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赝品
曲水园一间书房内，暗光从网状漏窗渗进去。里面隐约传出些谈话声。
“查到了？”声音懒懒的。
“是，二少。这东方氏十年前出事时，京老爷逃离了北京，据当时的情况来看，顺带救走东方，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太冒险。”
京桐二端起茶杯，又放下。
他沉思片刻，用很低很沉的声音缓缓道：“……也就是说，能救，却没救。”
“可以这么说。但那不是小事，当年被逮住会遭满门的……那批手艺人家中少有幸免，死的死，蹲冤狱的蹲冤狱，换做任何人都会想着先保自己。您想想，京老爷当年不这么做，哪来现在的京家？哎，京老爷这些年心疾缠身，离世时也不瞑目啊……”
京桐二沉默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此事不要对任何人声张。”
“是。”
他垂眸，把玩着手中的孙悟空木雕，脸上没什么表情。
手下正要告退，又被喊住：“对了，我找的人……”
“押来了，密室候着。”
嘎吱——
密室大门由外被推开，刺眼白光激得角落男子一哆嗦。双手被绑的男子挣扎着奔过来，跌倒在来者脚下。
黑色皮鞋、西裤映在眼前。
往上看，来者在面无表情地审视他。矮个子男人赶紧道：“京二少，你绑错人了，你我无冤无仇，何苦对我下手呢？我在这密室蹲了大半天，差点给吓个半死。行行好，放了我吧！”
京桐二到旁边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即是：“三生玉在哪里？”
“三、三生玉？早转给古董商拿去作木雕大赛奖品了，这不是众人皆知的吗……您怎么会问我？”
“不说实话？”京桐二半眯眼，俯看男子，“从上次拍卖会后，搜你踪影一个月，你都躲得好，可惜没能躲到底……敢在拍卖会上跟我抬价，做托第一人啊。”
矮男子咽了咽口水，讪笑一下，“哎，京二少，既然话说到这一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了，那块玉，本是给木雕大赛作奖金的，京二少私下想要，我倒也就愿意给。这样吧，不多不少，拍卖会成交价，两万五千银元，您直接带走！”
“两万五千？”京桐二笑了。
矮男子看这笑意有些惊悚，不禁后退些，“至少两万银元，友情价。”
几个彪形大汉围过来，阴影遮住了男子的冷汗。矮男子一惊，吞吞吐吐道：“那、那五千大洋总是要给的，起拍价就就就这个，总不能让我白贴两万五！”
京桐二挥了挥手，“废话不必那么多，先给我看看东西。”
男子四下瞧瞧，才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小心翼翼、颤着手递上来。
暗光下，剔透玉质也有明亮光泽，周身散发着蒙蒙白光。
“假货。”京桐二蹙眉。
“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实打实的羊脂玉，凭什么说它是假的？”
“我凭什么？”他冷笑一下，拿那块玉在手中颠了颠，举起手，轻描淡写道，“就凭——我现在就能摔碎它——”
“哎别别别！”矮个子男人急了，伸手捧着，“即便不是真的三生玉，也是块实打实的玉，不能摔呀！”
京桐二拎起他衣领，把人往后一推，男子当即倒在地上。
几个手下上前，将男子压在地上，钳制了双手。京桐二蹲下，拿玉敲了敲男子脑门，低声警告：“骗得了任何人，也骗不了我。知道那块玉自百年前便姓京吗？”
“我、我我……可这就是三生玉啊！您仔细看这图纹，哪点不对？”
面前几个拳头晃了晃，男子脸色一白，赶紧嚷嚷着挥手道：“诶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京桐二站起来，背过身，“三生玉究竟在哪里？你能有赝品，必然知道它的下落。”
“咳咳，那什么，一张嘴等于一条命，一条命至少值一千大洋。不多不少，给我跑路机会，这一趟你我都不亏。”
“好。来人，准备钱。”
一盒银元抱上来，矮个子男人咧嘴傻笑开，点个不停，“其实呀，那块三生玉还真跟我没多大关系，从头到尾我都没摸着它一下。它早让那个吴老板转卖出去了。”
“吴老板——吴木雕馆那个老板？”京桐二坐下，喝一口茶，斜睨着脚边人，“转去哪里了？”
“这我肯定不知道啊，估计是转缅甸去了吧，反正就前些天的事。嗯……像这种买卖，交手肯定快。”
京桐二点点头，给手下使眼色。
手下们立即一哄而上，粗暴地夺回装钱的盒子，矮个子男人大惊失色，刚想喊叫，一支枪抵在了额头上。
矮男子噤声了，望着京桐二，额头滴下冷汗。
清晨，郊外荒无人烟的竹林深处，雾气缭绕，鸟雀偶尔鸣叫着飞过。
小径里走出一群人来，鬼鬼祟祟来到路边一辆马车前。
吴老板在车前咳嗽一下。
马车帘子顿时被人掀开了，几个穿着异域服饰的商人走下来，笑着与吴老板寒暄几句。
吴老板悄声叫身后手下抱来一个箱子，打开盖子，那满箱子的金银珠宝闪闪发光。那些商人笑起来，嘻嘻哈哈地核对着数目。这里面有不少是“不法之财”，即将运到缅甸去，由于物品特殊，既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交易，也不敢同本地人交易。如此，跟这批即将远行的商人做买卖，对吴老板来说是最合适的了。
“吴老板，你果然信守承诺！这次合作顺利，将来，我们还会再找你交易！”
“能够得到各位的肯定，吴某觉得很荣幸。大家最想得到的三生玉，我也带上了，看，一万大洋亏本转卖，绝无仅有……”
