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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飞鸢之陨


  (一)

  太和门前,文武百官皆静立于门外台阶之下等待上朝。正值初夏五更时分,天气清爽温和,众大臣倒也颇为舒适。

  约一盏茶的功夫,门内传来三通鼓响,宫内侍卫鸣钟开门,一众官员分左右两列由南到北缓缓而入,而最北边的龙椅之上端坐着的正是当今天子。

  待天子稳坐后,由鸿胪寺唱奏,众大臣按所唱名单依次就位,一时之间场面好不威武!

  众大臣行完大礼后,天子身边的老太监吕公公唱道“有奏章出班,无事退朝!”言罢,左侧打头一人出列:“启禀陛下,老臣有奏!”

  天子定眼一瞧原来是当朝太师,内阁首辅张炳昌,张炳昌是“三朝”元老,位高权重,连先皇都对他礼遇有加。而自己也是十分尊敬他,于是便向身边呵斥人道: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张阁老年龄大了,每次早朝前要给阁老准备好椅子,下次再忘看朕怎么收拾你们。”说完又转头对张炳昌说:“张阁老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张炳昌此时虽然年近六旬,却仍精神抖擞,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只见他深做一辑字正腔圆的说道:“谢陛下,臣认为,孔圣之誉实则太过,随孔子乃儒家至尊,但若延续前朝“大成至文宣王”的称号,实为不妥,天下只有陛下一位皇帝,岂能再有一帝呀?臣请求去其王号,削弱其祭祀标准。”

  话音刚落,群臣面面相觑,首辅的话就像一个爆竹一样“轰”的一下炸开了,谁都知道孔子是儒家始祖,自汉武以后,历朝历代均把儒家视做治国之本,若依张炳昌之言,势必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天子也感到不可思议,这位少年天子虽然性格老成,但这件事情着实棘手呀!看到天子犹豫不决,张炳昌知道天子的心思,于是道:“陛下,臣有本奏,待陛下一看便知。”

  天子挥了挥手,吕公公下台捧起了奏折,拿给了天子。天子打开奏折仔细阅读,原本紧锁的眉头,悄悄轻松了一些,说道:

  “阁老的缘由我明白了,只是这件事情不是小事,还是请诸位卿家再商议商议吧!谁有不同意见可以说出来。”

  一时之间,朝堂里议论纷纷,有认为这样做不好的,也有表示愿意支持首辅的。大约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群臣渐渐的失去了声音。

  天子见状便道:“看来众卿家讨论好了,大家都支持阁老所言,那就……”

  “启奏陛下,臣有不同意见!”这时,人群中传出来一个不同的声音打断了天子的话,众人纷纷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是翰林院编修徐思睿。只见他大步向前,下跪行礼道:

  “请陛下恕臣惊扰之罪,臣以为此事极其不妥,请陛下三思。”

         徐思睿简单明了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如今边境正在打仗,大家应该先把祭祀改革的事情放一放,重点考虑这个问题。

        天子注意到,张炳昌脸色有些难看。

        考虑到老臣的面子,皇帝自然是帮着张炳昌说话的:“前线自有飞鸢大将军坐镇,我等何须多虑?还是说,徐大人不相信飞鸢军的实力?”

         “国事就是国事,边境打的火热,可朝中之人只顾自己的政绩,这不是从前的大明,更不是大家想看到的大明!”

         压抑已久的话终于说出,那种感觉好像是丢开胸口的一块大石头,徐思睿行了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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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徐思睿离去的背影,天子气愤之至,连忙命令左右拿下徐思睿。

  此时张炳昌脸色逐渐恢复,他叹了叹气,向天子说道:“陛下,这徐大人虽然今日之事颇有不妥,但其衷心可嘉,请陛下宽宏大量,饶恕他吧!”

  天子其实本意也没想严惩徐思睿,但是毕竟他朝堂之上赫然顶撞三朝首辅,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给首辅面子。不过既然张炳昌都放下了,那也正好就坡下驴吧!

  于是天子道:“今日徐思睿顶撞首辅,无视朝堂本是重罪,但既然阁老不愿多与他计较,那朕就无需多言,不过徐思睿毕竟有罪,那就罚他本月俸禄减半,以示惩罚。”户部尚书李一杰出列领旨,众臣齐呼天子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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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思睿坐在马车中,马车颠簸的声音让本就心烦意乱的他更加烦躁,他回想起朝堂上很多大臣明明都持相反意见,但是却畏于首辅大人的权势竟不敢发一言!

