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知道了源明安的身份，赢追风看源明静的眼神愈发不善。源明静当没看见赢追风的眼神，端起手边的茶水，若无其事的抿了一口。
“既然源明安是与国师一同来到中原，这事交由国师处置，不是更好？”赢追风刚才就在盘算怎么让龙舞夜从此事中脱身而出，如今他已盘算好了，巴不得把源明静给推出去。
可皇帝算盘早已打好了，他冲着赢追风微微一笑，摇头道：“源明安是得交给国师处置，但源明安自东瀛而来，蛊惑太后，判罪还得大理寺。”
赢追风自然不是个怕事的人，把源明安交由大理寺审问，是他职责所在。赢追风应道：“大理寺领旨。”
没等赢追风要替龙舞夜开口，皇帝抢先道：“源明安出自源氏一族，是与国师不相上下的阴阳师，身负奇门诡秘之术，宫中能与之抗衡的人少之又少，还得让镇妖司出面。”说着，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龙舞夜。
龙舞夜自知逃不过，皇帝的心思他能窥探一二，自然是想像上次一样借刀杀人，上次他侥幸死里逃生，定是让皇帝失望了。这一次，于皇帝来说又是借刀杀人的好机会，皇帝不会放过的。不过龙舞夜不在乎，因为有人会为他出头。
果然，又是赢追风挡在了龙舞夜的面前：“陛下，龙大人自去年平定倭乱后身体一直不好，源明安不过区区一名阴阳师，没那么大本事，相信国师定能制服他。”
龙舞夜低着头，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帝脸色微沉，面上带着一抹冷酷笑意，他轻轻扣了下扶手，伺候在一旁的喜公公连忙将一个锦盒递给了皇帝，皇帝道：“赢爱卿何不问问龙大人的意思呢？”说着，皇帝打开了锦盒，一枚乳白色的龙珠静静地躺在绒布上，似乎在等着人拿走它。
龙舞夜目光凝住，悄悄握紧了双手，又是一枚白龙珠，他怎么能拒绝呢？
赢追风看向皇帝手中的锦盒，头一次感受到了皇帝的可怕。
赢追风还欲替龙舞夜推辞，龙舞夜却站起身来，向皇帝行礼：“臣定竭尽所能，为陛下赴汤蹈火。”
“舞夜……”赢追风担心地看向龙舞夜，他多么希望龙舞夜不要答应下来。
皇帝满意地笑着点头，将锦盒递给了喜公公。事情已经安排妥当，皇帝让龙舞夜和源明静各自回去，独留下了赢追风一人。
赢追风恋恋不舍地看着龙舞夜离去的背影，直到人拐过了回廊看不见了，才不情愿地收回了目光。
皇帝沉默着坐在皇位上，看着赢追风，等对方回过了神，皇帝忽然叹息一声，语带怨怒：“追风哥是觉得我对龙舞夜太苛刻了吗？”
赢追风本想点头，可脑海中浮现刚才那一幕，赢追风心道若是与皇帝说实话，怕会惹怒皇帝帮不到龙舞夜，赢追风也未摇头，只道：“陛下有陛下的想法，臣不敢妄自评断。”
皇帝心里愈发不悦，若是赢追风点头，他顶多觉得赢追风还是愿意在自己面前说实话的；若是赢追风摇头，则表示赢追风还是在意自己的想法。可赢追风刚才的那一句，在皇帝听来是要故意与自己保持距离，与寻常君臣一般。
“赢爱卿，蔷薇夫人与龙舞夜的处置是先帝下的，先帝临终前曾交代过我要好生看管她们母子二人，永不得放她们离开金陵城。朕如今与龙舞夜定下交易，只要他帮朕做完九件事，朕就让他与蔷薇夫人母子团聚，朕已是在违逆先帝之意了，难道赢爱卿认为朕做错了？”
“陛下若真想让蔷薇夫人母子团聚，何不成人之美，直接放了蔷薇夫人，让他们母子离开金陵城呢？”赢追风目光灼灼看向皇帝，他愈发觉得皇帝的话不可信了。
向来在赢追风面前和颜悦色的帝王终于被惹恼了，皇帝倏然站起了身，威严地看向自己最宠爱的臣子，严厉地说道：“赢追风，你莫要感情用事，帝王有帝王的决断，赢氏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言罢，皇帝拂袖欲走，却发现这是自己的书房，挥手让赢追风出去。
赢追风恭敬地站起身向皇帝行礼，今日他不仅感受到了皇帝头一次动怒，还深刻地体会到了何为“伴君如伴虎”，他愈发觉得自己不适合待在这帝王城里，他也不适合做赢氏子弟。
雨虽然停了，但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还晴空万里，现在又黑云密布，龙舞夜不由得加快了步子，默默祈祷着在他回到镇妖司后再下雨。
然而，越是走得急，就越会被不想看见的人绊住脚步。
走在龙舞夜身后的源明静唤住了龙舞夜，没几步就追了上来。龙舞夜想避开源明静，刚抬脚要转去另一条回廊，源明静的声音就传了来：“你小时候可不是这般畏我惧我的。”
龙舞夜停下脚步，他也不回头，冷笑道：“国师也说是小时候了。皇宫里每时每刻人心都会变，国师久居皇宫，难道不清楚吗？”
源明静又往龙舞夜那边走了几步，他看向龙舞夜，眼中满是不舍与疼惜：“先帝任我为太傅，教导七皇子读书，殿下该唤我一声老师。”
龙舞夜向着源明静伸出左手，手腕上墨玉手镯黑亮亮地照出了源明静的面容，龙舞夜道：“龙舞夜无时无刻都在尊师重道，不过陛下早已即位，又封您为国师，七皇子也随蔷薇夫人殁于五年前，这一声老师，龙舞夜唤得不合情也不合理。”
“舞夜……”
“舞夜，等下我。”
源明静正要与龙舞夜解释，忽然身后传来赢追风的声音。龙舞夜转过身，见赢追风焦急地往自己这边跑来，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源明静，而后袖起手来，将墨玉手镯藏在了袖中，对着赶来的赢追风笑道：“陛下不是留你说话吗？”
赢追风嘟囔一句：“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着，揽住龙舞夜的肩头，与源明静点了下头，也不管对方是否还有话要与龙舞夜说，带着龙舞夜走了。
