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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身不由己(上)


  很快,周郑越颖拿着一瓶红酒从楼上款款而下,对众人说:“周生非要展示他的马球杆,结果打碎了一车的红酒,幸亏我提前拿出来一瓶。”

  她把酒顺手交给侍者,转头却在人群里找寻,她先一眼找到吕一帆,然后看到他身旁的缪娜,冲她轻轻招了下手。

  缪娜贴着吕一帆的耳朵说:“我去去就来,或者,你可以去浅水湾等我,钥匙……一直在老地方。”

  吕一帆的脸藏在面具下,猜不出表情。他看到周郑越颖拉缪娜梁一起上楼的时候稍稍踉跄了一下,这可不是她一贯镇定的作风。

  灯光又暗了几分,刚刚的骚动转而变成暧昧不明的窃窃私语,吕一帆头很疼,灵魂仿佛要被从头顶上抽离,感受不到丝毫放纵的乐趣。他小心翼翼地跨过地毯上交错的玉腿,默默朝门口挪去。

  忽然他被人拽住了衣角,一回头只见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清瘦女孩儿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跟我来。”这声音非常熟悉,但吕一帆的大脑却一时断了线。

  他跟着狐狸女孩儿穿过长长的大厅,一直走到别墅深处。推开露台的玻璃门,一阵湿热的暖风拂面而来,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芭蕉林。

  女孩儿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是严瑾。

  “李唐死了……”

  “什么?”吕一帆以为自己听错了,“李唐?琦琦公司那个帅男孩儿?”

  “今天上午……就在你们楼下,刚从银行出来就被捅了,众目睽睽之下……”严瑾双目圆睁,眼泪滚滚而下。

  吕一帆眼前闪回上午看到人潮退却的画面,那个倒下的年轻人竟然是李唐!他倒下前的不多时,吕一帆还在和李唐的爸爸通电话,谈笑风生的。

  “死了……怎么就……”吕一帆错愕不已,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陷在噩梦里。

  严瑾一把攥住吕一帆的手臂,一双大眼睛里有火在烧,她咬牙切齿地说:“想想办法啊!明摆着就是他们干的!”

  “他们?”

  “这都已经不是什么阴谋了!Lisa背着孙家转移资产,她老公早就放出话说要弄她,李唐……帮Lisa私兑了不少美金,从中抽佣,他这傻瓜只顾着一时来钱痛快,完全没意识到趟了怎样的浑水。刚刚他们在楼上得知李唐没救过来,也都慌了,自己先掐了起来。”

  所以根本不是周生展示自己的马球杆,而是愤怒的孙长斌一把推倒了汪老板,撞翻了身后的手推车。

  所谓的利益群体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儿,当孙长斌的儿子让汪老板找人教训Lisa的姘头时,汪老板以为只是件小事儿,压根儿没知会孙长斌。

  谁也没料到雇来的东南亚小混混一刀好巧不巧正扎在了李唐的脾脏上。

  严瑾虽然压着声音,但依然无法压制来自灵魂深处的咆哮,“不止李唐……他们说要摆平一个人,就像摔碎一瓶酒一样随意,他们凭什么可以凌驾于法律和道德之上,为所欲为!”

  严瑾逼视着吕一帆:“是不是知道他们底细的人,都是这个下场?”

  吕一帆打了个寒颤,不由后退一步,精美的大理石栏杆上的雕花,突兀地顶在他腰上。

  严瑾自顾自说着:“汪老板这个人很谨慎,他说不想我牵扯太深,也许只是为了防备我,所以我还找不到什么关键证据。不过,他们的钱在国内经过层层伪装才能出来,但到了你那儿再往外转,路径反而简单了。你留心一个叫田苏梅的账户,她是刘家持有海外资产的唯一关系人,孙曾对汪说过她是他俩的护身符。包括这次买凶的钱,也是从海外账户走的……”

  吕一帆越听越冒冷汗,严瑾这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他和孟琦琦,甚至所有的人都以为她被现实所迫,委身富豪,却没想到她在以身涉险!