  想到这里,徐思睿只觉着胸口发闷,他拍了拍车,示意车夫三宝停车。此时五月的兰花已经开满了帝都,清新的花香也让徐思睿心情有了些许好转,就连步伐似乎也轻快了很多,不一会就到了自家宅院。

  此时的徐宅大门外开,几个下人正在打扫院落,庭院正中央一个青布素衣身材清瘦的老人正在一边指指点点。徐思睿刚刚踏进门,他急忙跑过来说道:“公子怎么自己走回来了?肯定是三宝这小子贪玩,忘记去接公子了,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他。”

  徐思睿连忙摆摆手:“三宝他去接我了,闫叔千万别动火,只是我觉着很闷,自己走走罢了!今天中午不要叫我吃饭了,我想睡一会!”

  闫叔也看出来徐思睿今日脸色不好,便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走开了,徐思睿看见闫叔的背影竟也有些弯曲,他想起闫叔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常舞刀弄枪之人呀,如今不过安稳了十余年,却终究逃不过岁月的侵蚀。

  想到这里,徐思睿也有些自责,自己近些年来忙于朝务,对闫叔少了许多关注,罢了罢了!徐思睿苦笑一声,自己如今前途未卜,还想这么多干什么,只求不会连累身边人就心满意足了!

  躺在床上,徐思睿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把徐思睿震醒。伴随着的是闫叔的叫喊:“公子快醒一醒,首辅大人派人请公子过去呢!”

  徐思睿揉了揉眼睛,穿好衣服,推开房门,此时已经接近黄昏了。夕阳照得徐思睿有些刺眼,他稍微定了定神苦笑着说道:“看来首辅大人对我还格外关照呢!那我如果不去岂不是很对不起张大人的面子呀!好啦,今晚既然是去赴约,闫叔你就别让人跟着我了。”

  “可是……”闫叔还没说完,徐思睿就打断他的话:“不必担心闫叔,莫非咱们皇都之内还有人敢打劫我不成”

  闫叔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公子一再坚持,那老奴就不再说什么了,就让老奴把公子送到门口吧!”

  徐思睿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到了大门口,徐思睿看到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见到徐思睿出来后立刻跳下马车行礼:“小的见过徐大人,大人请上车,老爷已等候大人多时了!”

  徐思睿见此人年纪与自己相仿,虽衣着普通,但相貌堂堂竟有股非凡的气质,于是徐思睿抱拳回礼道:

  “看先生实非常人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那个人哈哈大笑:“小人姓赵名文栋,是首辅大人家里的师爷,不足挂齿。”

  徐思睿只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到在哪听说,于是便再赵文栋的扶持下上了车。

  在车内徐思睿有些失神,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下了,赵文栋揭开了帘子说道“徐大人,我们到了,请下车吧!”

  赵文栋的声音再次把徐思睿拉回了现实,他下车以后抬头望去,前方张府的牌匾赫然出现在眼前,门口的一对石狮子令整个府宅增添了一丝威严。这时赵文栋说道:“老爷就在里面,徐大人请。”

  “请。”徐思睿谦让道,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张府,徐思睿边走边看,他看到虽然张炳昌位居首辅,但是他的院落却比较简单只有双进院,甚至连屏风都很少有更不用提富贵人家喜好的花岗石了。

  不过徐思睿倒是注意到了,张府的每一处墙壁上都画着精美的画像,细细品之令人赞不绝口,实乃当世之佳品!徐思睿暗想,原来首辅大人是爱画之人,想必把大部分钱都花在这上面了吧,难怪庭院倒是普普通通。

  到了里院,赵文栋向徐思睿指了指前面的那个房间说道:“老爷就在里面,请徐大人自己过去吧,小人告辞。”

  徐思睿向赵文栋致谢,随即自己走了过去推开房门,他看到张炳昌一人正坐在桌前看书,书桌旁边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三四样小菜和一壶酒。

  看到徐思睿进来,张炳昌把书轻轻放下,起身行礼:“欢迎徐大人光临寒舍,老夫有礼了,今日朝堂之事还请徐大人见谅。”

  徐思睿看到张炳昌行礼十分吃惊,他没有想到首辅大人居然会向自己道歉,他连忙回礼:“首辅大人严重了,今日是在下顶撞大人,哪敢让大人赔不是呀,怪在下今天太过莽撞。”

  张炳昌伸手笑到:“事情过去了,咱们就都别提了,徐大人请上座吧,来尝尝拙荆的手艺,几个家常小菜还望徐大人不要嫌弃呀!”

