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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议亲


“议亲?谢先生要成婚了吗?”

        这消息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刘宪顿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他若成了婚,她往后还怎么欺负他呢?只怕她靠近他三尺之内,他娘子就该杀气腾腾来找她的麻烦了。

        刘宪无精打采叹一声,托腮靠墙蹲下,觉得有些怪没意思的。

        “结婚有什么好的呢?以后你的钱就得交给她,散值后回去晚一刻,就得事无巨细与她好好交待。宴上多喝一杯两杯酒,你娘子就得给你眼刀子。你没听过吗?温柔的小娘子一成婚,就会变成凶悍的母老虎呢!”

        她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自然源于某些大人闲谈时的抱怨。据刘宪观察,她爹在外头瞧着威风八面,实则也惧内,动辄“皇后不许”“皇后会罚朕”。

        多少英明睿智的大人都栽在“水深火热”的温柔陷阱里,谢先生还要重蹈覆辙,简直令人扼腕。

        谢慎失笑,有心想笑她一百步笑五十步,却怕她翻脸跟他急,因此略过这一茬,只摇头道:“下官这辈子都不会成婚。但我年将而立,也该纳妾生子,给父祖一个交待。”

        刘宪的眉心拧起来,直觉谢先生有些奇怪。虽然成婚过后就要过上“水深火热”的苦日子,可斩钉截铁不愿娶妻的男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两个来。

        妾地位微贱,自然不敢给他脸色看,更不能管到他头上来。他的理由天经地义,可刘宪心中那股奇怪的排斥感却挥之不去。

        但谢慎只是曾是她的太傅,她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纳妾生子么?

        刘宪压下心头怪异之感,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既只是纳妾,你不过赠我一条帕子,还怕她说三道四?”

        谢慎再好的涵养,也被她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气得七窍生烟。索性撂下她,去廊道尽头寻了一根竹杖,回值房中将那条竹叶青挑到衙署外树丛中放了。

        此时天色已晚,谢慎阖上窗扇,掏出钥匙来锁门。

        刘宪见他动作,仍蹲在地下,扬目看他一眼,语气酸溜溜道:“你那妾,长得好不好看?是不是很讨人喜欢?”

        谢慎无意与她讨论这种无聊的事情,见廊道尽头余晖将尽,只提醒她道:“晚间衙署会锁大门。你还不走么?”

        刘宪悻悻起身,想起方才议事厅中吵了整日,仍举棋不定的大事,试探着问他道:“刘道全欲扶持安南王长子,谢先生对此可有异议?”

        谢慎却反问她:“公主以为如何呢?”

        刘宪啧一声,抬手捂住有些困倦的眼睛,烦恼道:“朝廷如今扶持李育自然顺水推舟。他本就比旁的王子势大,要取胜也是迟早之事。但我忧心他年富力强,野心勃勃,一旦平定内患,将来励精图治,交州将永无宁日。”

        刘宪的忧心不无道理,交州乃是秦皇汉武开疆拓土,征伐所得。但因为地处僻远,又多烟瘴,乃是贫瘠苦热之地。此地物产,因着车马不便,几乎无法送至京中。而交州若有变乱,朝廷的大军又果真有能力牵制么?

        谢慎听她所言,侧目看她一眼。她年纪小小,能有这份远见,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但安南到底是僻远蛮荒的小国,若介入纷争太深,令太多手足同袍的将士们命丧于此,委实不是明智之举。今日衙中官吏各执己见,吵了一日也未议出个结果来。”

        刘宪说着扬目去看他,正色道:“若谢先生是我,当如何抉择呢?”

        谢慎却并无她这番纠结,似乎早推演过安南之争的结果,淡道:“公主何必纠缠于扶持某一位王子呢?既然李育及其次弟李奔都曾修书朝廷求助,依下官之见,殿下可各遂其心,如此谁也不得罪。”

        这话倒是让刘宪听得一头雾水,她只带了二千兵马,即便有交州驻军可用,又何德何能,能让李氏兄弟各遂其愿?

        “天下只一个安南…”

        刘宪才要反驳他,话一出口却反应过来。她既不愿在卧榻之侧养虎为患,那安南自然不必只有一个安南。李育不择手段要做安南王,李奔锥心泣血想做安南王,世间为何不能同时有两个安南王呢?