  吕一帆汗颜,他敬佩严瑾身上未被世俗打磨的正义感和少年气。可他只能在她无畏的目光中节节败退,并感到一阵接一阵的胆寒。

  严瑾焦灼地看了吕一帆一眼,却发现银色面具下的那两片薄唇紧紧抿着,他双手抱胸,孟琦琦说过这是一个表示抗拒的身体语言。

  她顿时愣住,吕一帆看上去纤尘不染却不代表他就真的清白。严瑾对他莫名的信任只是因为他是孟琦琦的老公,如果他转头就告发了她,那她会不会是下一个横尸街头的倒霉鬼?

  吕一帆在严瑾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怀疑和恐惧。他连忙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很郑重地对严瑾说:“你不该卷进来,你还这么年轻,你根本不知道你将对抗的是怎样一股力量。我和琦琦都不希望你有事……”

  严瑾露出一丝苦笑,说:“我知道你们会觉得我幼稚,觉得我是蚍蜉撼树。不过蚍蜉何惧之有,该瑟瑟发抖的是他们!权力、金钱、地位、名誉,他们在意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才会不停地犯错。”

  严瑾的话如利剑一般穿透了吕一帆,他的种种身不由己、虚与委蛇,还不是因为想要的太多?而他要怎样做才不会一错再错?

  吕一帆很乏力地低下头说:

  “你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犯罪吗?你要以什么身份起诉他们?国内的苦主真的能找到他们吗?太难了,你怎么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李唐?”

  “所以你选择坐视不管?”严瑾的眼睛如明镜一般把吕一帆的怯懦照得无处遁形。

  吕一帆只想脱身,他逃避似的望着远处,浓浓夜色中芭蕉树在微风中微微点头,就像朝着不明方向的牛鬼蛇神做小伏低。

  他也是这利益闭环里的关键节点,他要怎么管,玉石同焚吗?

  严瑾眼中希冀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那倏然一下的湮灭让他想到刚刚离开的孟琦琦,顿时心口疼得缩在一起。

  “听说你美国的签证已经下来了,严瑾,保护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严瑾摇摇头冷笑着:“我以为,琦琦姐选的男人会不一样……

  琦琦姐说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不后悔,那天我没有从公司窗口跳下去,就决定要和这世界的肮脏斗一斗。就算……”

  她忽然哽住了,今夜之前她没有仔细考虑过后果,可鲜活明朗如李唐,说没就没了,死,不过是一种无常。

  那一夜若李唐没有出现,她早化为了一捧黄土。

  既然活着,她就要维护内心的公义和秩序。

  此刻,严瑾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的人生不容有污点,即使走了弯路,我也坚信法网恢恢、邪不压正。”

  她把狐狸面具端端正正地戴回脸上,转身朝别墅里走去,吕一帆在她坚定的步伐里一点点矮到尘埃里,严瑾忽然停步说:“他们已经发现你把琦琦姐送走了,你觉得他们还会继续相信你吗?”

  等严瑾走远,吕一帆才摇晃着、顺着大理石栏杆缓缓坐下,卸下面具,身体仿佛一颗正在淌水的冰块儿……他还一直心存侥幸,可李唐的死斩断了所有人的退路,他、他们,其实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通往别墅的玻璃门半掩着,忽而一阵怪风,门户大开,里面的落地窗帘像吹鼓的气球,一下子膨胀起来。

  随之而来是不绝于耳的靡靡之音。在无数选择之中,堕落和同流合污最容易,博弈和逆流而上最艰难,聪明人最爱犯的错误就是自以为可以保持中立、独善其身。

  吕一帆无端想到小时候那个要拉住他给他算命的癞头和尚,他三十岁之后的那个劫难,到底是什么,他还能不能渡得过去?

  孟琦琦离开那天,吕一帆迷信一般把她送的潭柘寺的小木鱼戴在胸前,说好要配成一对,这么简单的愿望却一再搁浅,这难道是所谓的宿命?

