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他拒绝救人？
“二十八岁，女，名叫魏晓敏，妊娠七个月。下公交车的时候一不小心踩空，大出血严重，怀疑胎盘已有剥落迹象！”
我跟着来叫人的小护士一口气冲进急诊，轮床上的少妇状况十分不好。
她头发散乱，满脸虚汗，双手捧着便便大腹，残损的意识随着着双腿间越来越汹涌的血流一点点散失着。
唯一还能说出口的话，只有‘孩子，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我离职多年，但也算不得门外汉。
救人时，客观精准地判断病情和危机程度，切忌感同身受慌手脚，这是一名合格医护人员最基本的素养和品质。
但我真的没办法做到——
四年前的那个下午，我挺着八个多月的身孕。只在路边地水果摊前踟蹰几秒钟的功夫，一辆半截小卡便直挺挺地撞了过来。
我倒地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双手捧着大如萝的肚子，心里一遍遍默念我的爸妈。
我以为，他们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把悲剧和厄运从我身边拉走，让我和肚子里的两个小宝贝不受死神的青睐。
那天唐明哲在市里开会，急诊室接诊的是今年已经退休的老大夫。
他是我父母的老朋友，我一直亲切地叫他龚伯伯。
是他不停地安慰我，不停地叫我加油。虽然遗憾地失去了一个儿子，但至少保住了我和心心。
每一场急救，其实都是在跟死神谈条件啊。
“魏晓敏！再坚持一下！医生马上就到，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我紧紧攥住这个产妇的手，紧盯的血压计此时却已是无情地往下掉！
“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还不来！”薛臻捉住前面的小护士，急问今天是谁值班。
“李主任在上一台气管切割。半小时前送过来的那孩子，吞了个钢笔帽。”小护士回答，“郑医生今天请假了，本来人手就不够。”
我说唐明哲呢？刚才我还看见他呢，叫他过来啊！
我不是第一次跟唐明哲搭班子了。没结婚那会儿我们两个都在急诊室，每每遇到突发接诊，我都干劲满满地带着崇高的信念以及一颗崇拜的心。与他并肩作战的每一分钟，都那么刻骨铭心。
“唐副主任啊？他……他好像去院长室了。”有个护士回答。
“快点叫他过来啊！”
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正常门诊全下班了。
我掀开医疗毯，看到产妇下体的鲜血已经被羊水渐渐冲淡。
时间，在跟生命赛着跑。
我无法不去回想当年的自己，那么无助，那么恐惧，无论是谁的手，我都只想紧紧攥住。
魏晓敏的意识已经有点涣散了，嘴里不停地喊着孩子孩子的，简直让人揪心不已。
“唐副主任过来了！”听到那边有人在喊，我赶紧仰起头。
唐明哲脚步急匆匆，接过我手里的病例：“什么情况？”
“妊娠七个月，摔到致胎盘剥落。大出血，可能需要立刻引产。产妇心跳140，胎儿心跳160。”
说着，我掀开盖在产妇下体的的毯子，把情况暴露在唐明哲面前：“已经联系她的爱人了，但是按照急救条例，一般来讲，先保大——”
可我最后一个‘人’字还没落下呢，就见唐明哲突然煞白着脸色瘫膝下去！
“喂！”我简直弄不明白他这是唱哪出儿啊！一把搀起唐明哲的胳膊，我奋力将他沉重的身子拖起来：“唐明哲你干什么！你怎么了？！”
唐明哲的脸上几乎毫无血色，豆大的汗水沿着鬓角颗颗滚落。
轮床上的产妇已经开始休克了，抱着肚子的手无力垂下的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跟着偷停了！
“唐明哲！你快救人啊！”
“我……”唐明哲用力吞咽一下，双手不由自主的痉挛的的确确不像是装的。
“柔姐，唐副主任这样子怎么像低血糖啊？他以前——”
我说低血糖个屁啊，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哪有这个毛病。
产妇的血越流越多，沿着轮床往地上淌，很快就在地面上聚集了一大滩。而一些不明所以的内部组织也开始涌溢出来，凭我不算专业的判断，这早产的孩子有可能胎位不是很正。
“唐明哲你别再耽误了！可能要剖了，再磨蹭来不及了！”我吼他吼得八度破音。
“纪恩柔你别他妈叫唤了！这个手术我做不了！你叫李瞬息过来！”
唐明哲用力吞了两下喉结，额角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我当时就被他吼懵了，我说唐明哲你有毛病吧？以前咱们在急诊室的时候，你一年要做好几起妊娠外伤的手术，什么叫你做不了？
这会儿我身后的两个护士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我听得清明，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看唐主任这个样子，怎么好像有点晕血似的？
妈的，当大夫的晕血？
这跟当兵的晕枪有什么区别！当然，钢锯岭上的道斯除外，人家至少有信仰。可你唐明哲已经当了快十年的医生了好么！天天给人家开胸腔的时候，多少毫升的血你没见过？
“唐明哲，你是不是不想跟我搭班子啊？”我说OK我就是个护士好么。你赶快进手术室，叫薛臻和小芳进去帮你。别耽误了，产妇真的不行了！
可是唐明哲突然像疯了一样，上前一步捉起我的衣领，将我一把按在墙上！
“跟你没关系你听不懂么！快点找别人来！我说我做不了这个！”