  “那在下恭敬就不如从命了。”徐思睿没有过多寒暄就入座了,随即张炳昌就坐,两人把酒言欢倒也聊的十分投机。

  酒过三巡,张炳昌问起一个问题:“徐大人,我年轻时和你的师父夏诚都是太学出身,我们的师父教过我们一句话,你可听他说过?”

    “不曾听说,还望首辅大人指教。”

      “为官一考,为臣半生。”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想当官呢,通过科举考试即可,但如果你想真正把官场和朝局弄明白,需要付出半辈子的努力。

  “小生谨遵张阁老教诲!”⁢⁣⁡

  ……

  (二)

  聊了许久,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红,张炳昌放下酒杯长叹一口气说道:

  “徐大人,你可知今日老夫为何奏请此事吗?”

  “为何?”徐思睿也很好奇。

  张炳昌起身离坐,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些奏折递给徐思睿“徐大人看一下吧!这是下面各州县上报的奏折,徐大人看一下就明白了。”

  徐思睿接过奏折,奏折上大多是各地上报的孔家祭祀时间表。徐思睿合起奏折不解的问道:“这是正常的祭祀礼仪啊,我朝历来就有相关规定。”自汉武帝采纳儒生董仲舒对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历代皆以儒学为国家统治思想,这即是史学中所说的“经学时代”。

  张炳昌点点头:“确实如此。但是大人可曾计算过这一年内全国各地大约申报了多少次呢?”

  多少次?徐思睿显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他挠挠头想了一下说道:“大约十多次吧!”

  “十多次?”张炳昌捋了捋胡子:“看来徐大人或许不太了解,那老夫告诉大人吧,目前今年刚到四月各地就已经申报二十次了,去年是四十一次,前年是三十六次。而在我朝太祖在位期间,最多一年不过十四次而已。”

  徐思睿也很诧异说道:“百余年间竟多出数倍这是何故?”

  “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利益罢了!徐大人可知这其中油水有多大吗?”张炳昌咽一口茶继续说道

  “仅仅湖广桂东一县,每遇春祭孔子,教官生员逼取祭仪扰民。各府州县亦都有此弊。按照我朝旧例规定猪每只重百十斤,山羊每只重三十十斤,绵羊每只重四十斤。其余品物不系出产者,鹿、兔以羊代,榛、栗以土产果品代。百姓负担之重可想而知呀!而这仅仅只是一小部分。”

  徐思睿大吃一惊:“难道还有别的?”

  “是呀,如果仅仅是贡品也就罢了,但是油水最大的莫过于贡田了,老夫近来也有清点,仅仅去年各地贡田总数大约为六十二万市亩,那些贪官污吏利用祭祀为幌,大肆搜刮土地为己有,更有甚至直接调换土地,如此一来本就繁重的贡品压力再加上官府欺压,百姓能有好日子过?”

  张炳昌顿了顿接着说道:“徐大人出身尊贵自是没有经历过,但大人知道吗?现在广西等地甚至出现卖女为倡卖儿为奴之景象,其惨烈程度可想而知呀!老夫这次削名为假,去实为真,大人现在应该明白老夫的苦心了吧!”

  徐思睿被怔住了,张炳昌的话让他心头一震,是呀!他祖上是开国功臣,世世代代受朝廷恩惠再加上他自幼聪慧,仕途颇为顺利,又怎么会体会到平民之苦呢?

      儒学思想自然是治国理政的正道,但利用祭祀一事为名目,搜刮民财的贪官确实令人作呕。

  沉默许多,徐思睿缓缓开口道:“首辅大人为国为民,在下深感佩服,在下保证定当竭尽全力辅助大人支持祭祀改革!首辅大人一定也想借此事整治这些贪污腐化的官员,小生定当为大人当第一个马前卒,为大明除去这些蛀虫!”

      “若是百官皆有徐大人之心,真乃我大明之幸。不瞒你说,这些正是老夫想做的,但此事需从长计议,先喝酒,我们慢慢聊!”

