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故人，崩溃（一更）
流云国的酒楼，人声鼎沸。
二人落座在正中的座位上，桌上一壶酒，几盘香味扑鼻的小菜。
蓝叶手中握着筷子，闲地无聊。
对坐的雪梅公子目光温和地观察着她，“怎么了，不合胃口？”
“不是，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儿一直没办。”她将在山道上挖出来的白布拿出来。
被折叠整齐的白布已经沾上了泥渍，大概是埋在地里许久的缘故。
蓝叶看了两眼，不禁黯然神伤，“说真的，那些兄弟在我从天牢里出来时，特别交代过，让我帮忙照看他们的亲人。”
雪梅公子将其摊开，只瞧见白布上面，血渍斑斓的字迹。字迹很密，密密麻麻地吓人。
“我会找人拿银钱给他们！”他不嫌弃白布脏，直接折好塞到了袖子里。
蓝叶感动一笑，“谢谢你，雪梅公子，上面的银钱，到时候我会还你的。”
雪梅公子并不想她那么见外，只是内心深处有不得已的无奈，可他偏偏让蓝叶没有任何内疚的想法，只答应了一声好。
他们两人在那酒楼里坐着，本想吃完饭，就去皇宫，见吴淑妃。
但是完全没有料到的是。
酒楼里，他们会撞见一个人。
蓝叶听见那清脆如黄莺的声音时，心里是好奇的，激动的。
她那双忧郁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窗前的那个女子，那个熟悉的侧脸。而且，她拿着筷子，大有要扑过去，将那小姑娘抱紧的念头。
窗前，挨着坐在一白衣锦袍男子身旁的姑娘，就是……就是一直陪着她的小葡萄。
“葡萄，是葡萄？”蓝叶放下筷子，眼角眉梢皆有笑意，如果可能的话，她一定会冲上去。
可是她欣慰地来到葡萄的身后时，叫出她的名字，那姑娘却有些迷惑地转过了脑袋。
目光从上扫到下，却丝毫没有觉察出那坐着的小葡萄的丁点儿笑意。
葡萄回转过脸，压抑地轻声问，“你……你是谁？”
蓝叶兴高采烈地抓住了葡萄的手，她已经顾不得对方在开什么失去记忆的大玩笑。
可是，老天残忍。
那并非开玩笑。
她身旁坐着的那两个男子，一个皱纹已经爬上了眉梢，黑色胡须紧紧地贴在嘴角。另一个男子，还很年轻。举手投足之间，皆有大侠风范。五官立体，眼神明朗，神采斐然。
她抱住小葡萄不久，身后那年轻男子就冰冷地问了一句话，“姑娘是葡萄姑娘什么人？”
蓝叶听到对方的询问，这才松开了两手，目光欢快地回以一笑，“葡萄是我的小丫鬟，也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姐妹。”
“姐妹……”听到这两个词时，那坐着的年轻男子紧握拳头，突然朝着蓝叶的脸颊袭来。
雪梅公子望见，一个大掌阻挡了拳头。
年轻男子眼睛微眯，愤怒一下，又恢复了喜色，“师兄！”
雪梅公子听到这两个字，目光正对着看过去，也诧异了许久，半晌，笑意微漾，伸手便抱住了眼前那个年轻的男人。
“千旋，你……”一回头便看见那坐着，端着茶杯的中年男人，“二师父，你……你也来了？”
这一位便是无缇门掌门的兄弟明笑南，在无缇门，他的声望仅次于掌门。
明笑南嘴唇一动，笑开了，“雪梅，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碰面！”
雪梅公子也笑，“是啊，许久不曾回去了，看见二师父和千旋师弟，雪梅心里真的很开心。”
这三人因相识，所以片刻就笑着聊天了。倒是蓝叶，可怜巴巴地杵在那里，一头雾水。
若非雪梅公子突然望见蓝叶，恐怕蓝叶真的要尴尬死了。
他站起来，单手指着蓝叶，“二师父，千旋师弟，这一位是蓝崇丞相的女儿，蓝叶姑娘。”介绍完，又突然皱眉冷漠地看向明千旋，“师弟，刚刚你为何要向蓝叶姑娘出手？”
蓝叶也纳闷，上前两步，“是啊，为何公子要对我出手？”
