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怎么了？”孟青问。

　　她手里拿的是特制的炭笔，并不因为祁泽的动作而停下，很快就已经写满了半张纸。那些文字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徐徐张开，将鱼娘接下来的动向都笼络进去——只要她还没放弃回到南越，那么她就不可能轻易逃离孟青的股掌。

　　在知道祁泽打过寂水之后，鱼娘即便不知孟青已经到达江南，凭她的脑子却也应该有所猜测。可知道也无用，她总不能绕开这边，转道寂水上游过武林，毕竟孟青在江湖上的人脉要更广些。

　　夙流萧倒是还不知道鱼娘已经失败逃离明都城，不过想来也快了，得将他的反应计算进去，好决定过几日与他的谈判筹码。听祁泽说了夙流萧被打之后的反应，很是不像多年前的少年，或许也该将这些年的变化也计算进去？

　　祁泽往那张纸上瞟了两眼，随即失去了兴趣。鱼娘在明都城做的事儿他已经知道了，也很清楚这其中一定有魏屏或者夙流萧那两个烂人的手笔，所以早前他便已经用自己的方法讨了些利息。

　　被算计的人是孟青，即便她没有真的吃亏，可是祁泽也不会越过她去做最后的决定，其他的就更不会干预了。如今他停在金陵城下却不再有动静，也有这个原因。

　　只是他现在有些苦恼于孟青不来哄哄自己。

　　虽说是多年夫妻，他们二人早心有灵犀，很多话不必言说，只是一个眼神便能够了解。但是人总是贪心的，方才有师兄看着便也罢了，如今清醒的就他们两个，祁泽就想多得一点安慰的话了。

　　他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只能和孟青通信而不能见面，再见居然也不纯粹是因为她的想念，这让祁泽有些气闷。

　　他沉默的有些久了，孟青不得不停下了书写，可因为两人的姿势，她低头也看不清楚祁泽的神情，偏他不停地在撒娇，很是叫人心痒。

　　男子多数都受不得女子这样，便是个女子，听见郎君委屈了，也该想尽办法去把人哄笑了。孟青并不惊讶祁泽会对她撒娇，也很有经验，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只送出一个肩膀，应该马上丢了手里的东西，给他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一个在人前没好意思、人后不该吝啬时间的拥抱，用以消磨掉这段时日的思念若苦。

　　但祁泽从她停下书写就知道了她接下来的动作，隐在阴影里的唇角微勾，先孟青一步拥抱了他的姑娘。

　　他的温暖宽阔的怀抱，带着他身上浅淡的清冷味道。

　　他们曾不止一次这样拥抱，或在各自武艺略有精进互相切磋之后，或只是单纯地在一个午后，用拥抱来消磨午睡醒来后的那一丝愣怔和茫然，最后互相微笑地回归清醒。

　　间州城四季如春，早年祁泽在那里买下了一处宅院，修了一座水榭。他与孟青常居水榭，看惯间州城午后温暖的阳光，也常如现在这般黏在孟青身边，活像是只害怕主人不归家的小狗。

　　祁泽虽然并未说话，但两人心意互通，叫孟青一时哑然失笑。

　　她看见放在一旁的弦琴，白玉的琴身，与自己放在微光小筑中的黑木弦琴正是一对，目光便软了软，道：“想听阿泽弹琴了。”

　　孟青受不住祁泽的撒娇，祁泽又哪里能受得住她的，不过他笑意更浓，三步作两步，很快取了琴坐回到孟青的身边。

　　祁泽正要弹奏，可两人都没忘旁边还躺着个沈迟寒，当下又相视一笑，同时道：“还是寻个僻静的地方。”

　　如今这军中可算是鱼龙混杂，说不上全是被祁泽掌控的，可知道了孟青在明都城的遭遇，他也想早些丢了手里这块烫手山芋，叫卓凌尽早派人来接手，也就顾不得装样子了，多给人留些话柄反倒是好事。

　　于是他们也没有走的太远，周边虽然无人，可尚在军帐范围之内，耳力好的人、暗中关注的人一定能听见他们在这边的动静。

　　“为做人上之人，一辈子都不太可能有省心的时候了，也幸好十五年前……”他的未尽之语孟青知道，想起卓凌，她再赞同不过。

　　便道：“福祸相依。”

　　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祁泽与她席地而坐，弦琴置于他的身前。他十指纤长有力，拨弦奏来，乐声却轻淡如微风，轻缓地拂过心间，就好似佛陀坐下青烟袅袅，梵音自虚空中来，使人心魂宁静。

　　孟青摘了片叶子吹着无名的小调，比祁泽的琴音略跳脱些，更有凡尘俗世的烟火气，可两者竟莫名地相合。

　　只是听祁泽的琴曲声的话，会让人觉得许久以来积攒下的疲累皆似絮雪飞散，让人心思放空，仿若置身一片空茫之中，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有人直言，妖魔人神皆会臣服在那琴曲之下，何况疲乏忧思。

　　但孟青的叶笛却将人骤然拉回人间，除了小乔凝神听后微笑摇头，其余人不过是略有疑惑，也有人说后来的曲调扰乱了前者，除此以外再无疑虑。

　　孟青对祁泽使的坏有些埋怨，音律易乱人心神，他竟用了八分力，也不怕别人听出来，为以后埋下祸根。

　　但祁泽却扬着笑脸。

　　他笑的时候眸中的光潋滟起来，眉眼异常柔和，于是愈发显得他那容貌的绝世无双。

　　既不风流又不张狂，一双狐目水光柔和，点点深情隐在那墨色中，让她想到星空。他唇边淡淡的笑当真是一处妙景，让人恨不能咬了去，尝尝那绝妙的甜美是否一如脑中一直回响的声音所说，能叫人欲生欲死、流连不返。

　　这个人，这人怎么……怎么……

　　天生魅惑。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孟青睫羽轻颤，印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她有些吃味，觉得这若是在战场上，他不需用琴曲，单是这笑容就足以倾倒万将、退敌千里。

　　不过看见孟青微微鼓起了脸颊，祁泽的笑越发地放肆了，这会儿他不像是可怜的小狗，像只偷腥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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