  张炳昌自是非常高兴,两人继续把酒言欢,闲余间,徐思睿注意到屋内墙上也挂满着许多精美字画,笔法与院里墙上如出一撤,徐思睿感叹道:“墙上的画当真天下一绝,但奇怪的为何每一幅字画上为何没有落款呢?”

  “哦哦,徐大人说这些画呀,画的主人淡泊名利,不愿意落款,老夫亦曾劝过他,但他还是坚持己见所以现在,老夫也就见怪不怪了。”张炳昌回答道。

  “这么说徐大人见过此人?能否告知在下姓名呢?”徐思睿急切的问道。

  张炳昌哈哈大笑:“岂止见过,他就是老夫的师爷,刚才就是他带你进的院子,他叫赵文栋。”

  徐思睿恍然大悟,他突然想起来了,难怪刚才听到名字有些熟悉,没想到竟然是人称“鬼面妙手”的画家名师赵文栋,也确实,如此精致的画风世上罕见,这大明有公认的两大名画家,一个是上官鹤染,一个就是赵文栋了,上官鹤染曾经是朝廷翰林院画师,先帝最器重的画家,赵文栋更年轻些,喜欢广交益友、游于江湖。不过徐思睿万万没想到天下一绝的赵文栋居然如此年轻。

  想到这里,他暗暗叹服起来,张炳昌不亏为一代首辅,其个人魅力令人叹服,连江湖人物竟甘愿在此处当一小小师爷。⁢⁣⁡⁢⁣⁡

  夜已经深了,徐思睿起身告辞,张炳昌令赵文栋相送,徐思睿推辞不过只好接受。

  赵文栋将徐思睿扶上车,临别之际张炳昌推心置腹说道:“老夫入朝这么多年从未宴请过任何人,徐大人你是第一个,若徐大人日后有空欢迎来府上一聚,老夫的家门永远为大人敞开!”

  徐思睿大为感动同时也有一丝愧疚,他原以为张炳昌做事强势唯我独尊,但经过这一晚后,他才明白自己是如此心胸狭隘,竟远远不及张炳昌十分之一!

  他只觉着面红耳赤,幸亏月色已深倒也无人瞧见,于是徐思睿说道:“谢首辅大人盛情,若有时间在下定当登门拜访,天色已晚请大人快回去吧!”

  两人行礼后,张炳昌目送马车离去,他笑着摇摇头,喃喃说道:“夏诚,你教出了一个好徒弟!这一点是老夫输了!”

  马车缓慢的前行着,赵文栋对车内说道:“徐大人,京城子时过后宵禁,小人不得不放缓速度,不过小人保证能将大人及时送到绝对不影响大人早朝,还望徐大人见谅!”

  徐思睿点点头:“我明白,感谢赵先生深夜相送,倒是麻烦您了!”

  赵文栋淡然笑道:“我家老爷有吩咐,小人定当遵从,何况此次认识徐大人也是我的荣幸,又怎能说麻烦呢?”

  两人大笑,交谈甚欢,临下车时,徐思睿感叹道:“自从前几年上官鹤染先生失踪后,书画界蒙受了巨大损失,如今先生也归隐田野,恐怕江湖中短时间内再无名家呀!”

  赵文栋也有些伤感,他抬头叹息道:“上官先生的画可以说是天下无双,小人万万不能与之相比,不过上官先生失踪一事实在蹊跷,不瞒大人说,小人曾数次打探过他的消息,不过却都是无终而返,而他最有名的那副《飞鸢图》也消失于世了。”

    两人正交谈着,只听得东面传来阵阵响动。徐思睿侧过耳细细听,分辨出这是马蹄声。

     如果说是普通的战报,不会动用这么庞大的一支马队,而且此时正是夜里,一队人马这么着急赶来京城,徐思睿只想到了一种情况:北境出事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首辅大人一定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徐思睿没有回府,和赵文栋坐上马车再次返回张炳昌府邸。

  张炳昌已经在门口等待赵文栋。

       “首辅大人,在下听见东门异响,有种不祥的预感,便和赵先生一同赶回了。”徐思睿说。

    张炳昌有些紧张,朝服也是刚刚换上:“皇上急召我进宫,说是北境的急事,徐大人既然来了,那快随我一同进宫。”

      “有劳赵先生了!”徐思睿说:“这个时辰皇上急召张阁老,情是万分紧急,赵先生,请务必速速赶进宫!”

