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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小别重逢


炮弹乘着热浪袭向远方,爆炸声与破空声在海面上划出一条道路,凹陷下去的海水霎时冻结,连着被炮弹击中的海贼船一同定型在这一刻。

        这已经是护航军舰击沉的第八艘妄图劫持酒神剧团的海贼船了,就算马上快到达海军辖区内,依然有大胆包天的海贼团想过来掺一脚发笔横财。

        若无其事地把赏金高达七千万的海贼冻成冰雕后,站在军舰上拿着望远镜远眺的高个子男人对电话虫懒散地开口抱怨。

        “啊啦啦啦,怎么还有这么多不怕死的家伙在追你啊,我的手都要酸了。”

        大病初愈的女人声音虚弱着,却依然韵度清越,她轻笑一声,跟他开起玩笑。

        “库赞先生,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把不幸归结于女人。”

        跟她斗嘴从没赢过的库赞被噎了一下,他放下望远镜,干巴巴地接着说:“这下我确信你已经无恙了,小维恩娜。”

        她说起话来毫不留情的样子,也比她病恹恹的可怜样好多了。库赞默默应下“无能男人”的污名,想着看在她打起精神的份上就算了吧。

        不过他又在恍惚间想起几天前她发着高烧的那个夜晚,酒红卷发的女人眼神迷蒙地望着他,好像他只存在于她的眼中般深情。她的手和脸都温暖得不可思议,睫毛垂下的时候眉目间便有了一场暗含星空的黑夜。

        她说别叫她维恩娜,却也没告诉他真正的答案是什么,等她清醒之后库赞几次鼓起勇气想去问她,但和她对视的那一刻,想说的话又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去了。

        “啊——”

        库赞毫无征兆地瘪着嘴嘴苦叹一声,揉揉头上的卷发,他摘下头顶的墨镜戴回耳朵上,扭过头看向与军舰齐驱的大型帆船。

        人家不清醒时说的胡话罢了,你着急当真做什么,又不是毛头小子了。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一声,没有在甲板上发现红发女人的身影,于是他把目光从“桂冠号”移了回来。

        狄妮躺在医疗室的病床中,听着那边传来一声饱含苦恼的叹息声,挑眉询问他什么事情能让他忧愁成这个样子,他支支吾吾地转移了话题,挂断了电话虫。

        她隐约猜出来自己高烧失去意识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些误会,最近库赞墨镜都盖不住的黑眼圈和他扭捏的态度都彰示着她做了一些微妙的事情。

        库赞几次的欲言又止让狄妮在感到有趣的同时又有些内疚于心,她不喜欢自己亏欠别人什么。

        所以一向不允许别人叫自己其他昵称的狄妮,为治疗她的大功臣库赞开了先例,没有再纠正他“小维恩娜(ちゃん)”的叫法。

        “你啊你,你有心情去关心别人为什么忧愁,不如好好想想陶偶怎么办。那么重要的东西居然都能丢,你干嘛还要对这种没心没肺的男人上心啊。我一开始就劝你不要对人类投入过多的心思,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

        病床边高脚凳上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医生模样的女人,她口中对狄妮唠叨个不停,手上削苹果的速度极快,把完整的一条苹果皮向后一甩,正投进门口的垃圾桶中。

        她就像看到妹妹为王子割掉尾巴舍弃歌喉的美人鱼姐姐,痛心疾首地教育乖巧地小口吃着苹果的狄妮。

        “我没告诉过他那个陶偶有什么用处,这是我的疏忽。”

        拿着水果刀站起来的女人更生气了,她本身的嗓门就很大,愤怒之下声音大到狄妮一瞬间有些耳鸣,倚在床头的红发女人接过她递来的大吉岭红茶,继续听这匪里匪气的女医生咄咄逼人地念叨她。

        “还在替他求情?那个陶偶有你将近五分之一的心力吧?我做出来是给你避难用的,不是让你给野男人防身用的。”

        骂着不争气的狄妮,这金发女人情绪越来越激烈,恶狠狠地说道:“他到现在连个电话虫都没给你打,你还护着他?行,我这就去画个咒把他和他的海贼团一起沉进海里,让他下地狱去吧!”

