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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谁是英雄


1.

卷峭寒万里,平沙飞雪。

苍穹之下白茫茫一片,群山化作身披银色铠甲的护卫,屹立在这片缥缈的天地之间。风很大,刮得枯枝上的积雪纷纷飞落,山谷中狂风的呼啸声犹如巨龙在嘶声咆哮。

几十铁骑自北而来,白衣银恺,长枪弓弩,顶着风雪徐徐前行。坚定的马蹄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白衣,白马,白雪。

石一带领着这一队人马已穿过几处这样的山谷,头顶上是夹峙而来的山峰,前方是望不到头,峰回路转的山石窄道,扑面而来的风雪时时令得他们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石一心中不禁突然对曲终寻这个人,生出一种敬畏之感,他是怎么想到要将自己的老巢,设在如此易守难攻,龙盘虎踞的山谷之内?如果他在此地设伏,这队人马恐怕就连突围的机会都很渺茫。

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无论他是不想再增加更多的伤亡,还是真的也想和石一单独决斗,至少,他这一次都没有行小人之事。石一又在心中笑了,因为他想的确实没错,曲终寻果然是个骄傲的人,他太自信,甚至根本就没有将石一放在眼里,所以他才会断然接受石一的决斗之意。

一个人如果太骄傲自满,往往这个人离失败也就不远了。

石一虽然还没见过曲终寻,可他在此之前就已经对曲终寻有过大量的了解了。

曲终寻一生所学,除了武功,全都承自他的父亲,他精通兵法、城防、机关、五行,本也算得是一位不世之材。由于他的父亲官场仕途不顺,屡遭小人算计,深知官场黑暗,于是辞官回乡。他父亲自然也不愿曲终寻再步他的后尘,于是劝他放弃仕途之名,并送曲终寻去他的一位至交好友那里练武。

曲终寻学的也是剑,长剑。据说他的剑法,比他所学的兵法城防那些更为精妙,而且还常常能够在所学的剑法基础上,自创新技。他所独创的“游龙九剑”,甚至已能够做到人剑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

可是曲终寻不愿一生碌碌无为,心中本对仕途建功一直抱有一丝期望,于是打算回家与他父亲再做一次长谈。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回家却发现父亲竟然已遭朝廷奸人杀害了,罪名是私吞和藏纳朝廷公费。曲终寻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欲加之罪,可他却一直找不到凶手。

多年之后,江湖上屡屡出现杀手专门刺杀朝廷奸佞,杀人之后就地自刎,让人们根本无从查寻。不仅是朝廷的人,但凡有和朝廷勾结,残害忠良或是杀人无算的江湖败类,都有可能遭到这些杀手的暗杀。而这些杀手,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也就是曲终寻所创立的这个落霞谷。

这样一个地方,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他们所做的事,又究竟是正义,还是罪恶的?

石一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

但是,无论曲终寻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无法改变石一杀他报仇的决心。

风雪渐渐将住,前路渐渐开阔,部队趁时加速前行。

落霞谷已近在眼前,这场决战也已到了最后的时刻,正如石一信里所说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2.

雪花落尽最后一片,从放晴的空中,缓缓飘落到曲终寻伸出的手掌上。

屋檐下无法挡住冷风的扑面,却刚好可以欣赏到庭院中傲立的几簇梅花,蔷薇一样鲜艳,烈女一样倔强。曲终寻站在屋檐下,静静地欣赏着,静静地等待着,等着一片片雪花飘落在他的手掌上,消散、融化,直到最后一片溶解。他手掌上所积的水刚好满过掌心,一滴未漏,就如一湖春水,平静而稳定,没有半点涟漪。

庭院的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步伐混乱急促。

这个庭院是曲终寻最私密的场地,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走进这里半步,除非有万分紧急的情况禀报,可就算是这样,这里最多都只能由一个人进来。这个人叫王皓,既不是他的贴身侍从,也不是他最得意的徒弟,而是他最信任的一个朋友。

王皓也是曲终寻唯一的一个朋友,在曲终寻最风光的时候,他不知所踪,但在曲终寻最危急的时候,他就出现了。所有人都已知道白马山庄要覆灭落霞谷的消息,现在也正是曲终寻最危急的关头,所以,王皓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刚冲进庭院外的大门,就发现曲终寻的神情异样,仿佛如临深渊一般,所以他正将开口的声音立时收了回去。王皓的脚步也立刻变缓,慢慢走到亭台附近,停了下来。

曲终寻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屋檐下,庭院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仍是一动未动,似乎也没有看见王皓进来。他的眼光一直落在不远处的梅花上,本来伸出的手掌突然一翻,掌心里的积水犹如一条水龙激射出去,几丈之外的梅花顿时摧碎枯朽。

王皓失声惊赞!

