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六章 荀令君之逝兮（五）

　　“陛下！”见到华歆有些抵挡不住天子的气势，甚至有被天子斩首问罪的危险，曹操横跨一步，出列说道，“称魏公一事，乃臣之本意，华子鱼只不过传达臣之意愿。荀尚书称华子鱼罪当问斩，可若华子鱼有罪，臣是否与之同罪？是否也该当斩？”

　　一片寂静，紧接着转为一片哗然。

　　曹操，竟然如此坦荡荡地将自己的野心在朝议之时，面对天子陈述而出！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曹操目无君上，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狂妄到已经全然无视汉室的地步。

　　曹操的彻底摊牌让荀彧脸色铁青，如果只是华歆使劲蹦跶，那么荀彧可以不顾其背后的曹操，请求天子将其处死。可如今曹操亲自出马，向天子进行逼迫，自己难道能拿曹操怎样么？

　　见到曹操那略带凶恶的表情，汉帝的身体情不自禁的打起哆嗦来，十年来每日都受着曹操的威逼，天子以在潜意识中形成了对曹操的畏惧。

　　虽然每时每刻，天子都想杀了曹操，夺回自己的权利。可是恨归恨，天子对曹操的恨意并不能减轻他对曹操的畏惧之情。

　　如果只是面对曹操的爪牙，汉帝或许还能显摆出自己的天子威仪，但是曹操亲自出面，汉帝便有些不知所措了。

　　曹操虽然说出“臣是否与之同罪？是否也该当斩？”的话语，可是汉帝敢说“是”么？刘协甚至怀疑，自己如果说出一个“是”字，或许数日之后就会被撵下龙椅也说不定。

　　惶恐之间，汉帝将求助的眼光投向荀彧。此时此刻，汉帝只能指望荀彧能和曹操对抗了。

　　荀彧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并不愿直接和曹操发生冲突，但是到如今，他也已是避无可避了。

　　只要他内心对汉室的忠诚还在，那么荀彧就不可能在曹操面前退让。

　　荀彧对曹操行了一揖，说道：“曹公有功于社稷，如今官拜丞相，兼领大将军之职，已然位极人臣，权倾天下，又何必行悖逆之举，徒惹骂名，为天下人所唾弃呢？”

　　曹操听着荀彧的话，心里也是十分难受。自己能获得如今的地位，荀彧绝对是居功至伟，可如今，辅佐自己十几年的功臣就站在自己面前，言之凿凿地指责自己，这种感觉无论换做是谁都不会觉得好受。

　　自己和荀彧之间，再也回不到当初君臣相知的时候了，别说自己称魏公一事势在必行，就算现在改了念头，不想当这个魏公了，可自己和荀彧之间始终是没有什么和好的可能了。

　　“封公一事，乃是对我这十年来所立功劳的正当褒奖，何来悖逆之说？”面对荀彧的指责，曹操也没怎么搭理，只是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为天下人所唾弃？正所谓国失其鹿，能者得之，古今皆然。像商汤、周武、汉高，哪个不是叛逆之臣？又有哪个不是为人所称道的开国之君？哪怕残暴如秦始皇，最多也只能说是毁誉参半罢了，也没沦落到为天下人唾弃的地步啊。

　　当然，这种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虽然现在曹操权势无双，可这些悖逆的话语一旦说出来，恐怕天下的儒者贤士们都要背弃自己而去了。

　　最终，今日的朝议还是以不欢而散告终。曹操出面，华歆的性命自然无虞，可是荀彧锲而不舍的阻挠，也使得曹操称公一事毫无进展。

　　据说，曹操在回到相府之后，大发雷霆，把自个房间里能砸的东西几乎都砸了个精光，就连前去劝解的卞夫人也被狂怒之下的曹操给扇了一耳光。

　　俗语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如今曹操虽然不是天子，但是却拥有着天子以上的权威，一怒之下，后果自然不可小视。

　　荀彧如此坚决和曹操作对，怕是不得善终。

　　虽然汉帝刘协和一些保皇派们都乐观而天真地认为荀彧足以对抗曹操的威势，甚至有朝一日能够逼迫曹操还政于自己。可是有识之士都看得出，荀彧绝对撼动不了曹操。

　　曹操现在之所以还能容忍荀彧，是因为心中旧谊尚未退尽，等到曹操对荀彧忍无可忍的时候，他想要杀荀彧，可谓非常容易。

　　像郭嘉、程昱一些和荀彧交好的谋士，这些天往荀府跑了不知多少次了，所有人都想劝荀彧不要和曹操继续作对了，否则绝对无法善终。

　　但是没有人能劝动荀彧，就算是莫逆之交，也无法改变荀彧心中的信念。

　　和曹操对抗是必死之局，郭嘉他们看得出来，荀彧难道会看不出么？只不过，君子立于世，有些事不得不为。郭嘉他们跟随曹操站在汉室的对立面，那是他们的志向，荀彧不会去要求他们改变。同样，荀彧也不会因为自己有性命之虞，就接受郭嘉他们的劝说从而改变自己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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