樊菊蔚未有睡意，便拉着小白一同玩耍。

        “小白，来啊，快追我！”樊菊蔚施展轻功飞在前方。小白哪里肯认输？这便如雷霆之速般追了过去。

        “哈哈，速度较前些时日又快了些。”樊菊蔚一身白衣缓缓飘落在地，她摸了摸小白的头道：“烹茶的清泉快没了，莫若你跟我汲水去吧？”

        小白似听懂了一般，乖巧地晃动了下脑袋，樊菊蔚便回屋取了竹筒，同样雪白的一人一鹿出门去了。

        “团雪上晴梢，红明映碧寥。店香风起夜，村白雨休朝。静落犹和蒂，繁开正蔽条。澹然闲赏久，无以破妖娆……”樊菊蔚哼着曲儿慢悠悠地走在后面，小白哪里有她这般的闲情逸致？早远远地跑到前面去了。不过它也是个乖巧的，见樊菊蔚久未跟上时，倒也是会回身去寻她的。

        “小白真是又乖巧体力又好，比紫藤可要强上太多了，那个懒丫头估计还赖在榻上午睡未起呢！”樊菊蔚抚了抚小白背部洁白的绒毛后，便将竹筒的绳子挂到小白的脖子上道：“你尽管撒欢去，一会在泉水边等我便可，我稍后就到。只是一样，不许乱找吃食！”

        小白领了命，乐颠颠地跑开了。

        竹筒被小白带走，樊菊蔚的双手得了闲，此时杜若与月季花开的甚好，她便信手采下花朵，做了只花环戴在头上。本就出尘绝艳的姑娘，此刻更加宛若谪仙了。

        她又从袖中掏出弹弓，随手瞄了几下子，她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山鸡或雀儿，可供她打了带回去做晚餐。

        樊菊蔚来到清泉边时瞬间无奈了，她家这只小馋鹿正啃食地上的浆果呢。樊菊蔚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小白的脑袋嫌弃道：“就知道吃，比紫藤还馋！养你们俩可真够费劲的。”

        小白置若罔闻，仍旧吃的欢快，樊菊蔚认命地不再与馋鹿计较，毋自打开竹筒汲水去了。

        泉水自山上而来，清澈且甘冽，樊菊蔚的手触到冰凉的山泉，她突然间起了玩念。

        “小白，来，洗澡咯！”樊菊蔚说着便掬了一小捧水洒向小白，被小白灵巧地躲过。

        “哈哈，没想到你也不是只知道吃嘛，反应速度倒是不赖。”樊菊蔚笑着，又掬了一捧水向小白洒去。小白躲得更远了些，只见它学着樊菊蔚的动作，将一只蹄子伸进水里，然后向着樊菊蔚的方向泼洒过去。

        “哇，小白你好聪明啊，学的可真快。”樊菊蔚讶异于小白学习能力的同时，泼水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一人一鹿玩的甚是欢快。

        “好了好了，不玩了，我认输。”眼见着再玩下去衣裳就要湿了，樊菊蔚忙缴械投降，她将衣衫整理妥帖后，便取了竹筒塞好筒盖。起身之际，樊菊蔚觉得有些不自在，抬眸一看，原是被隔岸不远的一道目光紧紧黏住。

        那是位清荣峻茂的少年，他的肩头还停着一只海东青。他眉若青峰，眸如朗月，身姿挺拔，列松如翠。同样的一袭白衣穿在他身上，领口处隐约露出一道浅浅的清水蓝，触目之际只觉山明水净，月朗风清。