        她啜饮一口红茶,馥郁浓香的热饮带着温暖流进她的五脏六腑,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她如酒的红发上,也映进她绀色翡翠般的眼瞳中。

        “忒瑞娅。”

        她浅笑着转过头,眼睛里荡起一池绀紫色的涟漪,红发从耳旁滑落下来,贪心地亲吻她的下颌。

        暖金齐肩直发的女人顿在原地,红着耳朵开始叉着腰胡言乱语,都是一些“你就是笑得再甜,我也不会帮你把陶偶放回他身上的。”“我说不会就不会,你知道我的脾气!”之类嘴硬的话。

        但狄妮笑得实在太动人了,她像露台旁冒着气泡的一杯香槟,光是远远看着都会心醉。女医生只能在她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在地上撒气一样跺了几脚,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只骨笔开始在空中写写画画。

        “最后一次!如果他再敢弄丢你送的东西,我就直接过去打断他的腿,要是不想那个小白脸”

        法阵画到一半,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咒骂着的男人的样子。

        想着他那张脸,她放弃了小白脸的叫法。

        “不想那个野男人出事,就一五一十地把这要了你半条命的东西有多珍贵告诉他,别耍你的小孩子脾气了。”

        一盏茶喝下去,浑身暖洋洋的狄妮眯起眼睛晒太阳,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叹息般回应老友。

        “束缚住他并非我的本意,陶偶只是以防万一的下策罢了。”

        她抬起右手遮住太阳,指缝间透过来的些许日光就够用了,她打量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那是一双看起来就能轻易折断的手,一副脆弱的工艺品。

        “小孩子,是啊,为什么只有我停靠在过去的港湾里,一直是这副样子?”

        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忒瑞娅最后一笔差点歪到地上,她把某种生物的白骨炼成的笔别在衣襟上,手足无措地安慰床上遮住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狄妮。

        “别难过啊,你不是也在生长期的边缘了,这场高热就是最好的证明,不出一个月,你就能正式步入我们‘成年人’的世界了。”

        说到这里,她又愤愤地骂道:“要不是这该死的接触规则,我肯定能陪你度过这次生长期,怎么能让你白白受一群人类的气!”

        狄妮把手拿下来放在胸前,她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

        “已经足够了,忒瑞娅。”

        金发女人抄着兜走过来,弯腰将她揽进怀里,郑重地跟她道别。

        “在我下次见到你之前,一根头发都不许少,听到没有?”

        所谓的接触规则,是世界意识为了限制上层存在相互来往而制定的法则,毕竟两位上层存在长期同时出现所产生的能量波动足以撕碎一片大陆。在世界意识的调控下,祂们可以趁着空间内的能量亏损相见,虽然时间不定,但好歹算有个机会。

        身为【狄俄尼索斯】和【阿斯忒瑞亚】的祂们再交好,也只能在接触规则的管控下偶尔见上一面,假托人类的身份互诉衷肠,解解烦心事。

        狄妮枕着她的肩头,笑着质问她:“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人类这种‘不知廉耻’的肢体动作吗?”

        腰部以下已经逐渐消散的女人冷哼一声,“哼,你倒是一直都这样嘴上不饶人。”

        如警告一样,她接着对狄妮说:“我没在开玩笑,一旦你出了事情,我不会放过这些人类的,包括享有你权柄的那个。”

        “啊啦,能换得你破戒,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跟她调笑的狄妮被忒瑞娅捏住脸往两侧拉扯,“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能认真一点啊,大表演家。”

        狄妮被扯着脸含糊地说道:“我向来认真,对任何事情都是。”

        原本想告诉狄妮点其他事情,忒瑞娅自觉被她敷衍,生出一阵怒火来,干脆就这样什么都没交代就离开了。

        喋喋不休的大嗓门女人不在,医疗室便沉寂得如无波的死水,狄妮的影子照在床上,长长地延出一片黑色漩涡。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再耀眼的阳光也抵达不了她的眼底。

        头依然疼得厉害,狄妮已经学会和这种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共存,且把它当作锻炼意志的苦行。

        【狄俄尼索斯】靠着模仿人类的活动在世界上行走,她并不喜欢在舞台上披上角色的皮囊,时间越久,那层假面会紧贴着她的血肉,她将越来越无法看清真实的自我。

        演出完《第四夜玫瑰》,她就会像露娜一样不自觉带着少女的楚楚可怜和多情温柔;看似从《镣铐与酒》中脱身,她的性格却依然留在冷若冰霜的大骑士身上。

        每饰演一个角色,狄妮都会被与生俱来的权能影响,无法彻底脱下身上的戏服。

        所以狄妮宁可舍弃演出带给她的红利,也不愿意再登台拾起那些一点点蚕食着她的虚构篇章。

        她是一支空芯的钢笔,不去注入世界上其他颜色的墨水,就无法写出文字。那些不是她原本的颜色,可她如果停止汲取,就会慢慢褪色、生锈。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在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同样是认真的。你看到的那个做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我,究竟是哪场剧目下的我呢?