明千旋厉声拍了下桌子，端着茶杯大喝了一口，而后冷声道，“此地太过张扬，一会儿我好好地……同蓝叶姑娘说！”
他眼神凶恶，语气生硬，一字一句，就好像要将蓝叶活剐了似的。
那目光，让蓝叶禁不住全身冰冷了起来。
当然，更加诧异地是，自己那从小跟着的丫鬟小葡萄，竟然……竟然一脸茫然地往那名叫千旋的年轻男子身边挤。
甚至全然忽视了蓝叶，
蓝叶越不解地坐过去，伸手想要拉小葡萄的手。
葡萄一噎，神色不安，“姑娘，痛……”
蓝叶大概是太奇怪了，所以才不小心用力抓住了对方。
力气一大，葡萄也就痛了。
“葡萄，我是小叶儿啊，我是你的小姐啊，你……你怎么不认识我了。”蓝叶目光哀伤。
可她想要伸过去安慰的手，被那明千旋放置的剑阻挡住了，“蓝叶姑娘，葡萄的事儿，我们一会儿再说，请你不要说莫名其妙的话来刺激她！”
蓝叶哽得说不出话来。
雪梅公子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愁眉苦脸，便替其打抱不平，“师弟，初次见面，你难道非要动用武力么？”他不解地看了一眼葡萄，“葡萄姑娘究竟生了什么事儿，蓝叶姑娘并不知情！”
“哼，既不知情，就不要过问！”明千旋气坏了，拉着葡萄的手就往酒楼门口行去。
他身后的父亲明笑南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也放了手中的酒杯，惴惴不安地向雪梅公子使了个眼色，“走，我们出去说吧！”紧跟着追上了明千旋的步伐。
蓝叶看着明千旋带着葡萄去了林郊，四周差不多无人的时候，才停下了脚步。
他蹲下，特别温柔体贴地对葡萄笑道，“小葡萄，你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葡萄点点头，语气甜美，“夫君不要走远了，我就在这儿等你。”
“好！”明千旋抬起手掌，抚了抚葡萄的脑袋，这才慢步起身。往蓝叶这边来的时候，几乎没有预料地拔剑对向了蓝叶。
蓝叶身形一转，削过去的剑落空。
“公子想干什么？”
明千旋怒道，“如果可以，我真想杀了你！”
蓝叶怵。
雪梅公子紧握血骨扇，怒地打开，“师弟，你若再如此鲁莽，别怪师兄不客气！”
“师兄，你……你怎么能跟这个女人在一起，你……你知道她有多狠、毒么？”
蓝叶听得糊里糊涂，不觉眉梢一扬，“公子此话是什么意思，请你把话说清楚！”她推开雪梅公子的护佑，眼神犀利，“葡萄究竟生了什么事儿，公子又为何要说我狠、毒？！”
那明千旋呼呼收剑背后，语声冷冷。而后痛苦呜咽地将手指定向身后乖乖坐着的葡萄，“你既然是葡萄姑娘的主子，那你离开，为何不将她带在身边，你可知葡萄姑娘在流云国受了多大的苦么？”
蓝叶越不明，咬着嘴唇，有些心伤，“葡萄……葡萄生了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要我一件一件地说给你听么？”明千旋愤然上前，又要动用武力，最后看到雪梅公子那紧张的脸颊，便再次叹气地收了拳头回来，“蓝叶，我不打你，打你我都觉得恶心！”他回身不想再说。
蓝叶气急，跳起来，从对方头顶飞过，而后伸手拦阻，“公子，把话说清楚再走，葡萄……葡萄怎么了？”
明千旋隐忍着没说话，“这不再是你的事儿！”他目光凉凉地看向蓝叶，伸手将坐在那里的葡萄拉了起来，“葡萄，走，我们回家！”
“好，夫君，回家！”葡萄笑得特别天真，两手死死地拉住了明千旋的胳膊，仿佛特别依赖对方，有种莫名的喜悦。
可蓝叶不高兴了，伸手便将葡萄从明千旋的怀里夺了回来，“葡萄，你跟这个陌生男人去哪里，哪，跟我走！”
蓝叶的举动，彻底让明千旋生气了，对方直接拨了长剑扑向蓝叶，雪梅公子忧心忡忡，一个箭步，便同那明千旋打斗了起来。
年纪稍大的明笑南，处事冷静睿智，眼见得此局混乱，便将手中的剑拔出来，往缠斗的二人一扔。
长剑活像有了生命似的，围绕着二人在其中晃了一圈，随之再沿着反方向奔来，直刺碗口粗的松树。
