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待修勿看2

我的老师

        我曾不理解他。

        他是我初中三年的班主任，姓张，是名男性数学老师。他曾自嘲说数学老师本就是不讨喜的，男数学老师就更不讨喜了，更遣论他还是班主任，自然是顶顶不讨学生喜欢的。

        彼时我深以为然，因为我初见他时便因此颇感不适。暑假时对着课程表上班主任的名字曾有过憧憬——或许我的初中班主任也会如小学的班主任那般端庄可人吧！因此金秋九月开学日，晨时我迎金明天光心存向往去，见了真人，一时间心里落差大得不是一星半点，无奈，暮时踏凄冷桂魄胸怀遗憾归。

        也许隔膜的种子就在这失望的土里埋下了。

        往后的相处亦未让我改观。他性子颇随意，还有些躁，而偏偏戒尺不离手。有时我一句话还说未完全，那尺子便落下了，一时间破风声和拍打声，尺子的微鸣声和同学的尖叫声满盈于室。而他言辞亦不大讲究，合肥土话信手拈来，我总觉得不大雅致；而承诺却变卦得极快，朝令夕改。不论哪个晚上，数学作业总是最多的；不论那个星期，数学考试总是最多的。不论与其他学科相较，还是与其他班级相较，尽皆如此。我本就不大爱数学，对此更是怨声载道。他的“恶名”远扬到，甚至连外班学生见了面，有时也调笑句：“你们老班……”，意有所指地望望身后，见他来了，都缄口，一切便都在不言中。

        有时我也嫌他多管事，譬如天冷了，风还未沁，雪犹未飞，他便要管你有没有穿秋裤，一个一个检查过去，谁没穿，戒尺就敲过去。而我向来没这习惯，也便挨了不少打，说心里没有怨那绝对是作假。

        而偶然这么一番话却开始让我对他改观了。

        步入初三后，有一次，物理老师花了半节课说他如何如何好。本来我嗤之以鼻，全作玩闹听，可零星飘来几个字偏偏落在心头软肉上：“你们张老师还有个四年级的女儿……”忽然全身禁不住一颤，忙支起身子侧耳以听。道是我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深知父亲早出晚归之不易，对此类话语分外敏感。“他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对你们是真的尽心了……毕竟谁不愿意多陪陪家人呢。”此时我心里便油然生出愧。

        往后便对他上了心。我的感情也渐渐从不理解到理解，到钦佩，最后便到感激。

        君不见，三年早读他兼程风雨未曾断，五圈跑操他随行全程少间停，全校仅此一；君不见，初二下期末，初三上期中……数学红勾满卷，成绩笑傲年级；君不见，他对学生的体察入微，尽管有时并不被理解，但背后却是灼灼关爱之心。曾被忽视的，曾被遗忘的，全部水落石出。

        化学老师也曾大加赞赏：“张老师的负责，我自认是做不到。”我想我不能更认同了。

        这是我的老师。

        凭栏望历史洪流涛涛，他许因平凡而无法比肩孔孟朱蔡；倚窗眺当世红尘滚滚，他许因无名而无法媲美张桂梅、邱勇等，他像是生活里的每一天那般朴素普通，不感人肺腑，却动人心弦。“甘为孺子育英才，克勤尽力细心栽”“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便是说：遇此尽心之师，乃我之幸；有此尽心之师，乃校之幸；而若是能育千千万万这般尽心之师，实乃国家、民族之幸。

        吾师姓樊

        樊老师之于我，或许同西克教授之于季羡林老先生有异曲同工之妙。套用季老先生文章里的一句话：“他是我平生所遇到的……对我最爱护、感情最深、期望最大的一位老师。”我深以为这准确概括了她与我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她的年轻，我们之间甚至更加亲密无间。因此，每每念起她的名字，想到她的音容，我满心里溢出的都是感激与喜悦。

        实际上，她才教我不过一年有余。

        樊老师是我中学的语文老师，然而却并不是第一位，而是直到八年级才正式科任。

        第一次为她感到触动是因为她对我的赞誉与夸奖。

        彼时她刚刚接手我们班，因为我相当念旧，所以那时我对她并没有特殊的感情。只是因着我一贯的上课习惯，才保持在课堂上的活跃。但她似乎很喜欢我。有一段往事记得特别清楚：在上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那一课时，讲到那“短短的泥墙根一带”的油蛉，蟋蟀和斑蛰，她要我们赏析。环视了一周，只有我举手，樊老师便喊了我。我功课备足，赏析的也颇流利。本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的两眼却倏然明亮，露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大赞我讲得精彩。下课之后，私底下也对我夸赏有加。

