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梵印
“小师兄——”
房门开合，回昇突然推门而出，身后堂中金光浮动，依稀可见阵法一角。
宋瑾正与崔碧交谈，闻声回头，身旁的崔碧亦跟着望了过去，忙上前来询问道：“二位仙师，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回昇看见旁侧面色焦急的崔碧，神情突然空白了一晌，随后又恢复了自然，静道：“夫人莫急，是凌师兄来让我唤小师兄进去的。”
“……原来如此。”
崔碧动作一滞，手足无措的立在原地，目光从那道未闭合的门缝中收回。
宋瑾跟着回昇往堂中去，途中淡声问，“可是问灵问出了什么？”
回昇叹了口气，面色一言难尽，“是，而且……”
“我与凌师兄本以为张叁之事只是普通邪祟作乱，崔夫人为查明缘由才谎称失踪骗我们前来，却不想误打误撞，这事还真与明州失踪一事有关。”
宋瑾闻言静听他讲。
方才问灵阵开，回昇与凌枝招来张叁亡魂想要问此事缘由，却不想那魂魄已经残的只剩半块了。
“怨气过重的魂灵会通过同类相食来补充怨气，张叁那消失大半的魂魄应该都进了附在他身上那东西的肚子。魂魄不全，无法问灵，我和凌枝师兄只得改用方法，通过那半片残魂，窥阅了张叁生前的记忆。”
回昇说到此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灵堂外院中立着的崔碧，“魂魄不全，记忆自然也不全，但不想，从那些记忆残片中，却也能看出，张叁本人跟崔夫人所描述的言论全然不符。”
崔碧先前说过，张叁整日寒窗，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应是个颇有上进心的文人。
但这只是她所见到的。
张叁此人，表面是个穷困书生，心中却不想圣贤道，满腹荒唐事。
自他娶了崔碧后，整日游手好闲，不肯外出做工，寻常人问起，他就装作苦读模样，阅的却是些风月话本。
崔碧白日做完绣工出门，夜中前往河东茶楼做零碎杂活时，他便会取来家中剩余钱财，前往各大红楼饮酒作乐，风流一夜再归。
每当崔碧询问钱财去向时，他就谎称作买书报考搪塞过去。
“张叁生前最后一次去过的，是明州南面的一座客栈，他在那客栈小二的指引下去了一座红楼，回来后便整日梦魇夜游，只不过崔碧因为夜间要去茶楼并未见到过。随后便出现了她撞见的那一幕，应是夺舍怨魂出体。”
想到崔碧所述张叁对镜描眉那段，宋瑾：“描眉梳洗作红妆，那怨魂原本应是个女子，所以张叁，可能是在红楼中被夺舍的？”
“对，那些怨魂附在活人身上将其夺舍，等它们完全占据皮囊以后，便代替那些人回到家中。”
这便是明州那些人家说自家家人失踪，最后却又回来的原因。
“它们白日躲在躯壳里，行在日光下与常人无异，到夜间便会按捺不住本性，想要外出吸食生人活气，这便有了夜游一说。”
回昇面色难得沉重了些，“但怨魂终究是怨魂，身上阴气过重，夺来的躯壳没了活气支撑，便会腐烂。那些怨魂会在皮囊彻底腐烂前出体，换一副身躯，长此以往，失踪者自然便多了。”
“附身张叁的怨魂那日本就有了想要换皮的想法，却正好被夜归的崔碧撞破，于是它想要附身在崔碧身上，却被符箓上的锢守阵击散。”
宋瑾闻言思索了下，“明州中失踪者有多少？”
“不下百户，千人有余。”
回昇答到，“那些邪祟必然也不止附在张叁身上这一只。”
二人到达堂中时，凌枝正立在正中那副棺材前，棺盖已被掀开，他一双长眉紧皱，似乎是在细细打量什么。
听见脚步声渐近，他才抬头，“你们过来。”
三人围在那副棺材前，看着其中摊开的人皮。
崔碧虽差点命丧此事，却还是将张叁的后事料理的很好，那张皮囊被理的整齐，平铺在棺材底部，看着已经腐坏了大半，青色尸斑遍布全身。
那张脸被画的眉长唇红，额间还落了钿花，正是九州寻常女子最爱的妆容，但配上张叁那张粗糙阳刚的脸，便显得莫名丑陋。
难怪那邪祟不满意。
凌枝取了腰间配剑将那人皮挑起，翻了个面。
“这是做什么？”
回昇不解。
随即便见凌枝熄了灵堂中的蜡烛，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只见棺中人皮上，一道绯色梵文自那皮囊后颈处，一直延伸到脊椎，像是一道丑陋的缝印，上面还萦绕着漆黑怨气。
宋瑾目光下意识落在腕上，却只见苍白一片，纤瘦骨节凸起。
回昇：“这是什么东西？”
“方才让你出去后，堂中蜡烛燃尽熄灭，我便看见了这东西。”
凌枝将长剑收入鞘中，“这东西在光下看不见，只在夜中显现，而且，我昨日见过——就在昨日拜访的那些失踪者的家人身上，那时已经入了夜，我回曹家前经过时看到的。”