“好了，你们师兄弟二人一见面就打，成什么体统！”明笑南闪电般地入得二人之间，空手夺下了二人的兵刃。
血骨扇和长剑同时握在了手中，他啪一声，将兵刃扔到了地面，“好啦，你们住手！”
灰头土脸的二人，只能为了各自的心上人，住了手。
明笑南见他二人不再打架，这才走向蓝叶姑娘，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话，“蓝叶姑娘，葡萄姑娘受了很大的刺激，她只能跟着吾儿一起，否则只怕对她孩子不利啊！”
“孩子？”蓝叶一听傻眼了，松开葡萄的手，就冲上了明千旋，“喂，你喜欢葡萄我可以理解，可你要迎娶她，总该同我打声招呼是不是？如今她肚子里有了孩子，你是不是应该负责任？！”
被冤枉的明千旋也痛苦地叫嚣道，“什么叫我的孩子，蓝叶姑娘，你真的太可恨了！”他重重地拉过了葡萄，“她……当初就是你没有将她带在身边，所以才让她在流云国孤苦伶仃。你知道么，她在几个混、混的手里，被关在笼子里贩、卖，他们将她的手和脚拿铁链绑着。那些混、混折、磨她，打她，骂她。若不是……若不是我和我父亲来到流云国，撞见，她只怕早就死了？”
步步紧逼蓝叶，直逼得蓝叶泪水磅礴。
“不过，我救下她以后，还了解到，那是她被转、卖的第三次。之前，她还被卖到过青、楼，而我，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那四个字，小姐救我，小姐救……我。”明千旋或许对葡萄心存怜悯，又或者被葡萄产生了不可描述的爱意，以至于他才这么愤怒不已地替葡萄出气。
“蓝叶姑娘，现在她神智不清，肚子里也有了孩子，如今她只认我，你若非要带走她，请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即便……即便你同雪梅师兄有什么了不得的干系！”明千旋咬着牙齿，放下的手因为父亲的阻止在颤。
手腕上的疼痛，比不上心上的愤怒。
“夫君，夫君别哭，夫君不要哭哦。”葡萄伸手，紧紧地抱住明千旋的胳膊，而后小脸撒娇地蹭了蹭。
蓝叶看到葡萄的举止以及她目光里不为人知的落寞时，脸上再次扑面。双眼迷糊，看不清任何物体。
她趔趄地退了两步，幸好雪梅公子将她扶住了。
随之，她双膝朝着面前的明千旋一跪，“公子，你说得对。当初是我，考虑不周。让葡萄受了那么多的苦，都是我的错。现在得你相救，又得你照顾，我非常感激。若是不弃，还望公子能够照顾葡萄一生。只要公子答应，蓝叶就算欠了公子一个人情，今生，公子让蓝叶做什么，蓝叶便做什么！”
明千旋看着那蓝叶能伸能屈的表情，大为惊骇，眼神也没有刚刚那么地犀利，语气也略微柔和了些，“你放心，我已经决定，迎娶葡萄为妻，今生今世，都不会抛弃她。不过，我这么做，并非想要你做什么，只是因为我爱葡萄，我……喜欢她！”
葡萄握着明千旋的手，貌似也震颤地动了下。或许这样类似表白的话，她也听懂了些吧。
蓝叶双眸泪花闪烁，她感激涕零地朝着明千旋磕了三个头。
在以前，她从来不相信什么所谓的爱情，可现在，就在跟前，她却见到了如此痴情的男子。只一句喜欢，便可以包容妻子所有的一切。
她跪他，除了感激，另外一层，还是源于心中的敬佩。
她甚至无耻地想，葡萄经历了那些事儿，或许也是自己的福气，因为这世界上，给了她一个幸福的倚靠。
倚靠便是眼前这明明怒火滔天，却全身闪耀如星的男人。
“父亲，我们走！”明千旋搀扶着葡萄，慢慢地离开了此地。
那明笑南快步走到蓝叶的身旁，有些尴尬地伸手，“蓝叶姑娘，你起来吧，说起来，此事儿也并非是你的错。千旋偏执，请你不要责备于他！”
蓝叶擦了把眼泪，笑着站起来，“不，真的是我的错，他骂得很对。当然，我也感谢上天，葡萄能够遇到这样好的归宿，我真的很感激。哪怕……哪怕今日真的被打了，也是值得的。”她哭笑不得得看向明笑南，“前辈，这次你和令公子帮了我一个大忙，此等大恩，蓝叶铭记于心。”
