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血字
“徐茹，”老华口中喃喃道，望着女子没有一色血丝的脸庞，内心有莫名的悔意。
身下的女子听到了这名字，力气渐渐多了起来，眼中的神采在刹那汇聚。
“咳咳，张家村的事情...我希望有个了断，”徐茹轻轻说着，贴在身上的手慢慢抬了起来，靠在了老华在她肚子上的手，“还请借你的血一用，我想...写一封信。”
老华闻言，在徐茹的鹅黄衣裳撕开了一片掌心大小的衣角。
同时抬起右手食指，咬破了口子，血泡冒着流落在女子的左手手心。
徐茹看不见，不知是生机渐渐磨尽，还是黑夜的暮色太过浓郁。
可她终究是拿起了老华递过来的血和衣角，用食指沾血，在衣角上一撇一划了起来。
一会儿的功夫，衣角就已被徐茹的食指划上了扭扭捏捏十数个字。
徐茹叹了口气，感受到身后少年始终拥着她的身子。
“我五年前落榜，连秀才能未选上，京城的刘家二小姐...一直是我心中放不下的梗。”
老华眉头微皱，可也没有打断徐茹的话。
“我自幼丧父，娘亲也在我十岁的时候劳累过度病逝。”
“是二小姐在街边收留了我，我那时候已经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闺房中，睁开眼的第一幕，就是二小姐充满关怀的眼神...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徐茹语气充满了感伤，眼角已经滑落了些许泪珠。
“我在刘家当起了下人，一直到了年方十五，我自愿离去刘家。”
“我想考取功名，我想报答恩情，我更想...风风光光的迎娶刘家二小姐。”
“可谁曾想到，我竟是被进京的水淼看中，被强行从我的茅舍拖到了他的府邸中。”
徐茹说到了这里，脸上少有地激动了起来，肚子那处箭伤，更是重新涌出了鲜血。
老华连忙按压了下去，内心却早已天翻地覆。
“我...咳咳，我求求你，”徐茹已是声嘶力竭，手里紧握着衣角，“我身上唯一的事物，求求你，把它交托给京城的二小姐，我此生...便再无遗憾。”
徐茹的话语逐渐小了起来，眼睛被渐渐沉重的眼帘合了起来。
只有最后一段不知是对谁诉说的话语，随着徐茹的口中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响。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到了最后，徐茹的双手陡然垂了下去，一片带血的衣角也随之挣脱，滑落在了冰冷的石洞地板上。
一片寂然。
石洞有水滴从顶端落了下来，时间在缓缓流逝。
老华沉默了半晌，许是下了什么决定，抱着徐茹的身子，缓缓走出了洞口。
水帘的哗哗声再次清晰了起来。
老华淌入了水中，抱着徐茹的身子就这样一步一步涉着水，走着。
潭水漂浮着十数具尸体，潭水边缘的土地上亮满了无数支火把。
火把上的火焰随着微风摇曳不定，映衬着周遭上百道岿然不动的身影。
老华在潭水中看清了前方，除了把周围森林连成一片铁墙的骑兵，还有四道散发着骇然气息的人影站在了潭水的边缘。
火把上火焰照亮了他们的脸庞。
老华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浓浓的惊惧之色，尤其是瞧清了他左臂满是鳞片的光泽之后，立在了原地没有妄动。
老华苦涩，嘴角嗫嚅。
“终究是...寡不敌众啊。”
老华抱着徐茹的身子来到了那四道人影的面前。
把徐茹轻轻平躺在地上，老华静静地站在了那四人的面前，没有动作。
当首一人，那高大的人影，整个遮住了面前少年的身体。
那高大人影俯身看着这少年，再看了那地上的女子，一时却不知如何决定。
却是身后的红萝走了出来，弯腰附身看向那女子肚子上的箭矢。
红萝撇了撇嘴，歪头朝着那高大人影说道：“是郡主的人马误伤，这小少年可什么也没干，傻大个。”
“够了！”那被称为傻大个的人吼了起来，“我是武广，水淼郡主麾下三大武将之一。”
红萝却不管不顾：“傻大个，这少年是万万不可就地处决，没准儿这水上的尸体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呢。”
武广也不是斤斤计较之辈，没有理红萝，扭头看向了少年。
“随我入郡主的府中，是生是死，由他判定。”
这四人虽十分诧异这少年能一己之力灭杀了郡主的十数人马，可在他们看来，也不算太过出奇。