        那少年正是离国四皇子宇文樾酌，这些年他与五弟宇文樾酝投身于叔父英亲王麾下历练，他本自天资不凡，如今风华愈显，文韬武略莫不出众。

        今年乃是他母后——昭懿皇后故去十年的祭礼，昭懿皇后生前尤爱点青山的风景，如今他便替亡母前来拜会，没成想竟偶遇了樊菊蔚。

        那双淡然清澈的眸子似哪处曾相见？一种熟悉感蓦然涌上他的心头。宇文樾酌一时间出了神，连肩头的海东青飞离都未察觉。

        樊菊蔚这边也是颇为失神，点青山乃是皇家禁地，素无人烟，这个谪仙般的清俊少年又是从哪里冒出的？二人两两相望间，一时竟都被彼此所吸引。

        忽听得一声鹰啸，半空中突然出现了那只海东青。它名为“白鹘”，是宇文樾酌出征北狄时带回的战利品，野性还未完全磨灭。

        它浑身雪白，身量颇大，自天际盘旋一圈后，径自向小白的方向俯冲而来。

        樊菊蔚心道不好，连忙取出袖中的弹弓，略作瞄准后一弹发出。石子虽未击中海东青，但却擦着它的脚边飞过。白鹘见此便不若之前般放肆，竟是略有些胆怯地收了进攻之势，兀自在天际盘桓。

        “白鹘，回来。”见着白鹘险些伤及樊菊蔚，宇文樾酌这才回过神来将鹰唤回。说来也有趣，白鹘才跟了宇文樾酌几月功夫，野性还未完全磨掉，他本以为唤回白鹘会费一番功夫，没成想只是叫了一声，那家伙便乖乖飞回停在了他的左臂上，宇文樾酌见此也颇为讶异。

        待他再向对岸望去时，清灵脱俗的神仙妃子已然不知去向，只是溪边的卵石上躺着一只花环。

        宇文樾酌施展轻功飞到对岸，将花环捡起至鼻端轻嗅，唇角一弯道：“山中人兮芳杜若，屈夫子诚不欺我。”

        “呼，好险。”樊菊蔚带着小白跑开一段距离后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确认海东青没有跟过来后，才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毕竟她从未见过如此猛禽，虽当下反应机敏，内心终究还是胆怯的。

        樊菊蔚回想起那个男子，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驭鹰之术，此人又这般仪表堂堂，必然是人中龙凤。樊菊蔚只觉心口处微不可闻地疾跳了两下，心头闪过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只是她还未来及细细回味，就看到了紫藤急急忙忙奔向自己的身影，她的手中还抓着一张纸挥舞着。

        “小姐，小姐，你可回来了，快来看!”紫藤神情急切，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在抵达樊菊蔚身边时险些崴了脚。

        樊菊蔚忙搀她一把，无奈道：“小姑奶奶，你何时能改改这毛躁的脾性啊！”

        “小姐你先别急着怪我了，你快瞧这封信，是将军前些日子返京了，说是近日要接您回府呢！”紫藤急切道。

        “什么？爹爹他们回京了？”樊菊蔚闻听此言也是惊诧，她连忙接过信来，信上所书果真是樊将军打算将她接回府中之事。

        能够阖家团圆固然好，但这也预示着樊菊蔚快意自由的日子就要到头了。樊菊蔚似颓然失了力气般，手一松，那封信笺便轻飘飘地委落于地。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见樊菊蔚半晌无言，紫藤略有些慌神。

        其实她也不想回去，更别提天性散漫不喜拘束的樊菊蔚了。更何况樊菊蔚与静慧太妃之间感情甚笃，早就相处地如同亲祖孙一般，如今太妃年纪渐长，樊菊蔚自是想承欢膝下，不舍与她分开。

        太妃那边又何尝不是？不然也不会收到书信数日才转交至樊菊蔚手上。但她看的清明，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樊菊蔚今年已满十三岁，将她送回府中学些规矩也好。

        在太妃收到书信的当日，她便修书一封给樊将军，让他将来务必要给樊菊蔚找个清贵人家，切不可因樊菊蔚的庶出之身委屈了她。

        当日傍晚，祖孙俩依依惜别，次日樊菊蔚便登上了回府的马车，踏上了她人生中新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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