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打赌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还有我爹跟我娘，你为什么不找他们？”薛怜卿毫不留情地点破，“何今夕，你根本不相信靖安侯府会庇护你，你从来就没有把我们当作是一家人。”
何今夕低头不语，手在衾被底下紧紧攥了起来。
一家人！
一家人为什么要抢她的心上人？一家人为什么要将她随意许嫁！
薛怜卿见她一言不发，气不打一处来：“何今夕，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薛家都为你提供了庇护之所。薛家不求有所回报，但你也不该恩将仇报。”她站起身来，伸手捧起何今夕的脸颊，一字一顿地问，“你为什么轻生？”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如果何今夕的落水不是意外，凶手便只能是她自己。
何今夕挣脱开薛怜卿的手，眼圈泛红：“我没有。”
她只觉自己如同一颗被剥皮的洋葱，心底的隐秘一层一层被剥落开来。
薛怜卿坐到榻上，顺手揽住她，温声问了一句：“是不是为了秦表哥？”
何今夕再也忍受不住，眼泪啪塔啪塔地往下落，哽咽着说：“我娘去世前，我们两家曾议过亲事。”
薛怜卿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认真：“我不知道这件事，父亲和母亲那边应当一样不知情。”
何今夕看着她的眼睛，抿唇不语，良久才道：“我听说，舅母要将我远嫁出京。”说完，又迅速低下了头。
薛怜卿仔细思索何今夕的话，然后道：“你听谁说的？”
她跟秦毓华的亲事并没有真正定下来，一切尚有转机，何今夕不可能这么早放弃。若是加上“远嫁”一事，事情便说得通了。
何今夕盯着衾被上的缠枝宝相花纹，轻声细语：“三表姐。”
薛怜卿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薛瑟瑟说的话你也信，连我都不晓得的事，她怎么会知道。”顿了顿，又继续问，“你有没有跟母亲求证过？”
何今夕头埋得更低了，声如蚊呐：“没有。”
薛怜卿心里暗骂一句：蠢货！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未免太好骗。既是连死都不怕，拼个鱼死网破又有何妨！
纵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薛怜卿仍是不忍苛责于她。未经他人事，不懂他人苦。她发自内心地同情这位仅仅年长她两个月的表姐。
在眺望水芝湖的那段时日，何今夕该是怎样的绝望。如若不是她们两人阴差阳错之下交换了灵魂，现在的何今夕早已经香消玉殒，关于她的一切都会尘封于湖底，无人知晓，无人问津，无声无息。
蓝釉白花三足香炉里升起袅袅轻烟，百和香的香气纷纷扬扬，清婉绵长。
薛怜卿深吸了一口气，心绪渐渐平稳下来：“父亲和母亲不是那样的人，这当中定然有什么误会。何表姐眼下不必担心此事，大可趁此机会多看一看多想一想，许多事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
何今夕微微颔首，抬眼望了她一下，又立马低下头，咬着唇道：“四表妹可不可以把秦表哥让给我？你什么都有，我只有……”
身为女子的羞涩与矜持让她说不出接下来的话，睫毛盈盈一眨，摇曳一袭泪光。
薛怜卿皱了皱眉，轻斥一声：“不许哭！”说着，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条素绢塞到何今夕手里，一本正经道，“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倘若秦表哥能够识破我，我便放弃这门亲事。若是不能，你不许再寻死觅活。”
何今夕一边拿手绢擦眼泪，一边抽噎着欲言又止，眼泪越发流得汹涌。
薛怜卿无奈：“但凡他心里有你，定会看出来我不是你。他心里没你，你执著于他又有何意。”
何今夕猛地抬头，声调高扬：“秦表哥肯定可以。”
听着她毫不掩饰的自信语气，薛怜卿不由得出声提醒：“不能通风报信。”
何今夕扯了扯绢子，小小声道：“小人之心。”
薛怜卿微微一怔，毫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
在何今夕眼中，薛家恐怕没有一个好人。
薛怜卿放弃了同何今夕交流秦宝华的打算，转而询问落水之事：“你仔细说说，十月初八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今夕扭捏了下，期期艾艾道：“你当真说话算话？”
薛怜卿瞪大了双眼，有几分气急败坏：“算话！你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想想怎么把身体换回来。难不成，你想被当作妖孽烧死！”
何今夕身子一晃，白着一张脸，故作镇定：“你……你用不着吓唬我，我不怕。那天……那天的事我也不清楚……”
那日跳湖之后，冰冷的湖水从她的口鼻间涌入肺腑，身体缓缓地往下沉，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想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只见一道白光陡然闪过，心口撕裂般地疼痛起来，尔后便疼晕了过去。