    “徐大人,扶好首辅大人。”

   赵文栋抬手挥鞭,一声“驾!”,四匹黑马并驾齐驱,前往皇宫。

   “臣……”张炳昌还没有拜完,天子竟然大哭着抱住了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阁老,韩爱卿……战死了……朕就不该允他前往北境,朕对不起先皇,对不起韩将军啊!

      吕公公将北境传来的战书递给徐思睿,上面写道:飞鸢军在天静山至长城一线全歼北辽军队,北辽国递上请降求和书,请求归附于大明。但在天静山一役中,飞鸢大将军韩云身中毒箭,剧毒发作后没有及时就医,不幸身亡。

     “投降!他们凭什么说投降就投降了!不准他归附!朕不要他们归附!”少年天子有先帝的几分血性,但说到底还是年轻:“打!徐思睿,你去拟定圣旨,不惜一切代价,灭北辽,为韩将军报仇!”

        “万万不可!”张炳昌跪在了皇上面前:“既然赢下了这场战争,就万万不能再消耗下去,如今大明外患虽除,但内部仍需改革,陛下,千万不能一时冲动啊!北辽和大明世代为敌,若是因为一场战争拖垮这个大明,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老臣恳请皇上,收兵吧。”

        徐思睿也在一旁劝道:“陛下,张首辅言之有理,万不可冲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可以借此机会,逐渐蚕食北辽,同样可以达到为韩将军报仇的目的。”

      ……

     韩云在北境火葬,埋骨于沙场,徐思睿以及一众朝廷命官都亲自前往北境送行。

       由于张阁老年迈力衰,便派赵文栋随徐思睿一同去了,算是让他代表自己为韩云送个行吧。

        “韩将军一去,今后恐再也见不到飞鸢军列阵这一番波澜壮阔了。”徐思睿叹道。

       赵文栋拍了拍徐思睿的肩膀:“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认为韩将军的死另有隐情?”

     “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会不知道毒箭的厉害?即使战机再怎么重要,处理毒箭的时间总是要有的。再者说,我听闻韩云有一双顺风耳,听力惊人,即使是千米外的暗箭,都能听得到。大明一代战神居然是这种死法,你不觉得蹊跷吗?”

       徐思睿听完赵文栋的分析,顿时也觉得不对劲。若是有人加害,韩将军是国之栋梁,当朝功臣,谁会有胆量动他?而且韩云此次是主动请缨抗击北辽。韩将军临死前,嘱咐属下在边境发丧,不回京城,他这么做用意何在?

  边境的风吹动着飞鸢军军旗,多年前,先帝对韩云有这样一句话:“为妥善整顿全军,朕可以承诺:他日若韩将军不幸战亡,飞鸢军全军散之,可自愿留军中,也可安置于朝中,或解甲归田,或逍遥于江湖,均遵循将士之意。”

  韩云要这个承诺,正是因为他对将士们的爱护。他已经想好了,万一有天自己战死,飞鸢军将士们的后路。当官也好,当兵也罢,希望皇帝都能遵循他们的意愿。

  如今外患已平,飞鸢军的确失去了很大作用,想必当今天子这样一个大孝子一定可以遵循先帝的意思,妥善安置他们。

  也就是说,打败北辽之时本就是飞鸢军功成身退之时。

  在这个时间点,韩云的死,显得过于巧合。

   一阵冷风吹到脸上,徐思睿转过头对赵文栋说:  “回京城,答案不会离我们太远。”

  ……

  (三)

  京城外。

  徐思睿望着隐约可见的城头,心中无限感慨道:

  “我入朝为官以来,从未有如此长时间离开京城,细细算来,我们也已经离开三月之久了吧!”

  古时候的交通不比现代,徐思睿本就有头痛、伤风的旧疾,赵文栋也不敢把马车赶得太快。去趟边境,一来一回,几个月的时间都得搭进去。

  赵文栋略加思索回答道:“徐大人算得不错,我们走了正好九十三天,如今我们离京城不过十多里地,不如快马加鞭,如此一来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达!”