“等等，”有人当即冷下脸，“不是说好七千块？”
吴老板四下瞧瞧，凑近，用衣袖挡着耳语道：“这三生玉实在不能让价啊，我也是几次转卖不顺才拿来处理的，拍卖会上人家喊价太高，两万五千大洋，我不知怎么脑袋被驴踢了，竟用这么高的价买下它！”
商人们阴森森地笑了。
大家审视他一遍，“吴老板真是会睁眼说瞎话。我们做生意的人，出门在外就讲究一个谨慎，难道，吴老板认为，我们买下一件珍宝前不会去细查它的来路？吴老板自己找托，拿到这块玉从头到尾只花五千元，我们原本给七千元是看你面子，讲长期合作，你倒好……”
吴老板一愣，讪讪一笑，赶紧摆了摆手，“那、那七千块便是！”
“吴老板不愧是商人。总归要赚两千。”
“诸位想多了，跟人平分后只一千，我还要喂手下这么多人，加上打点上面关系，哪有赚头！小本生意罢了，见谅，见谅……那，咱们算是成交了？”
商人们大笑，“成交！”
洪亮一声落定，远处却传来突兀的汽车鸣笛声。众人纷纷望去，见道路拐角驶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土路上卷起飞扬灰尘。
“——恐怕是不能成交了。”
这是来者第一句话。
吴老板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男人下了车，徐步走至跟前，那身后跟着几个黑衣手下，个个腰间微鼓，明显别了枪或刀。
吴老板当即侧过脸，给身后人使眼色，几个壮汉赶紧挡在了箱子前，吴老板则动作麻利地将三生玉滑入兜中，拱手道：“呵，京二少，又见面了。”
商人们窃窃私语几句，转而对吴老板道：“吴老板，你什么意思？我们早说好，今日没有外人。”
吴老板慌忙点头，先安抚他们的情绪，再大步走到京桐二面前道：“京二少，不知您有何贵干？”
“拿走我的东西。”京桐二理了理衣襟，往前两步。
“呵呵，不知京二少是听了哪个小人的话，觉得这里有您的东西？我正在和几位商人谈生意，还请您回避……啊——痛！”
正说着，京桐二的手下上前，几个拳脚就钳制住吴老板，反手一个过肩摔，吴老板趴在地上，兜中玉石被顺走。
——硬抢？
“你……”吴老板半跪在地，捂着肩头连退两步，抬头怒视，只见京桐二背影，“站住！”
吴老板那几个护住箱子的壮汉这才围上来，撩起袖子，要追上去，谁知对方的人同时转身，一支支枪齐刷刷对过来。
几人止步。
京桐二压低帽檐，收了枪，转身，却见前方冒出一批穿着黑色便衣的人，也是个个持枪。
这时，旁边的异域商人们才出声，得意笑道：“吴老板放心，做生意，我们这边肯定带够了人手。当然，你也别多心，今天倒不是防你……”
“啊？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吴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笑了，朝前方阴阳怪气道，“京二少并非不识抬举之人，一块玉而已，眼下何必自讨苦吃？”
京桐二目测一眼车，十尺远。
他将玉放入西服口袋，缓缓转身，脸上没有表情。
吴老板盯着他的动作，咬了咬牙，“看来，我们没法好好说话了？”
两边对峙，尘埃飞扬飘移。
“——吱！”
霎时，又疾驰而来一辆车，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绕来绕去，刺耳刹车声伴随一阵呛人黄土，大家全都狼狈散开，捂住鼻子。
吴老板和商人的手下们，统一对准这边几人。
印飒还没下车，声音先飘出来：“怎么样，桐二，我救场及时吗？”
京桐二的眉角在微微抽搐，“你一个人来？”
“好歹是一个诸葛亮，又不是一个臭皮匠。”印飒下车，朝前方打了声招呼，“吴老板早啊。”
印飒平时常和清梦扎堆，吴老板便警惕地瞧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印公子又是来做什么的？”
“吴老板记得齐家千金吧？”开头就是这么一句，弄得吴老板一时摸不着头脑。
京桐二也望向印飒。
后者摇了摇折扇，悠闲地踱几步，“吴老板，不如今日我们来打个商量。这三生玉，照旧还拿回去当作木雕大赛一等奖奖品，我们各凭本事争夺。反正你雕馆徒弟也参赛，就让他们跟清梦比试，谁夺冠，三生玉算谁的。”
“嗤，我凭什么打这个赌？”
“两边都有枪，这样僵持下去，总不能真的闹出人命？”
印飒过来，搭过吴老板肩膀，声音放低些：“吴老板，老实说，我本就不满意那齐小姐，出于我娘的逼迫，才一直没敢推了这门婚事。但吴老板要是想，我肯定能推——到时你那位养子就能顺理成章去齐家提亲了。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吗？”
吴老板眯起眼，盯着他。
印飒松手，笑嘻嘻道：“吴老板是知道的，齐家在上海有好几处黄金铺面，同做木雕生意，你们强强联合不是更好？我知道你一直以来怎么想的。不要浪费这次机会。”
吴老板皱眉，“你……我怎么知道这话算不算数？”
“今日，我把当年的婚约函带来了，你要是点头，我立马撕给你看。”说着，他冲京桐二吹了声口哨，“桐二，帮我拿一下车里的信封！”
京桐二迟疑地扫他一眼，半晌，走到车门边。
他拉开车门，只见一张白皙小巧的脸。清梦正窝在车后座，望着他，愣愣地递上来一个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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