  他陷入深深的懊悔中,没有人推他入局,这一切都是他过度自负的结果。

  夜色渐浓,远处的树影模模糊糊地连成一片,黑暗显示出可怕的吞噬力,连最后一丝星光也无情地抹去。时光凝滞,漫长的午夜才刚刚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缪娜静悄悄地找了过来,她斜靠在玻璃门边,默默望着吕一帆,她没有戴她的美杜莎,长发掩着半张脸,剩下半张脸写满厌倦和迷惘。

  男人之间撕破脸比女人之间撕头发还要难看。周郑越颖叫她上去的时候,二楼的雪茄吧里一片狼藉,汪老板下半身沾满酒污,衬衣的肚子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他正抓着一大把面巾纸狠狠压在右手的伤口上。

  刘老师和孙长斌各自站在房间的一角,脸色都特别难看,周生站在正中,强压着怒火说:“这是我家,你们打架也要看看场合!郑越颖!看看你招来的好朋友。”

  他虽然怒目瞪着郑越颖,话却是说给刘老师听的,“到了香港,还以为自己是一方诸侯吗?各自的屁股各自擦干净。缪娜,你来得正好。”

  说完周生就抖抖衣角扬长而去。

  缪娜跨过满地的碎瓶渣,说:“不就是捅了个人吗,多花点钱不就好了。”

  孙长斌说:“这次是捅了马蜂窝了!”

  刘老师说:“那小子到底什么来头?他爸不就是个破投资人吗?能弄出多大动静?倒是你那个儿媳妇,赶紧找到她人!”

  汪老板一言不发,只嘶嘶地抽着冷气,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看上去似笑非笑。

  “老孙,当初就跟你说过徐涛这人靠不住,你非拿他女儿打包票,他妈的人家一拍桌子就全撂的货!现在搞得我们这么被动,要是牵连了我哥……”

  他目光阴鸷地环顾在场所有的人,“全他妈吃不了兜着走!”

  忽然他盯住缪娜梁的脸,问:“还有那个吕一帆,他是自己人吗?”

  缪娜给不了刘老师满意的答案,至始至终,吕一帆都跟他们若即若离。到现在,他依旧是她搞不定的男人。

  缪娜从二楼下来后找不到吕一帆,果然,他一个人躲在露台外面,这是个不会轻易放松的人。

  缪娜轻叹一口气,从手包里掏出一个手工錾刻的银盒子,抽出一支细细的雪茄,然后调转银盒子另一头,轻轻一拨,冒出一小丛蓝蓝的火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幽幽喷出一股青烟。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吕一帆抬眼看到她,随口问道。

  缪娜说:“一直都会,只是你不喜欢,我就忍着。”

  她踱到吕一帆身边,双肘支在大理石栏杆上,望向远处。

  “一帆,其实和你拍拖一点都不快乐,你这个人,太自我,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吕一帆苦笑了一下。

  缪娜又说:“可是,遇到你,我便身不由己……”

  她忽然蹲下身子,深情地望着吕一帆,说:“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一帆,跟我去美国吧,远离这里的纷纷扰扰,这样谁也不会为难你,更不会去打扰她。”

  吕一帆看向她的眼神,一如七年前她提出一起私奔到欧洲时那样,清醒又克制。缪娜忽地站起身,气咻咻地说:“你总是这样,哪怕只是骗骗我呢……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要什么?金钱?名声?地位?这些东西对你而言很难吗?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过得这么辛苦?你要证明给谁看?”

  吕一帆缓缓起身,“缪娜,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看不到的那些夜以继日正是我生活的全部意义。我并没想过要证明什么,只不过想试试凭自己,能走多远。

  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切也毫无意义。”说完,他整理西服,朝别墅里面走去。

  缪娜在他身后说:“吕一帆,你想过吗,谁能护你周全?”

  吕一帆回过头,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可惜我无以为报。谢谢你,缪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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