“唐医生你快放手，你干什么啊！”两个护士一看这架势，赶紧上来拉扯。我被唐明哲撞得五脏移位，又痛又莫名。
我想不通，唐明哲到底是怎么了啊？
“李主任呢？他是不是在手术上？”唐明哲负手而立，喘息如雷。
薛臻点了下头，说李瞬息在一号台上切气管。
“我……我去跟他换，你们叫他来做这个引产。”唐明哲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提出地方案简直让人不能理解。
我说算了吧！你这个样子，还能上什么手术？
“那你来做！我教你！”唐明哲吼我吼得没道理，我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去跟薛臻说话：“门诊那边还有值班的么？快点，随便叫一个过来，实在不行找院长！我二叔也成！”
“没了，只有病房那边有值班的。你等下我去联系——”
“叫恩婷过来吧，她还没走……在停车场等我。”终于，唐明哲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白大褂蹭得很狼狈，眼神涣散得很颓白。
我瞪了他一眼，捉起手机拨通了那个我这辈子都不愿再打的电话。
“姐，过来急诊室救人。你家唐明哲阳痿了！”
我没好气地冲着纪恩婷那边吼了一通，再去看轮床上的魏晓敏时。
可怜的产妇小脸煞白，有没有呼吸我都不敢测了。
“晓敏！晓敏！！”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冲进来。
穿着保险公司那样的廉价西服，斯文的眼镜下，一张脸已经焦急到扭曲。
眼看着自己的妻子浑身鲜血毫无生气地躺在走廊的轮床上，这男人噗通一声就扑跪上去。吼得声嘶力竭：“晓敏！晓敏你睁开眼睛啊！你怎么了？你们——”
男人转过脸，以又质疑又恳求又愤怒的目光看着我们一众人：“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救我老婆！你快点救人啊！”
“先生您先别急！医生马上过来了！”薛臻上前去劝，可是那男人哪里还肯听。
“叫什么医生？你不就是医生么！”他一把推开薛臻，冲着唐明哲就扑了上去，“为什么不救我老婆！快救救她啊！”
别看这男人一脸文质彬彬，真到了这么生死存亡之际，就算是我，我也是可以理解他上手动粗的这种心情。
“你给我救人啊！救人啊！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我老婆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偿命！”
我眼看着那男人对唐明哲一顿拳打脚踢，心里却升腾不出半分快意。
我很疑惑，我想不通唐明哲到底是怎么了。一个跌倒的产妇，大出血程度危机。以唐明哲的医疗素质和手术水平，他为什么会吓得跟见鬼似的，连刀都拿不稳。
“明哲！”纪恩婷匆匆闯进来，看着眼前挨打挨到鼻青脸肿的唐明哲，顿时尖叫着挡了上去。
她已经下班了，也没穿白大褂。于是那男人弄不清状况，反而火气更大了。
大概以为纪恩婷是唐明哲的老婆，他大吼一声：“你不救我老婆，我就打死你老婆！”
说着，他飞起一脚。咣当——直接踹我腰上了！
我才没那么圣母婊好么！但是如果这脚要是真的当胸把纪恩婷给踹了，那就正没人来救病人了。
所以我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这一挡，倒是挡得视死如归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整个高尚了起来。
“她是医生！快让她进去救你老婆！”我捂着腰，咬牙切齿的。
后来那男人终于住了手，我也眼看着纪恩婷进去了，还带着薛臻和另外两个护士。
魏晓敏的丈夫蹲在地上，一边懊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红着眼掉泪。
我瞅了眼挣扎靠墙的唐明哲，他也正好在看我。
他眼眶开裂了，鼻子也在流血。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唐明哲挨揍了，但作为一个医院的同僚，我还真不好坐视不理。
“去上点药吧。”我对唐明哲说。
他动了动唇，问我要不要紧。
我揉着腰，说没事。
“当年欠你的，算还你们俩了成不？”我叹口气，端着缝合盘过来。
“你自己缝还是我帮你？”我问唐明哲，“我可不保证，不把你往毁容那里搞。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做不了这个手术？”
“没什么。”唐明哲用医用纱布擦着脸上的血痕，继续缄口。
我说那我不管了，反正今天这个事闹这么大，院里怎么处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真的想不通，要说唐明哲以前在医学院的时候，主修临床分科就是妇产。听说是因为妇产科男大夫少，所以分科选导师的时候，名额优先，还有补贴。
唐明哲家里穷，选这个主要也是出于经济考虑。而纪恩婷，大概也就是那时候认识他的。
后来他在江城医院实习，急诊室待了两年。可能也是因为那次救了我，我爸对他十分感激，于是调动关系问了他意见，让他重新选科室。他才挑了最有前途的心外科。
所以我真的不能理解，唐明哲今天的诡异行为，怎么好像见鬼了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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