        困扰她整日的问题如醍醐灌顶,骤然间迎刃而解。

        刘宪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一拍谢慎肩头,眉飞色舞道:“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如何就一叶障目了呢?幸而有谢先生你,否则不知与他们吵到几时,非此即彼,始终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论扶持李氏兄弟谁做安南王,始终有不尽人意处。可若能让安南裂土而治,各自实力自然大为削弱,将来各自纷争无穷,交州便可得长治久安。

        刘宪得意之时,总喜形于色。谢慎见她来与自己拍肩搭背,好似他是她要好的同侪一般,不由扶额,也懒怠计较她不敬之过,拎着她后领将她推离自己值房门口。

        “天都黑了,衙署的大门一落锁,到时你与我被关在里头,不晓得旁人要如何编排。下官今日已散值了。”

        他脚步匆匆往外去,刘宪喜滋滋踩着他的脚印,一路跟出衙署外。

        走到她下榻的宅院外,刘宪叫住谢慎:“谢先生!”

        谢慎回眸望来,暖黄的灯笼照在她身上,许是错觉,总令人有蓬荜生辉之感。少女蓬勃的朝气和璀璨夺目的笑好似夏日里流光溢彩的星河,令这世间一切与之相比都黯然。

        “我府上应早已备好晚膳,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谢先生一起进来,喝点酒再走呀。”

        她热络地招呼他,谢慎却淡然摇摇头,挥挥手让她先走。

        刘宪自己也觉得这邀约太过潦草,若诚心要为他设宴,至少应提前两日,提前了解他的忌口与喜好,精心准备好,再亲自登门相邀。因此略一迟疑,也未强留他,笑靥明媚地看他一眼,而后转身去叩门。

        等那道明艳而张扬的身影抬腿步入沉重雄浑的木门后,谢慎走出几步,又再回首。

        豆大的飞蛾扑腾在暗淡的灯光里,就连那扇宅门,那片宅邸都显得黯淡寂静,仿佛被那灵蕴天成的少女带走了所有灵动与生气,只剩一片呆板的凝滞和枯燥。

        这夜,谢慎并未如往常一般看书到深夜,早早就洗漱就寝。

        睡梦里,一个女子袅娜娇俏的身子如蛇一般缠在他身上,馨香浅淡,温温软软,吃吃笑着,与他交颈相缠。

        他以为那是他的妾,心头有些不耐烦,扒开她的手想赶她回自己的卧房,她却将唇凑到他耳廓上,悄声问他道:“谢先生,你如何见了我就跑?”

        这一句“谢先生”吓得谢慎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顿时惊醒过来,起身端了案上冷茶饮下一大口,压下心头惊惧之意。

        越是回避,越是对她着了相。她不过恶作剧一般戏弄了他,说两句旁人不曾说过的软话,他如何就梦到她了呢?谢慎伸手捏捏眉心,轻叹一声。

        交州这无数个日夜里,他亲近过虫鸣树影,体察过人间百态,独独对女色如避蛇蝎。也许正因此,才叫刘宪趁虚而入,生出这一缕有悖伦常的妄念。

        纳妾之事,也该趁早提上日程。

        而与此同时,交州府衙隔壁的宅邸里,刘宪用筷子敲着面前的酒盅,神志昏昏,咬着牙对孙曦道:“谢先生竟然要纳妾!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我一定要搅黄他这桩婚事!”

        孙曦撑着下巴看她,眼神如同看一个傻子。

        这傻子头一回喝酒,号称千杯不醉,可板栗大的小杯子,才喝到第三口,嘴里已经只剩这一句车轱辘话来回说。

        “谢先生纳妾,关你屁事。”

        在刘宪又重复那句宣言几次后,他忍无可忍嘲讽了一句。

        刘宪瞪起一双水光潋滟的鹿眼来,伸手朝他一指,做出一个扣弦的动作,孙曦眉眼焦做一团,哭笑不得,拱手投降道:“是是是,公主说得都对!一定要搅黄这桩婚事才是!他会感谢你祖宗八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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