“呵呵，蓝叶姑娘这么说，老夫可真是受宠若惊啊。”他拱手朝着蓝叶行了个礼，“多谢蓝叶姑娘大人大量，原谅小儿刚刚的冒犯！”
就这么，此结算是化了。之后，三人便找了个地方，闲坐。
雪梅公子看着明笑南，有些好奇地问，“二师父这次怎么会来流云国的？”
“哦，是这样。你师兄到现在都没有回无缇门，所以我便来看看。”明笑南拍着膝盖，目色柔和地说，“原本，我和千旋还在想如何入宫呢，现在好了，雪梅回来了。这……这恰好可以让我们同你师兄见个面，当面问一问。另外……另外我还想见见你的母妃。”
雪梅公子之前就知道，自己的二师父同自己的母妃是朋友关系，年轻时二人经常在一起的。
现在，既然来了流云国，也自是要同吴淑妃见个面。
雪梅公子听此，嘴唇上虽然在笑，心里却有些害怕，因为当初他离开流云国时，就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而原本将自己的母妃带出来的他，却也是无可奈何。
他的努力，终究只是付之一炬。
同明笑南分别后，蓝叶和雪梅公子便租了两个房间歇下了。
雪梅公子在房间里，苦恼。
蓝叶也睡不着，这便出门找他。
见他屋子里，还亮着光，心里大喜。
咚咚咚。
雪梅公子起身开门。
就见着冲他微笑的蓝叶，一手还拿了酒壶和两个酒杯。
“哪，我睡不着，过来找你说说话！”
雪梅公子笑着点头，而后拉开门，放蓝叶进去。
两人坐下，心酸地喝了几杯酒。
不过各有心事儿。
蓝叶抬目，看他神思迷茫，不禁关切地问了两句，“在想什么？”
对方笑答，“没事儿。”
“我好不容易陪你来闲聊，你何苦要闷在心里呢？”蓝叶一眼看穿他，“而且我来这儿，其实也是有事儿想同你说。”
“我……”雪梅公子怔愣了半晌，这才捂住嘴唇，抑制不住悲伤地说，“其实，我之所以会到东越国去找你，也只是因为我从皇宫里逃了出来。”
“逃了出来？”蓝叶震撼地问了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
“其实我没有同你说真话，当初正是因为我母妃知道，我要去边塞救你。所以才想同我一起出宫，去找你。”他耐心地解释了这件事儿，“我母妃在知道你的父亲是蓝崇丞相以后，特别着急。她非常想要去见见蓝崇丞相。只是……只是我带着母妃逃离的时候，却被父皇现了。他……他不知因为什么，宁愿将我和母妃射、死，也不愿意放我们出宫。”
“所以你担心这其中有什么你不知道的秘密？”蓝叶听明白了他的话，“那这次入宫，去见你师兄，是不是也会有问题！”
“是，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雪梅公子孤寂的眸色里透着烦恼。
蓝叶将手搭上了对方的肩膀，出于朋友的关切之意，她安慰着说，“你别担心，我……我陪你一起入宫！”
雪梅公子听此，立刻摇头否决，“不行，你不能入宫。当初父皇已经将你给配边疆了，若是你此刻出现，父皇定会对你不利。”
不错，当初蓝叶深陷天牢，是因为被流放，才有了出宫的机会的。现下又让她入宫，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可是你呢，你……你怎么办？你父皇他要是……要是……”蓝叶特别焦急他的安危。
雪梅公子片刻，又恍若清风的一笑，“相信我，我能自己解决好的。”
“可……”
“你放心，我会带我母妃出宫，来见你。”雪梅公子将手中的血骨扇轻轻一推，“到时候我若没有危、险，就找人将这血骨扇带给你。”
蓝叶凝眉，觉得此事儿还是很有危险，所以不由得再多问了一句，“那若是你有危险呢，我……我要怎么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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