        因此，我开始喜欢上了这个老师。

        第二次为她感到触动是因为她对我的帮助与关怀。

        当我翻开作文本那熟悉的绿色封面时，心里满是震惊，因为那一整页纸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红色，修改批注，无一不有。作文结尾处她写下的长评，也洋洋洒洒占了半页纸。又过了两天，她将我喊到办公室来，对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当面细致地告诉了我文章的问题。往后，她逐渐教会了我什么样的文字凝炼，什么样的文字细腻，什么样的文字优美，什么样的文字真挚……后来我便常常围在她办公桌前询问她。对我参加的各项赛事她也颇上心，我写的各篇征文与演讲稿，都有了她修改过的痕迹。

        因此，我对她的感情更多了欣赏与感激。

        第三次为她感到触动是因为她对我的信任与期盼。

        樊老师曾明确地对我说，她希望我的语文成绩能够稳定在130分之上，令我万分错愕。但我很快发现她并非说笑。我步入九年级后两次语文考试成绩都不甚理想，让她十分焦躁。连一贯的笑容都收敛起来，板着脸送给了我一套习题，督促我日日练习。尽管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确有成效，近日月考又回到了130分以上，她才又重绽笑颜。

        她与我的相处故事还有很多，只遗憾不能尽皆道来。但我将永远记得她，在我刚晓事的年纪，是她在我的生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棵橡树心

        请在脑海中勾勒这么一个形象：脸色苍白、肩膀瘦削的小女人，有着修女似的规矩打扮，裙角规整得没有褶皱。她是如此的其貌不扬，那么沉默地站在阴影里时，你甚至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她的灰色眼睛好沉静，像极了雨前的昏暗天空那样的烟灰，雾蒙蒙地罩了一层。

        但若再细细看下去，却不禁惊讶于那对眼睛里要扑簌簌地飞出来的聪明女人的伶俐。那眼底溢满了她高声颂扬的自然母亲所馈赠的无限绿意，四月天里汪汪洋洋的藤罗和桑菲尔德后院的明媚的阳光让那里充满了快活、友善与自由。在她眼睛里看得见逐渐萌芽的爱情，看得见古希腊石柱般的坚毅，看得见自重、自尊与自立。正如她那位如野兽一般活跃的爱人——罗彻斯特先生从那里发现的，一对振翅欲飞的健康的白鸽子。

        她是简爱。

        这个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小说《简爱》中的女主角，浓烈的自传色彩让这个人物格外丰满，触动人心。我们如今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看一百多年前的她，依然会感到无比的敬佩。在风起云涌的十九世纪后半叶，简爱身先士卒地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全新的女性形象——既不是“攀缘的凌霄花”，也不是“痴情的鸟儿”，更不只是“泉源和险峰”，简爱是舒婷笔下的一株橡树，她有一颗橡树心。

        在当时的社会，简爱无疑处于底层。

        她相貌平庸，父母双亡，自幼寄人篱下，饱受舅妈一家的歧视和欺负，而来到罗沃德之后又遭到布罗克赫斯特厌恶。在终于磕磕绊绊长大后，她依然仅仅是桑菲尔德的一名贫穷的家庭教师。但她如橡树般独立，有着令人钦佩的强烈反抗精神，她追求自由，对幸福充满向往，无比憧憬两颗真心的结合。也因此她会勇敢地顶撞舅母，最终被赶出盖茨黑德；奋发学习，最终成为了罗沃德的教师；她放弃了罗沃德稳定工作，选择走向未知的社会；尽管她深爱桑菲尔德的主人罗彻斯特，却坚决拒绝他赠送的华贵饰品；而当她知晓罗彻斯特的疯妻还活着时，只选择强忍着痛苦默默离开。

        在另一方面，简爱对自然也充满热爱。在刚刚离开桑菲尔德时，她义无反顾地投进自然的怀抱。她动情地称那里的每一株灌木、每一颗野橘、每一簇野花为“母亲”，在星天下，在草地上，她得以完全的放松，像已故同伴海伦所说的，在上帝的怀里得到了永恒的慰藉，如一棵深深依恋土地的橡树。而《简爱》中的景物描写尤其突出，绚丽明媚，色彩斑斓。这也是我们的女主角眼中的世界。就好似橡树永远能发现自然的美好，简爱永远能发现生活的美好，不放弃希望，不放弃信心，她会失落甚至悲伤，却不会绝望。

        同时，我们也从她身上学到了橡树感恩与宽恕的品性。正如简爱对坦普尔小姐善良的无比爱戴，将她视为自己在罗沃德的支柱，在她结婚后才选择离开罗沃德。而多年之后，里德太太病重时，她选择赶回盖茨黑德，在舅妈的床前由衷地表示了原谅。我们看到了一棵橡树十年沉淀后以一朝花开，葳蕤热烈，团团簇簇，报答风雨与毒阳。

        在简爱这一具平凡的躯壳中，在朴素的衣着下，包裹着的是一个无比高贵的灵魂。她有一棵橡树心，这品性不止体现在爱情上，而是充溢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贯穿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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