源明静一人站在原地，脑中不由得回想起了十几年前的片段。
十七年前，暮春。
皇宫里的蔷薇绽放地绚烂夺目，源明静躬身跟着引路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沿着飘落了蔷薇花瓣的回廊，走进了蔷薇宫。
明艳的蔷薇夫人与皇帝站在水榭中，一齐慈爱地看着被一群嬷嬷簇拥着的小人儿嬉闹。引路的太监让源明静离远一些，莫要打扰了皇帝一家。刚自东瀛而来的源明静处处谨慎，按着太监的话，远远地站在回廊外，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皇子在蔷薇花瓣织成的小径上快乐地玩耍着。
源明静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作为源氏一族的旁支，他的童年里并没有什么快乐的记忆，唯有父亲与母亲严厉的教诲，以及每日操纵式神的训练。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该有的快乐与无忧无虑，直到他看见了这个精致的孩童，他竟能自孩子天真的眼眸里感受到从未感受过的快乐。源明静再也挪不开眼了，他凝神看着孩子，看着跌跌撞撞向自己跑来的孩子，忽然，他感觉到自己被什么抱住了双腿，他这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险些吓得跪倒在地。
年幼的七皇子眯着眼睛，乐呵呵地仰头望着源明静，奶声奶气地喊着：“陪我玩儿好不好？”
源明静努力稳住心神，可瞧见孩子治愈的笑容，源明静心都快软了。若不是赶来的艾姑姑将小皇子从他身边带了走，源明静恐怕会立刻答应下来。
皇帝与蔷薇夫人此时也走了过来，源明静第一次见这两人，就觉得这二人如此的般配，可是那只是他的错觉。
“你就是东瀛源氏一族的阴阳师？”皇帝似乎并不想在宠爱的夫人面前露出威严的气度，他声音与平日比起来要温和了不少。
源明静恭敬地回道：“是。”
源氏一族虽来自东瀛，却是东瀛皇室幕后的操纵者。皇帝知晓源明静的来历，对蔷薇夫人道：“源氏一族的阴阳师是有大智慧的，我想让他做舞夜的老师，薇儿觉得如何？”
蔷薇夫人打量了一番源明静，向皇帝点了点头：“一切就由陛下做主。”
皇帝让人将三岁的七皇子带了来，慈爱地抱起了孩子，对七皇子说道：“舞夜，以后他做你的老师，可好？”
三岁的孩子懵懵懂懂，但他似乎很喜欢源明静，拍着手说道：“好呀，好呀。”
源明静关于蔷薇的记忆，只有两次。
第二次是龙舞夜十二岁那一年。
那一年，雨水多，喜阳的蔷薇开得并不旺盛。整个皇宫，也阴沉的可怕。
这一日，难得天气放晴，七皇子站在一墙蔷薇下，正在欣赏刚刚绽放的蔷薇。源明静远远地看着他，手里摩挲着一枚墨玉手镯，不动一步。跟来的太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源明静道：“太傅，陛下还等着我等回去复命呢。”
蔷薇夫人被带走后，昔日繁华的蔷薇宫只剩下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白衣，站在蔷薇花丛中，如被贬谪了凡间的神仙，清冷绝尘得让人不敢靠近。
源明静没有理会身后的太监，他低头看着手里得墨玉手镯，心想一旦七皇子戴上这枚手镯，那他们俩人之间九年的师徒情分也就此断去了。
就在源明静犹豫之时，欣赏着蔷薇的少年缓缓转过了身，他一如既往地光彩夺目，唯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显出了深深的绝望。
早在蔷薇夫人被先帝下令关押之时，少年的眼中就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欲要救下母亲的七皇子在释出龙息的刹那，就已不再是平日里温雅如玉的少年郎了。
皇帝是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宠妃和皇子显出的真身，所以皇帝惧怕他，甚至命源明静造出了一枚带着灵力的墨玉手镯，希望以此锁住七皇子的龙息。
“老师是来处置我的吗？”七皇子，不，现在该叫龙舞夜，他平静地看向源明静，不反抗亦不挣扎，甚至一步步向着源明静走了过来。
源明静心中有愧，竟往后退了一步，龙舞夜冷冷一笑，停下了脚步。
“大胆妖孽，陛下仁慈待你，留你性命，你不知恩图报，还要造次不成？”太监也是见过龙舞夜显出真身的，那条白色巨龙盘桓于皇宫之上厉声咆哮，吓得诸人胆寒。若非源明静与源明安出手，只怕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会是这条真龙。
龙舞夜淡淡地扫了一眼源明静，那眼神，与蔷薇夫人被带走时一模一样，他注意到了源明静手里得墨玉手镯，问道：“这是老师送给我的吗？”
源明静握紧了手镯，但还是被龙舞夜给拿去了，龙舞夜看也没看就戴在了手上，玉镯瞬间收紧，锁住了龙舞夜的手腕。龙舞夜了然笑了起来：“原来，他说的给我自由，就是如此啊。也是，只有这样，你们才会放心，对不对？”
风起，粉白色的蔷薇花瓣飘飘扬扬地从龙舞夜身边飞过，而后又落在了不远处。蔷薇宫里的那个光彩夺目的皇子，再也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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