眼下之事太过复杂，看那小妾肚中的箭矢，显然是被误杀。
一切...还是交由郡主自己定夺吧。
武广想着，看着那少年此时乖乖地站在面前，内心不由安定起来。
大手一招，身后十数米就有一个身披重甲的人影跑了过来。
少年的双手被一捆麻绳绑在了身后，由始至终没有反抗。
鉴于这少年隐隐的威慑力，武广不放心交由他人看护，便举起那少年的衣襟，整个把他扛着了自身的肩上。
“回城！”武广朝着身后的无数骑兵吼道，便率先走了起来。
红萝以及其他三个人跟着武广后面，也没有说话。
森林屹立的无数骑兵，如流水般，纷纷掉头朝着一处方向行进起来。
这些骑兵展现了极高的技巧，化为两道洪流，给四个人腾出了足够宽敞的道路。
三息过后，待前方完全空旷起来，这四个人由走变跑。
不过眨眼间，四人脚下陡然化为虚影，地上的石子随之震颤。
老华此时在肩上感受到骤然加快的速度，旁边骑兵手上的火把也化为火影，在他眼中顷刻拉长了起来。
林中此时只剩下了骑兵，待那四人化为黑点在眼中消失不见，也纷纷策马飞奔。
轰然之声响了起来，潭水震颤，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片森林再无一丝动静。
只有水中的十数具尸体，在夜色中漫无目的的漂浮着。
……
数个时辰后。
清风郡，城中央的清风郡府邸。
老华跪在了铺满了青色石砖的地上，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处颇大的厅堂，正前方有一个稍显臃肿的华服男子立在一张石桌一侧。
男子两旁站了密密麻麻数十人，纷纷没有出声。
老华把视线移了下来，发现石桌上躺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正是徐茹，只是此时身体早已变得惨白，眼睛闭着。
定睛看去，女子的脸庞十分安定，虽然没有了声息，可却能看出，眼角隐隐有泪水划过的痕迹。
华服男子此时痴痴地看着那女子，手里犹自握着一片衣角。
就这样过了不少的时间。
厅堂没有人开口，只有华服男子此时重重的发出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男子十分疲累，抬头望着前方跪着的那个少年，“你...你就做我府中的奴仆，永世不得翻身。”
男子说着就来到那少年的面前，附身下去，看向了他那满是鳞片的怪臂。
“十日后，随我麾下征讨清风郡百里外的乱贼，立功一次，你便能多活一月。”
老华瞧清了男子的面庞，国字脸上满是细纹，鹰钩鼻更显那男子的狠厉，眸子也充满了煞气。
观其面相，也能看出是杀伐果断之人，可为何...老华对这个责罚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没来得及多想，男子转而又站立了起来，左手一招，红萝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只见红萝没有了此前的嬉皮笑脸，似是对这男子也是十分忌惮。
红萝来到了少年的身前，伸出了葱葱玉手，十分轻松的捏散了绑在少年身后的麻绳。
红萝没有说话，从自己的袖口从摸出了一块锦盒。
轻轻打开后，里面呈现出了血色的，拇指大小的蛊虫。
红萝扯开了盖在少年后颈部的衣布，那涂满了红色脂粉的指甲蓦地在少年后颈划开一道口子。
蛊虫被红萝按压进了少年的后颈。
不过一会儿功夫，少年的后颈口子十分诡异的蠕动起来，竟是缓缓地闭合在一起。
男子待红萝完成这动作，挥手让她退回进人群。
“不可逃脱，如若被发现，你身上的蛊毒就会瞬间蔓延，不出数息你就化成一滩血水。”
男子说着，就走出了厅堂。
周围的人群也缓缓地跟着这男子走了出去。
武广是最后一个，他抱着徐茹的身子来到那少年的身旁，对着他神秘一笑。
老华对这一切，感到极为的不真实。
待到厅堂只有他一人，老华慢慢站了起来。
此时天际已见光明，洒下来的晨光让厅堂明亮了起来。
在地上有一片衣角，老华走了过去弯腰捡起。
那一段血字，让老华的身影定格，久久未能动起来。
‘撤回赋税法令，就当是你欠奴家的生辰贺礼，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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