曲终寻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慢慢走向王皓。

“你来了。”

“我来了,”王皓的声音又略带急切,“但是,白马山庄的先锋部队也快来了。”

“来的不慢。”曲终寻并不觉得意外。

王皓却很意外:“你故意放他们进谷的?”

曲终寻道:“我本就一直在等着。”

王皓想了想,忽又问:“你的剑法又精进了,是不是已突破了你所说的最后一层?”

曲终寻没有回答,却突然叹了口气:“你本该练剑的,但却偏偏只喜欢读书。”

王皓笑了笑,道:“书法和文字在我看来,就像武功一样,同样能给我带来力量和莫大的满足感。特别是在一定程度上,突然达到了飞跃式的提升,就像你刚才的那一招,让我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剑气,而且竟然还是以掌御气,试问世间有几人能够做到?”

曲终寻道:“可我并不满足。”

王皓道:“但在那一刻,你脸上的表情却骗不了我。”

曲终寻哈哈大笑:“看来我确实错了,最适合你的,果然还是读书。”

王皓也笑道:“我也错了,在此之前,我竟以为你练的还是那套游龙九剑。”

这是个秘密,除了曲终寻自己,王皓现在是第二个知道的。没有人知道曲终寻早已放弃了他成名已久的“游龙九剑”,这套剑法当今之下已少有敌手,可相比他刚才御气催梅的那一招,“游龙九剑”实在是不值一提。那套剑法是不是已成熟?如果真正施展开来,威力究竟有多强大?这个问题只有曲终寻自己知道,但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给那套剑法取名。

曲终寻的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他皱了皱眉,沉声道:“你真的不走?”

王皓木然道:“你这是第二次问我了。”

曲终寻确实希望王皓离开,因为这一战成败未知,生死难料,更因为王皓连一点武功都不会,他实在是个只会读书的人。他虽然也研究剑谱剑理,却从来不练剑,正如他所说,武功能够带来的力量和满足感,他从书法和文字里面同样能够获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费心去练剑?他也并不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人,只不过他有一个身在江湖的知己好友而已。

但现在这里是战场,他要面对的是残酷的厮杀,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读书人,留在这里又能帮到什么忙呢?甚至曲终寻还要分心去保护他,但曲终寻没再劝他,这种感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因为他们是朋友,也是曲终寻唯一的朋友。

曲终寻淡淡地道:“好,我不会再问第三次。”

王皓却问他:“你真的决定独自去赴战?”

曲终寻道:“你认为我会使诈?”

王皓道:“我知道你绝不会,我只担心白马山庄的人会。”

曲终寻道:“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有这种可能,但石一却绝对不会言而无信。”

王皓不解地问:“为什么?”

曲终寻道:“因为石舞阳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石一是他的儿子,英雄的儿子,不会做狗熊之事。也因为这不仅关乎他个人,更关乎他们整个白马山庄在江湖中的名誉。”

王皓知道石舞阳,当然也知道他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大名鼎鼎的英雄,江湖上虽然有很多人畏惧他,甚至恨他入骨,但同时也都不得不承认石舞阳一生的所作所为,实在无愧于英雄二字。

但是,王皓心中依然十分不安。

“可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似乎有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曲终寻明白他的意思:“我早已怀疑我们内部有了奸细,这个人一直藏得很深,深到我至今也查不出来,所以我不得不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提防着,我也不得不除掉每一个值得怀疑的人,虽然我并不愿这样做。”

他认真地看着王皓,接着又道:“幸好,这个时候你来了,幸好在这个时候,我还能够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他这两句话说的都是大实话,他对这个朋友永远都不会说假话,因为他自己也很庆幸,至少现在还能有一个可以说真话的人。

“哪怕所有人都背叛了你,但如果还有一个人可以值得信任,那你就永远都还有希望,你就永远都不能放弃。”这句话也是王皓想对曲终寻讲的,虽然他并没有说出口,但曲终寻从他似已饱含热泪的眼眶中,已看出来了,他也从王皓的眼神中看到了信任、感激,看到了他们真正的友谊之情。

沉吟半晌,曲终寻接着又道:“但无论如何,这一战我都绝不会失信于石一,不会失信于白马山庄。何况,这也是最好将那个人引出来的办法。”

王皓骇然道:“你要以身试险?”

