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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旧时5


  她察觉到身后的眼神,转过身,双手捧握木雕的牌位,两手拇指均停留在牌位之上,望向我害羞地低下头。步子轻慢走到桌边,把牌位稳稳放下,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并无尘灰的牌位边角。

  “一是有忌讳,再是怕吓着您。我男人去得早,一个女人拉扯孩子,哪有不累的日子。有时我要是累坏了,晚上把他的牌位放在身边,当时他陪着我了。隔天早晨起来,照旧干活挣钱养孩子。”妇人拿来块红布来盖上牌位,轻声细语,深怕吵醒睡着的儿子。

  再看母子俩简陋的居所,我不禁唏嘘。

  苦有许多情状,一人之外还有更胜于一人的。

  灯烛俱灭,黑夜沉默着,只有屋外的草虫窸窸窣窣,不知疲倦地叫唤。

  身边的妇人已传来呼噜声,我躺在石炕上无法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睛,想到的是豫王府的铁牢、铁牢里袁大夫的尸身、还有嵌在墙中的袁芳、那封兰花信、大夫人、温渊……。

  上京有五年,始终觉得自己没有看头温府里的任何一个人。而我的心愿,却让袁大夫失了性命。

  所以,我想折返豫王府,是因为愧疚?

  在百兰轩的那个雨夜,我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不知是几时入眠,天色未明时,母子俩已拜别我与钱忠踏上了前往雁关度的路程。天还未亮,这里不是荒芜无道路的所在,钱忠在外并不安全,因此他进屋歇着,我则趴在桌上合了一会眼。

  靠着大树睡了一整晚的钱忠沾到炕立刻睡着,想来昨夜滋味不大好受。见他睡熟,待天明稍明,外头下着雨,我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进城中买些吃食,另外探寻一番动静。

  街道上遗留着昨夜整晚欢欢庆的痕迹,高阳县城的早晨不及夜里万分之一,加上下雨的缘故,小摊小贩极少,沿街商铺已经开张,街上没有明显的异动。县城衙门榜上未有告示张贴。

  我买了一坛酒和一些熟食包子,沿着原路返还回去。

  屋门半开,开着的门竟是副半垂不掉的样子,钱忠已醒,侧身挨着另一侧的门,面色难看。分明见到我回来了,还故意装作没瞧见。

  “又是哪里得罪你了?”我推开门,放好两手提着的东西,立刻脱去蓑衣与斗笠。

  钱忠道:“你要问这扇门,跟块豆腐似地。”

  我忙打开所买的食物,尚且还有些余温,不算是冰冷,“谁怨门了,我是问你。”

  背后不断传来咿呀咿呀的声音,回头一看,钱忠在跟那半扇泄气的门较劲,几回像板正,可那门越板越不正,左右两下直接整扇落到他手里,他干脆把门扇扛到一边,深吸了口气,松开较劲的眉头,像是拿门没办法,又像是拿我没办法,道:“外头下着雨,跑腿买吃食的事,东家还是交给小的办。”

  “别。”我放下包子,抬起了手,“你总算是位王爷,东家两字我受不得,快来吃包子,我买了些酱牛肉、肘子肉,还有酒。”

  钱忠瞥了我眼,一脸严肃:“我是你花钱买来的人,卖身契都签了,想不承认?”

  我坐下吃包子,吃了大半个才回答他:“我买的人叫钱忠,你又不是真钱忠。再说五两银子买个王爷,此等便宜买卖,我苏因果无胆做。快别囔囔,吃你的酒去。吃饱喝足替我易容,我要办成林嫂子的样子,进入豫王府。”

  “扮成她的样子?”钱忠几乎要从椅上跳了起来,“等等,你要自个推着粪车进王府?!”

  我抬抬眼眸,“不然呢,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快吃吧,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还有什么主意你想不到。”钱忠无心吃食,扫了眼,把那包切好的牛肉递到我面前,便道,“帮你易容可以,但是我得在外接应你。经过昨夜,豫王府的守备只会更加森严。一旦露出马脚,恐怕再难逃出来。”

  从没看他这么婆妈,我抓起包子往他嘴上怼,钱忠一愣,接过咬了口。

  这么对面对坐着吃了一会,钱忠整个人是绷着的,所有顾虑和不安全部写在身体的每一寸。

  我忍不住,便开口道:“你既说我有能力保护自己,那便不要处处护在我前头,我不是以前那个苏因果了。”

  “没办法。”钱忠眸光探来,很坦然,也很深邃,固执而肯定道,“谁让你买了我,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五两银子买个忠心耿耿的死士,花得够你值得。”

  说到“最重要”时,他加快了语速,避开了眼神,恐我留心注意,立刻用一句玩笑话贴补上。

  屋里静了一阵。

  许是看出我的窘迫,钱忠略微低下头,一口一口饮着酒。那双狭长的丹凤,和豫王一模一样的眼睛,因他低首而眼尾飞扬,隐逸着琉璃瓦下,红墙之内属于赵氏一族的气息。

  我心间突地一跳,原来不是毫无踪迹可寻。玉坠子上刻着“赵愈”,应当是他的本名,于是脱口,“你是如何变成钱忠的,真正的钱忠在哪里?”

  他愣了愣,轻轻放下酒,简单回答:“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

  钱忠本有伤怀,忽然含笑望向我,“好,我说给你听。”说着,他又饮了口酒,“钱伯的儿子被人捆拐后病死在京城去往荆州的船上,那是艘临时征以为朝廷运木头的货船,上海后一月内四面无岸可靠,染上病痛只能活活拖死。我和他同是被捆拐上船的小孩,在他将死的最后几日,神志不清时,说了不少他们父子俩之间的事。”

  “所以你记下真钱忠说的那些事,冒充是他和钱伯相认?”我细细想他所说,不禁生疑,“钱伯怎会连自己亲儿也不认得,你说你是,他便信了?”

  “钱忠与我本有几分相似,走失时不过六岁。六岁到十岁,人的模样难免有变化。也许钱伯早已猜出我不是他的儿子也未可知。”钱忠道。

  他这么解释,我更糊涂了,拐子如何能拐到堂堂的皇室血脉。这人不是别人,还是皇帝的十四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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