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七章 荀令君之逝兮（六）

　　高顺坐在荀彧对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荀彧和曹操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高顺最终还是觉得自己不能作壁上观。如果荀彧最终没能改变早逝的命运，那自己一定会抱憾不已。

　　想要劝阻曹操打消称魏公的念头，这实在是不可能之事，那么只有从荀彧这里下手，设法改变荀彧的想法了。

　　尽管之前想好了各种说辞，但是等入了荀府，高顺才发现，自己竟是无从开口。

　　是啊，自己想到的这些说辞，郭嘉他们恐怕早就说了无数遍了吧。郭嘉等人，无一不是口若悬河的善辩之士，他们都始终没能打动荀彧，自己又怎么能劝的了他？

　　“长恭，请慢用。”见高顺迟迟没有开口，荀彧也并不着急，端起一杯热茶送到高顺面前。

　　“谢过文若了。”高顺本是来劝人的，可如今却一言难发，不免有些讪讪。

　　“文若……”这样一直拖着不是办法，既然自己来了，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喝茶，“文若难道当真以为，你自己可以阻住曹公不成？”

　　“阻不住。”面对高顺的提问，荀彧否认得倒也是直接，没有丝毫遮掩和辩驳。

　　“只不过，就算拦不住，也还是要拦之。”荀彧说得十分随意，却也能够从中听出坚定不移的意志。

　　“就算文若兄拼了命阻挡此事，可是你想必也很清楚，我们的主公曹孟德最终还是会当上魏公。文若兄费尽心思，和主公交恶不说，甚至会因此丢了性命，可最终很有可能只是做无用功。这样，值得么？”高顺还是费尽一切心思，想要劝解荀彧改变心思。他不断地斟字酌句，考虑着该如何说才最合适。

　　“不值得，但是仍要为之。”荀彧依旧是淡然地答道。

　　高顺有些无奈了，荀彧根本不和你争辩什么。你问他能否阻挡曹操，他说不能，你问他这样做是不是值得，他说不值，然而在不能和不值之后，他始终要加上一句仍要如此，摆明了就是告诉你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但我就是要这样做，绝对不会改变心意。

　　面对这样的荀彧，高顺还能用什么话语去进行劝解？

　　高顺陷入了沉默……

　　“文若即使不为自身考虑，也始终该为颍川荀氏着想吧。文若如今身为荀氏家主，万一有所不测，荀氏一族怕也要受到牵连啊。”想了许久，高顺突然想到，或许可以从家族这方面作为突破口，试着劝服荀彧。

　　像荀彧这等出身于名门世家之人，或许不会如何看重自身的安危，但想必也很重视家族的兴衰。古人重视家往往更甚于重视国，用家族的兴衰作为理由进行劝说，或许可行。

　　颍川荀氏现在虽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望族，但是到了晋朝完全就没有音讯了。高顺虽然对晋朝的历史并不怎么了解，但在他模糊的印象中，晋朝的士族应以王、谢为首，其次则是桓氏、谢氏等一干家族，然而其中并无荀氏。想必在荀彧、荀攸死后，颍川荀氏就开始逐渐没落了吧。

　　听闻高顺谈及家族，荀彧眉目间倒确是闪过一丝惆怅之色，只不过他也并未因为高顺谈及荀氏的兴衰而改变主意。

　　“曹公虽然可谓权倾天下，但以颍川荀氏现今的地位，曹公想要将其铲除，恐怕仍旧是有着诸多顾虑。曹公日后即使真的将我除去，也绝不会对整个荀氏下手。不过荀氏的下一代之中，确实没有可堪重任之人，如若在我死后，荀氏仍然没有什么杰出俊才出现的话，或许确会就此沦落吧。”荀彧以手扶额，微微叹道，“不过事物兴衰，皆有定理，如若荀氏当真无法避免衰落的命运，那也是命数使然，反正届时我早已成为一抔黄土，有何必在眼下去太过纠结。”

　　高顺真的无话可说了，家族的荣宠虽然重要，但和汉室相比，在荀彧心中的地位竟然还是差了一截。

　　不过这也让高顺更为敬佩荀彧，这个时代，太多人将家族置于国之上，为了家族的兴盛而无视甚至损害国家的利益。荀彧能为了汉室而将家族放在一边，实在是难能可贵。

　　可正因如此，高顺才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文若刚才也说了，事物兴衰皆有定理，那么汉室衰落而曹氏兴起，也是正常之事。以文若之智慧，想必不难看出曹代汉兴乃必然之势。正所谓国之兴替，天命所向，文若又何苦如此执着，定要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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