曲终寻淡淡地一笑:“这个人既然处心积虑了这么久,我当然要亲眼看一看他的真面目。”

王皓沉默了,他已不知该再说什么。

曲终寻又道:“难道你认为我会输?”

王皓的回答很真实,他既不会恭维曲终寻,也不会贬低石一,他在朋友面前,只会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我不知道,毕竟我并不清楚石一的剑法如何。”

曲终寻点了点头,神情中忽然露出一丝疲态,似乎觉得话已说得太多,所以他也已打算结束和王皓的对话:“我知道了,你去吧。”

王皓就去了。

他已看出了曲终寻的疲惫,他也很清楚,现在他的朋友确实需要一些单独的时间,也需要争取每一分能够休息的时间,更需要沉下心来,因为曲终寻接下来所要面临的,将会是他此生最大的挑战。

王皓不清楚石一的剑法,但曲终寻却很清楚,因为他至少很清楚“舞阳剑法”的精髓,他之所以放弃自己最熟练的“游龙九剑”,就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知道,游龙九剑绝不是石舞阳的对手。可是他现在所创立的这套剑法,正好是克制“舞阳剑法”的杀手,子承父教,所以他并不顾虑石一的剑法,他所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3.

孔老三弯腰站着,双手垂下,头低得就像是一个孙子。

他在等着冷于冰问话,他甚至已不敢抬头,不敢看冷于冰的眼睛,因为他刚禀报完赵夕峰被李暮所杀死的事情。他说的简单,扼要,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因为他生怕会被冷于冰听出一丝漏洞来。

他紧张的甚至都已能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声,他的手心已满是冷汗,幸好,他还能保持脸上的镇定。

“你怎么看?”冷于冰终于问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他为什么还要问问自己的看法?他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孔老三感到十分好奇,正当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他却发现冷于冰问完后,并没等他开口,就转身离开了。

孔老三更好奇,可他也终于知道,冷于冰那句话问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那个青衣人。青衣人还是戴着一顶宽边竹笠,还是戴得很低,完全看不到他的脸。他什么话都没说,只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孔老三走出了门外。

这段路走的并不算太远,可孔老三脚下却像绑了铅石一样沉重,他不知道青衣人要将他带去哪里,更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他们走到了城外的一处林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夫倚靠在车辕边,戴着一顶竹笠,裹着厚厚的棉氅,在这寒风天中,似乎就这样已经睡着了。

青衣人拍了拍孔老三的肩,道:“你也辛苦了。”

随即又拿出一袋银子赏给孔老三:“这是你应得的。”

孔老三喜出望外,连忙点头哈腰,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青衣人指了指那辆马车:“他等下会送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孔老三又连忙称谢,笑道:“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以后若有差遣,还请随时吩咐。”

青衣人口中发出一阵哨声,那车夫立刻就醒了,驾着马车缓缓向他们这边驶了过来。孔老三回过头去看着马车,恨不得立即就跳上车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青衣人悄悄将右手伸进了长袖中,忽然又问孔老三:“你真的亲眼看见李暮杀了赵夕峰?”

孔老三楞了一下,却立时回过头来,笑着道:“小人的确是亲眼所见。”

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他只说对了一半,但并没有亲眼所见。”

话音刚落,一个狮鼻阔口的男人从一棵树后面蹿了出来,略显肥胖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青衣人头上的竹笠压得更低,不动声色,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男人还是在笑:“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李暮。”

他的确就是李暮,青衣人也从孔老三惊讶的表情中看出来了。

孔老三吃惊地看着他:“李暮,你……你怎么会来?”

李暮道:“因为我是来感谢你们的。”

李暮既然还活着,那就表示赵夕峰确实已经死了。虽然青衣人一直认为,他们两人若是交手,死的一定会是李暮,可是却没想到死的竟会是赵夕峰。青衣人心想,不管孔老三是不是亲眼所见,赵夕峰都已总算是死在了李暮手中。李暮有赵夕峰的女人做诱饵,要杀他也并不是很难。但无论他们两人之中死的是谁,都已不太重要,因为他们的计划都已经成功了。

可青衣人还是忍不住要问李暮:“你为什么说他并没有亲眼所见?”

李暮仍是笑着道:“因为我杀赵夕峰的时候,是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面,绝不会有任何人看得见。”

青衣人将信将疑:“哦?”