薛怜卿眼睛一亮，急切地问：“你看到的白光像不像闪电？”
何今夕沉默片刻，闭着眼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但想来也只能是闪电。”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屋子里的气氛蓦地沉闷起来。
薛怜卿不禁有几分泄气。
不知怎地，她想起了楚莲见说过的话。
“要是何今夕不愿意回归原位，你又打算怎么办？”
她相信何今夕暂时没有取代她的想法，但，以后呢？尤其是牵扯上了秦毓华。
为了心上人，何今夕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等她尝到了贵女身份的甜头，说不定就会改变心意。
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薛怜卿倒吸了一口气，神色恹恹地起身：“何表姐好生照顾自己，我先走了。”
何今夕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嗫嚅半晌之后才开口：“我在镇国公府时有听人提起过，那一日，围场因雷电失过火。四表妹当日在场，具体情形想必比我更清楚，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若是无用，你就当我不曾说过——”
话音未落，薛怜卿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娇声笑语：“有用有用，真是太有用了。”
软绵绵的身躯，甜腻腻的幽香。
何今夕感觉心里暖暖的，没有推开她。
薛怜卿欢喜过后，很快回过神来，连忙解释起失忆一事。
何今夕了然地点了下头，柔声安慰：“我听说，人在心脏受伤之后会出现丧失记忆的后遗症，大多数都是暂时性的。我相信，有朝一日，四表妹肯定能想起来。”
薛怜卿不能自已地打了个寒噤，随口附和：“但愿如此。”
屋外寒风瑟瑟，薛黎星踏雪而来，一身玄色锦服，身形颀长，丰姿如仪。
薛怜卿站在院子当中，拿眼瞄了一下他手里的糖葫芦，立时笑开了花：“表哥好。”
她偏爱甜口，幼时，薛黎星常常拿糖葫芦来哄她开心。
薛黎星点了点头，冷峻的眉眼在糖葫芦的映衬下增添了不少暖意，语气淡淡地说：“四妹的脾气叫我们宠坏了，若有得罪表妹之处，望表妹多担待些。”
薛怜卿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就是她的亲哥，竟然如此诋毁自己的亲妹妹。她是那么一些任性，脾气也称不上好，但她几时欺负何今夕了？
薛黎星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怪异，旋即抬手递了糖葫芦过来：“这个表妹拿去，权当作赔礼。”
薛怜卿抽了抽唇角：“我不爱吃甜，四表妹也没有得罪我。”
薛黎星垂了垂眸，随意地“哦”了一声，捏着糖葫芦的手指隐隐发白。
薛怜卿心里赌着气，越性屈膝一福：“先行一步。”
薛黎星往边上避了避，眉峰不动：“表妹慢走。”
薛怜卿一步一步，重重地踩在雪地里，眼瞧着一个个清晰的小脚印，心情松快了不少。
薛黎星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碧圆恨恨地剜了远去的薛怜卿一眼，快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说：“世子爷，也不知道表姑娘跟姑娘说了些什么，姑娘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一场。”
薛黎星眸光一冷，直直地盯着碧圆，语带警告：“再有下次，你便滚出靖安侯府。”
碧圆慌里慌张地想要解释，薛黎星已越过她，径直走进屋内。
何今夕一见他过来，吓得身子抖了一下，双手紧紧攥着帕子，随后一动不动。
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薛黎星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放柔了声音：“还是想不起来么？”
何今夕心念一动，无端端放松了心神。
他好像，没有从前那般可怕。他会温暖地对她笑，也会温温柔柔地说话。
下一刻，何今夕再次紧绷起来。
薛黎星伸手摸了摸自家妹子的小脑袋，轻笑一声：“卿卿打小就爱哭，不陪你玩要哭，不让着你要哭，吃不到糖葫芦也要哭。”说着，把一串糖葫芦递到何今夕嘴边，“吃完了告诉哥哥，今日为何而哭？”
他离得极近，身上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像奶香，又像果香，很好闻。
何今夕红了红脸，脑瓜发晕地咬了一颗糖葫芦到嘴里，一下一下细细咀嚼，浑然不知其中滋味。
吃罢两颗，何今夕才反应过来，慌忙接过薛黎星手里的竹签，低头咬着嘴唇：“谢谢……哥哥。”
薛黎星坐上床边的红木交椅，摇头叹息：“我们是亲兄妹，何必如此客套。”
闻言，何今夕心里微微含酸。
马车出事那会儿，他能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也是因为她顶着薛怜卿的名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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