        “去排练吧,明天就要抵达红港了。”

        狄妮掀起被子,披上搭在床头的纯白羊绒外套,一边将头发绑成松散的马尾,一边步伐缓慢地推开医务室的门。

        明明推开门的时候没有任何阻挡,她却撞上一片坚硬却滚烫的胸膛,冲击着她视觉的粉红色,是她唯一心甘情愿沾染上的颜色。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肆意栖息在大地上。

        门被挤进来的人反手关上,外人听到顿觉怪异的笑声随之而来,狄妮抵在他西装上的头颅被迫和他的前胸共振,这奇妙的频率让她的心都传出“嗡嗡”的响动,头痛欲裂的感觉也减轻了不少。

        他弓着腰紧紧环抱狄妮笑个没完,把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药水和酒精的味道只在他的鼻腔驻足片刻,柠檬和苦橙叶的甜辛与主体的玫瑰香相互衔接,像身上只裹着薄纱的少女走近他的脑海中。

        只有贴近她的皮肤才能嗅到这种温热却暗含躁动感的体香,对多弗朗明哥来说,这就是她的味道。

        “光天化日之下劫持我,你没看到海面上冰封的那些海贼船吗?”

        他的声音从狄妮头顶传来。

        “老子和那种杂鱼可不一样,想擒住老子,怎么说也得是海军大将亲自来一趟。”

        多弗朗明哥松开怀抱,捏住狄妮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不怀好意地笑出来:“呋呋呋呋呋,倒是你,怎么突然病重到要死了一样,这可比海军大将带着军舰打过来要吓人多了。”

        重点明明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狄妮的注意力却敏感地放在后半部分上,她蹙眉问道:“我很棘手吗?”

        她很少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发脾气,连多弗朗明哥都短暂怔了一下。

        “在因为这种事情生气?狄妮,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

        这句话正中她的雷区,狄妮推开多弗朗明哥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我比谁都清楚我自己是什么样子,如果是来找我吵架的,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多弗也好,忒瑞娅也罢,没有谁能端出一副什么都懂的姿态来评判她。

        其实最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确实是狄妮自己。

        狄妮的话冲得像吞了火药,在这番话中诡异地抓到一丝熟悉感的多弗朗明哥马上明白了什么。

        他向前大跨一步握住狄妮的手,把她拉到身前,不顾她的挣扎,单臂将她抱起来转身放在医务室的问诊桌上。

        这次好歹没用权能跟他拼命,情况还不算太坏。多弗朗明哥心里评估了她现在的状况,双臂撑在桌子上和她几乎脸贴脸地对视。

        “呋呋呋呋呋,哪有人会舍得跟你吵架,我们的‘白夜玫瑰’。”

        他看狄妮没有抗拒的前兆,贴在她的耳朵旁边低语道:“我大老远跑过来当然是为了那件事,得不到本金,收点利息总是理所应当的吧。”

        因着他喷在她脸侧的滚烫气息,也因为他提到的这件事,情绪不怎么对劲的狄妮还是红着脸搂住他的脖子。

        她说,别再讲些无意义的废话了。

        多弗朗明哥迅速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头吻上去,带着狄妮的舌头磨蹭她的上牙膛,在她发出来呜咽声后,早有预谋地用另一只手揽住她塌下去的腰贴近自己的腰腹。