有些是在面上，有些是手脚上，还有些藏在衣服下。
“还以为是明州中什么驱邪的习俗，如此一想，应该并非如此。”
回昇瞪大了眼，“所以身上有这印记的，可能就是被夺舍的人？”
邪祟会在皮囊腐烂前挑选新的躯体，而那些皮囊原来的亲近者正是最好的人选。
等夺完新的舍，再将腐烂的旧皮囊随意掩埋或焚烧，便可使人失踪的无声无息，如此就算有人上报仙门，它们也可充作亲近者谎报情况。
“所以，现在要去昨日拜访之处除祟？”
凌枝摇头，“都是些低级怨魂，我去便是，人多不便，你带着病秧子去南面。”
回昇很快反应了过来，“张叁最后去的那家客栈？”
“既是除祟，自然要查源头，有消息后便用玉玦联系。”凌枝点头道，随即取下腰间悬剑，径直出了堂中。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也走吧……小师兄？”
回昇转过头，却见自家小师兄仍旧垂着眼看棺中。
灵堂光线黯淡，熄了蜡烛周遭黑漆漆一片，只能看到那人皮上浮动的绯色梵印。
“仙门卷宗，不曾记载过这印记？”
宋瑾忽然问。
回昇一头雾水，“为何记载？这印记小师兄认得？”
岂止认得。
宋瑾蹙着眉，目光深了些。那梵文他上辈子见过太多——二十七年前天下大难时，死在玉山城中的修士身上都会出现一道梵印，就连自己死后，腕上也有一道。
他死前耗尽一身修为，在玉山城外设下大封，将其中祟物都困在了里面，所以才落了个三魂六魄滞留在世间数载，无法进入轮回的下场。
而现在，这印记为何又会出现在明州中？
那些夺人躯壳的怨魂，又与玉山城有何关系？
沉默半晌，宋瑾还是摇头，“不认识。那客栈在何处？”
“南面，临寒城外五里。”
二人出了灵堂，回昇纠结片刻，还是未将此事缘由告诉崔碧，只称是那邪祟主动缠上张叁，请她节哀后便往明州南面赶去。
州中寒意料峭，客栈外檐上的新雪消融，化成水珠淅淅沥沥的往下落，楼中似乎有人唤了一声，打盹的小二连忙起身接待。
“二位客……仙君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殷切上前，他眼尖的瞥见回昇腰间悬着的配剑，当即便改了称呼。
回昇将灵石换了人间的货币，放了些在柜台上：“打听一事。”
那小二嘿嘿一笑，收了钱：“仙君是想问哪方面的消息？我可是人称明州百晓生呢。”
回昇直言：“近日有一男子你这处问了路，可还记得？”
小二被这话问的有些发懵：“什么问路，这明州中人多，找我问路的可不少，我哪记得清啊……”
“张叁，可认得？”
宋瑾道，他一身裘衣裹得严实，手上还拿着方才回昇硬塞给他的暖炉，却仍掩不住面上倦意。
沈沉这副身体着实羸弱得很，畏寒怕冷，连着赶了大半天路便又旧伤复发，浑身跟散架一般，没一处不痛的。
“什么张叁？还有李肆么，不认得，不认得。”
小二摇摇头，换了个话题朝二人油滑道：
“而且最近生意可太冷淡了，实不相瞒，小店都快倒闭了。这不——盼星星盼月亮，这才又把您们给盼来了，仙君住店吗？”
回昇忍无可忍，一咬牙把换来的货币全放在了柜台上，“真不认识？”
小二看那堆钱看的眼都直了，连忙点头，变了说法：“认识认识，张叁嘛，就那个穷书生，整日拿着家中夫人的钱逛红楼，谁不认识啊。”
宋瑾倚在梁柱旁抬了下眼，淡声道，“他前些日子来向你打听一处地方，是在哪里？”
“在临寒城里呢。”
小二仔细想了下，“最近有很多人都往城里去，下午南面集市那边的画舫开演了，便会有很多人跟着去临寒城。”
回昇闻言眉头一皱：“画舫？跟着进临寒城？”
提到这个，小二突然神秘的压低了音量：“可不嘛，听说临寒城内有个红楼做了画舫，很是漂亮。每次黄昏的时候都会特意从南面集市旁的河上驶来，上面跳舞的花魁娘子可美了，不少人被吸引着跟去临寒城逛红楼呢。”
应当便是那里了。
宋瑾思忖了下，问他：“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人呢？”
小二闻言挠了挠头：“那倒是不多，嗐，温柔乡嘛，神仙都觉得快活，难免让人沉迷。”
“跟着画舫进城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可就多了，有老有少，夫人小姐什么的都有，都是为了凑个热闹……”
回昇刚才还不知道宋瑾问这些做甚，这会儿倒是听明白了，“不对啊，老人小孩凑热闹就算了，那些姑娘去干什么？”
宋瑾简言：“那南市在哪儿？”
“就从这儿一路往南去，六七里左右，那儿什么都有卖的，平时去的人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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