孔老三不知道李暮为什么会这样说,但在这一瞬间,他头脑里忽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忽然也想起,在某个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青衣人很隐蔽地将手伸进了自己的长袖中。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冷于冰为什么会对他的禀报毫无反应,却只问这个青衣人的看法,因为他已将这件事情完全交给青衣人来处理了。他也知道,青衣人带他来这里,还专程替他准备了一辆马车,的确是来送他上路的,只不过他要送孔老三去的,是一条黄泉路。

因为他本就是打算要杀人灭口的,而这个地方,也确实是一个毁尸灭迹的好去处。人一死,马车就会将他的尸体运走,载到一个没有人能够发现的地方,然后埋掉,或是焚毁。

如果不是刚好李暮来了,或许他现在已经死在青衣人的手里了,可是,李暮真是来感谢他的吗?他想不出,青衣人也想不出。也就在他们还正思索的时候,那辆缓缓向他们驶来的马车上的车夫,突然豹子一般跃起,带起一阵肃杀阴寒的冷风,冲向了他们。

4.

燕承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柔软的黑漆楠木床上。

房间布置的也很舒适、惬意,紫玉珊瑚屏榻,雕纹大理石八角几,南官帽椅,连窗纸上都绣有落花图案。窗外隐隐传来一股浓郁的药味,闻到这股味道,他忽然觉得自己精神也好了很多。

是谁在煮药?丁楚呢?

燕承雪没有看到丁楚,却看到了岳银屏。一双大大的眼睛,也正看着已经走出门外的燕承雪,眼中充满了欣喜之色。

因为燕承雪的脸上已完全看不到昔日的病态,因为他看着岳银屏的时候,嘴角也已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她看得出,他喜欢看他那双迷人会笑的眼睛,他也看得出,她喜欢看他微笑的样子。

可是燕承雪却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来,纪先生的药果然很管用。”岳银屏笑得更灿烂。

“纪先生?”

“没错,”岳银屏在向他解释,“这里是纪沧海先生的家,你之前也见过的那位。”

燕承雪终于想起来了,在南屏山下,那位曾和岳银屏较量枪法的刀客纪沧海。虽然他不知道纪沧海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他也已猜到是岳银屏带他来这里的,而且现在看起来,这个人还帮了他们不少忙。

江湖上的人众所周知,纪沧海是个慷慨仗义的侠客。

所以,燕承雪的心情也很放松。在这种放松的状态下,他自然也想起了在南屏山下,第一次和岳银屏相见时的情景。这个手提一杆长枪,胯着玉面青骢马,四处找人比武拼命的姑娘,这个英姿飒爽,嫉恶如仇的姑娘,现在看起来竟是如此的阳光可爱,甚至笑容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

想到这里,燕承雪恍然大悟:“这里就你之前所说的纪家大院?”

岳银屏微笑道:“既然你没机会来,我就带你来了。”

燕承雪会心一笑,认真地看着岳银屏。

他现在确实看的很认真。她那藏在粉紫色袄裙里,紧致苗条的身材,青春饱满的胸膛,浑圆修长的腿,渐渐泛红的脸颊。她已被燕承雪那双直勾勾的眼睛,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甚至已猜到燕承雪此刻心里在想的事情。

岳银屏脸上的笑容停滞了,整个人忽然变得凶巴巴,语气也冷峻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

燕承雪仿佛在梦中忽然被惊醒,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似已有些不知所措。

岳银屏看着他惊慌失色的表情,突又笑道:“真是个坏人!”

燕承雪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正想找话转移,忽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丁楚怎么不在?”

岳银屏收起了笑容,道:“他和那个黑衣人走了。”

燕承雪一时没明白过来:“黑衣人?”

岳银屏提醒他:“在青阳镇上用暗器的那个人。”

“原来是他,”燕承雪又问,“他们走去了哪里?”

岳银屏摇了摇头:“我只听到他们说有个行动要一起去,至于是什么行动,又去了哪里,他们也没告诉我。只雇了辆车,还派了几个保镖护送我们,我就带你来这里养伤了。”

燕承雪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着,忽然自言自语道:“难道,他们去了落霞谷?”

这时,纪沧海已走了进来,爽朗地笑道:“看起来,你恢复得很快。”

燕承雪回过神来,笑着谢过了纪沧海的相救之恩。

岳银屏立刻问纪沧海:“照先生看来,他的病是不是已完全好了?”

纪沧海嗯了一声,道:“他身体上的病已无大碍,只不过他心里头的病,我却没有药能够治得了。”

岳银屏却有点不懂了:“心里头的病?”

燕承雪也问:“我心里有什么病?”