        他勾着这块软肉用牙齿轻咬住,吮吸着,和她交换着接过吻的证明。

        这个吻不算凶狠,却足够缠绵,多弗朗明哥确认着她嘴里的每一个角落,是在安抚她,也在安抚自己。

        狄妮把全部心神倾注到这个吻中,她躲着多弗朗明哥追上来挑逗的舌头,在他落空的时候又主动牵着他起舞。

        她听到他愈发粗重急促的呼吸声,手腕传来他脖颈动脉跳动的压感和灼热的温度,狄妮仗着有他搂着自己的腰,亲吻的间隙中腾出一只手去抽他的领带。

        多弗朗明哥抬起一条腿跪压在桌子上,趁势将狄妮放倒,原本压在她后脑的手移动到自己胸口,急不可待地扯开让他胸闷的衬衫,任由那几颗无辜的扣子砸在地上。

        面如桃花的狄妮睁开眼睛瞧着主动拉开自己的男人,她看不见他墨镜下的眼睛,却明白他也在看她。

        几秒钟前还系在他脖子上的桃红领带此刻缠绕在她莹白如玉的手臂上,她绑成马尾的长发落于石灰色的高桌,红与灰,纯白与桃红,极致的色彩对比刺激着房间里唯一注视着她的人。

        常道春水含情,要他说,那些自以为是的诗人倘若知道她动情的模样,肯定得羞愧到当场一头撞死在纸上。

        不过他绝对不会让别人看见她这幅样子就是了。

        眉间蹦出的青筋让多弗朗明哥看起来完全没有平日里游刃有余,他极力克制着什么,咬着牙跟狄妮说道:“这下回过神了吧。”

        狄妮垂着眼眸,摸着他蓬松的羽毛大衣,轻轻一探手就完全陷了进去,她莞尔一笑,拉住他胸前垂下来的吊坠,挑衅般抬眼和他对视。

        她的眼眸明亮得惊人,缓缓掀起眼帘的动作像拂晓的晨星出现在穹顶上,狄妮的声音刻意压低放缓,这有着液体黄金质感的嗓音光听着就令人心头一紧。

        “我要是说没有呢?”

        他听到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衬衫大开的男人抖掉身上披着的大衣,用左手包裹住这只握着他吊坠的莹莹玉手,右手撑在桌子上,避开摊开的红发,支在她的耳旁。

        他笑得张扬得意至极,低沉的声音里满是遏制不住的畅快,他结实的胸肌快速起伏着,散发出让人面红耳赤的荷尔蒙。

        “呋呋呋呋呋,那就只能继续到你回归现实为止了。”

        只有多弗朗明哥明白,狄妮又受到某个人或者某个角色的影响,还沉浸在惯性模仿中没能走出来,曾经深受其害的多弗朗明哥早就练出了一套独门妙招,百试百灵。

        狄妮能意识到自己陷进角色里,就证明她已经清醒了,但她出于某些心思,还在向多弗朗明哥索取着好处。

        对这个男人来说,这又是件他求之不得的事情。拥有【狂欢】的他本就比常人更喜欢随心而动,此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遵从自己的本能,委屈自己可不是他多弗朗明哥的作风。

        只是利息的话,再多点也没关系吧。

        他一只手慢慢解开自己腰腹处仅剩的几颗扣子,附身想要继续吻她。

        “笃笃笃。”

        煞风景的敲门声搅乱了一室旖旎,闭着眼等待亲吻落下来的狄妮察觉到什么,缓缓睁开眼。和她一样,见闻色霸气相当出色的多弗朗明哥也明白了门外的人是谁。

        下一秒这声音证实了他们俩个的预想。

        “小维恩娜,方便的话,我们现在谈一谈怎么样?”

        小(ちゃん)?多弗朗明哥夸张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他用这平添不少阴郁的表情质问着狄妮。

        她直腰起身轻吻他的嘴角,坐在桌子上回答外面的人:“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库赞先生。”

        “问一件事就好,不至于再给我记上一笔账吧。”他苦恼的声音传过来,让狄妮面前的短发男人狐疑起来。事情?这两个人之间能有什么可谈的事情?

        狄妮心中警铃大作,她明白库赞要聊什么了,只有那件悬而未决的事情值得他特地跑过来问她一次。

        这下子看不见她的脸,应该能一口气说出来了。门外挠头的库赞破罐子破摔一样跟狄妮嚷嚷道:“那天晚上你说别叫你维恩娜,还没给我个明晰的答案呢。”

        没来得及阻止他开口,狄妮看着多弗朗明哥铁青着脸掰碎了听诊桌的一角,一言不发死盯着自己,登时有了种骑士抒情诗中偷情被丈夫发现的贵妇人的体验感。

        真不知道是“与海军一门之隔跟海贼谈情说爱”荒诞一点,还是“疑似与海军有染被海贼发现”更具戏剧性。

        漩涡中心的狄妮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揉着涨痛的太阳穴,头疼感又卷土重来。

        男人才是世界上最麻烦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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