纪沧海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却道:“我只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总是重复在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的内容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我猜,这个梦一直都令你的内心感到十分痛苦,你无法释怀,甚至更不敢去面对。”

纪沧海顿了顿,接着又道:“有些事情,越不敢面对,就越是无法解决,藏在心底的痛苦就会愈深,时间一久,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阴影,慢慢就会令你丧失掉你原本拥有的一些能力。”

燕承雪似乎已经知道,纪沧海所指的是什么了。他本来只是为杀人而生的一个杀手,他原本拥有的就是杀人的能力,在江湖上生存而不得不具备的能力。可他现在确实已经丧失这种能力了,他甚至一想到要做这种事情,就会感到恶心、痛苦。

燕承雪的眼中也已流露出了痛苦之色,他恨恨道:“有些能力丧失了或许更好。”

纪沧海道:“所以,你也不打算去找你的朋友了?”

燕承雪问:“你知道他在哪?”

纪沧海却反问:“他是不是落霞谷的人?”

燕承雪道:“我也是。”

纪沧海又问:“那你知不知道,白马山庄正率军攻打落霞谷的事情?”

燕承雪道:“我已知道。”

纪沧海道:“那你现在是不是已有了答案?”

燕承雪忽然拔腿就往外面冲。

岳银屏大声喝住他,道:“你要去哪里?”

燕承雪脚下并没有停,但却已缓慢了下来,他边走边回答:“落霞谷。”

岳银屏道:“你知不知道那里现在是最危险的地方?”

燕承雪道:“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更要去。”

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他可以冒险,为了自己的朋友,他同样也可以去冒险。就算他已丧失了一些能力,就算他内心仍然害怕,就算他对杀人这件事已经有了恐惧,可无论如何,他也绝不能允许自己做一个无情无义的胆小鬼。

所以即使没有一点把握,他也要去。

“你打算就这样去?”

燕承雪转过身来,眼神变得忧郁深邃,他看着岳银屏,缓缓道:“我知道我欠你的还没有还清,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这次你可以不要拦着我。”

岳银屏却笑着道:“我并没有打算拦着你,只不过你非要去的话,至少应该带一件武器去。”

燕承雪道:“我已经没有武器了。”

岳银屏道:“你也不是非要用短剑才行。”

燕承雪道:“短剑是我最厉害的武器。”

岳银屏却不以为然:“或许,你也可以试试这一件。”

纪沧海已从后院的一间轩房内,将这件武器提了出来。

霸王枪!

长一丈三尺七寸,重逾百斤,纯钢锻造,枪锋锐利,点到必死。

原来,真正的霸王枪竟被岳银屏藏到了纪沧海的家里,这实在是一个很妙的地方,至少金鳞堂的人,绝不会想到它在这里。

这就是她的秘密,燕承雪现在终于知道了。

5.

夕阳,风雪已渐停歇。

无边的天际变成一片绯红色,太阳如一粒金色的圆豆遥悬在云海间,斜阳正红,也正是落霞谷景色最美的时候。

只是可惜,已近黄昏,人也无意欣赏。

两个人,两把剑,木桩一般相对而立。只不过,这是两根锋利无比,杀人如芥的木桩。

几十铁骑和落霞谷的守卫们,都远远地站在这两个人的山谷后面,没有他们的号令,谁都不允许靠近一步。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命令,也是他们两个人的君子之诺,这场战端现在由他们两个人来结束。

落日的余晖洒在曲终寻那张苍老的脸庞,和他身上那件坠地阔袍上,整个人看起来,就似一个垂暮的老翁。

面对这样一个鹤发老者,石一的心中并没有半分松懈,反而令得他更谨慎稳重。因为这个人虽然看起来老,但他的眼睛却很深邃,浑身似乎还透露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更看不出,这个老人在用剑的时候,将会是以何种速度,何种方式出招。

曲终寻却已看出,眼前这个一身白衣如雪的年轻人,虽然信中的语气狂妄,可是本人看起来却沉着冷静,毫无骄狂之态。他也没有猜错,能继承“舞阳剑法”的后人绝不会是浪得虚名,言而无信的小人。

石一目光如炬,尖锐的眼神比剑锋还要利,剑还没有染血,他的眼中却已看见了血,仇人的血。他如此冷静,只因为他此刻面对的除了仇恨,还肩负着整个白马山庄的盛衰荣辱,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战胜曲终寻,他只有一份信念,绝不能输。

两个人的仇恨,都来自同一个死去的人,他们为了这个已死的人,又已牺牲了太多无辜的人,这些人的仇,又有谁来替他们报?没有人能回答,仇恨似乎永远都在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蔓延着,从未休止。

现在,他们已决定用对方的死,来结束这份仇恨。

“让我看看你的剑。”

曲终寻忽然提出了这样一个不适时宜的要求,他的眼中仿佛只有剑,而并没有石一这个人。

石一就让他看。

剑已出鞘,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剑身极其普通,但却是曾经震烁整个江湖数十载,无坚不摧的利器。

“这就是舞阳神剑?”

曲终寻终于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亲眼看到了这把剑,他的眼神也已有了变化。

“这就是。”

石一的回答冷淡,简单。

曲终寻一笑,突然出手。

剑光如游龙出水般扑过去,又仿佛一只坚硬的利爪,直抓石一手中的长剑。他的目标居然不是石一,而是那柄剑,这出手的一击凶狠而果断,竟似要将那柄剑击碎。他所仇恨的,似乎就是那柄剑。

剑没有碎,舞阳神剑坚不可摧,世上没有什么武器能够击碎它,但它却能击碎任何一件武器。

石一定如磐石,方寸不乱,迅速舞剑格挡,只听见一声锐耳的龙吟作响,曲终寻竟被震得退出两丈。石一趁势跃起,在空中挥剑划出一道剑尾,在跃到最高处时,突然流星坠地一般冲向曲终寻。

他知道曲终寻“游龙九剑”最厉害的招式,就是在于缠斗。一旦被他的剑招缠住,对手纵有万般精妙的招式也无法施展得出来,只能被他的剑招牵着走。只要被他缠住第一剑,几乎已无人能再化解。所以,石一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况且,他们拼的并不是剑法,而是生死。

高手相争,生死往往只在一招一瞬之间。

他这俯冲而下的一剑,激起地上冰雪迸裂纷飞,脚下积雪瞬间融化成雪水,只可惜剑锋却半点都没有触及到曲终寻。石一反身抄起长剑,从碎裂的雪地上带起雪花飞舞,凛冽迅疾的一剑又再次刺向曲终寻。

他转守为攻,每一招都抢在曲终寻之前,这一剑之利,之快,之绝,就凭曲终寻手中的“游龙剑”,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若是抵挡,剑和人都必将被石一击碎,若是再躲闪,他后面的攻势只会更猛,石一已看出破绽,已有把握在三招之内,定可将曲终寻刺杀在他的剑下。

剑锋已逼住曲终寻,剑尖也已到将达他的咽喉,但曲终寻这时却动也没动,竟是静静地凝住着石一。就在长剑已抵曲终寻咽喉之际,他手中的游龙剑忽然迎风挥出,随剑飞向他的雪花突然在半空中被催碎,七尺之外,石一只看到剑光忽闪,竟被一阵极寒的剑气荡了回去。

雪花碎落在地,霜白的雪地上却出现了斑斑红迹,玫瑰一样的红色,鲜红的血。

血是从石一左边的胸膛上流出来,洒落在地上的——那道剑气,在他的胸膛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他还未站定,曲终寻紧接着又急挥出几剑,地上的冰雪被疾风刮起,只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寒气袭来,连剑光都看不清。石一竟毫无招架之力,仿佛被一股强劲的寒流击翻,雪白的铠甲上横七竖八满是血红的剑痕。

他已倒下,倒在鲜血染红的雪地上。

他绝没有想到,曲终寻的剑法竟已到了如此境界。没有人能想得到,因为从未有人见过曲终寻的这套惊世剑法,就连王皓那次见到,他也只不过才使出三层的功力。无论如何,石一始终是低估了自己的对手,所以他败了。

但是,这场决斗还没有结束,因为他还没死。只要没死,他就还没有败,至少他绝不会认输投降。

所以,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倒下。

他双手撑着剑柄,缓缓地从雪地上爬了起来,竟又挺起了胸膛,站的笔直。

他难道真不怕死?

眼前这个倔强的年轻人,此时此刻的神态举止,竟和江弄筝是如此的相似,就像当年她宁愿放弃继续求学,宁愿半途而废,也绝不愿违背了她自己当初的心意。哪怕曲终寻曾用威胁的手段逼她,想要将她留下,她却宁死也不就范,那一刻她的神态,就跟眼前这个人一模一样。

曲终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个死人,他心中没有半分怜悯,有的只是积蓄已久的恨意。

他也看得出来,如果想要石一认输,只有一种法子,就是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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