  徐思睿点点头表示赞成,随后两人加快脚步,当到达城门时他们看到,京城上挂满了白绸,无数的招魂幡随风飘荡,城楼上的将士们也都头戴白带身披白色斗篷,他们个个深情严肃。

  进城后赵文栋前去向路人询问,徐思睿看见赵文栋回来时竟有些恍惚,他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发生什么事情了?”徐思睿紧张的说道。

  “老爷……老爷他去世了!”赵文栋说完这几个字几近昏厥。

  徐思睿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直接呆在原地很久不能缓过来,张炳昌的一言一行都浮现在眼前,他虽与这位首辅大人交情不深,但自经过上次夜谈后,张炳昌已经成为他最钦佩的人之一,面对如此噩耗他又怎能不心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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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开让开!”一队兵马从百姓里穿梭过来,他们统一身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走到徐思睿面前时停下了,队伍两边纷纷散开行礼中间闪出一条道路,一名长相清秀的男子向徐思睿缓缓走来。

  徐思睿知道这是朝廷的锦衣卫,锦衣卫作为朝廷最神秘的机构,平时徐思睿与他们少有交集,所以他几乎不认识锦衣卫的官员。

  于是徐思睿恭敬行礼道:“请问大人怎么称呼呢?”

  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在下锦衣卫指挥使陆冰,奉陛下旨意特来迎接徐大人,请大人随我入宫。”

  徐思睿感觉有些细思极恐,自己回来时并没有向任何人汇报而这位陆大人居然能清楚的了解自己的行踪,都说天下之事都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睛,看来当真如此呀!

  不过既然皇上着急见自己,那徐思睿前去吊唁的计划就暂时搁浅了,他扭头对旁边的赵文栋说道:“既然陛下召见我,那就先请先生回去吧,替我向赵夫人致哀,我另找时间前去吊唁!”

  赵文栋稍微调整了下状态点头致意,两人相互行礼告辞。徐思睿跟着陆冰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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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内。

  天子正在来回踱步,这位少年天子看起来着实有些焦虑,北方战事和祭祀改革让他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而首辅的病逝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陛下,徐思睿正在殿外等待接见”这时吕公公的话打断了天子的思绪。

  天子眉头舒展道;“哦?太好了,快让徐卿家进来。”

  “嗻!”吕公公退出殿外,并通报殿外侍卫让徐思睿进入。

  不一会儿,徐思睿进殿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天子一把扶起徐思睿。“朕此次召爱卿前来是有一样东西想给爱卿看。”说完,天子从身后拿出一封密函递给徐思睿。

  徐思睿看见这封密函口是用紫泥封过的,足见其主人保密程度之重。打开后,信的内容是:

  “老臣自知时日无多,有几句话想与陛下交代,近几年我朝边境平稳,其根本原因在于韩将军,如今韩将军战死沙场,北辽表面归附,却未必真正安稳。陛下应另择良将北上,随时准备抗辽,老臣以为以镇南将军李承业为好。

  另一方面,韩将军一世英名能征善战,其统帅的飞鸢军怎么会在大获全胜之后被敌军偷袭呢?此事陛下应好好调查,徐思睿徐大人虽年纪尚轻,但其忠心不二且熟悉情况,这件事老臣以为待徐大人回来后可让他仔细调查,相信必有结果!⁢⁣⁡

  夏大人回来后,可以由他辅佐陛下处理朝物。待老臣撒手人寰后,请陛下不要大肆铺张,平常之态即可,至于老臣家中也请陛下无需给予格外赏赐,老臣膝下无子女,唯有拙荆一人,请陛下放心。

  最后请陛下将此信看过后销毁即可,万不可轻易告知他人,朝廷复杂,免与奸人得逞!”

  徐思睿看完后心里如同被打翻五味瓶一样,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心中懊悔自己当初不成熟的行为,更懊悔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向首辅大人谈心了!

    “为官一考,为臣半生。”

  首辅大人一生为臣,效忠大明,是大明朝中必不可少的领军人物。虽然阁老已经选好了人,为皇帝铺好了后路,可如今他一走,这朝廷又会如何发展,谁也说不定。

  天子看出徐思睿的心思,他轻抚徐思睿肩头劝道:“世事无常任何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张阁老病逝实是我大明之不幸,更是朕最大的损失,不过逝者已逝,还是请爱卿节哀顺变,听从张阁老的安排尽早把韩将军的案子调查清楚才是对张阁老最大的告慰呀!”

  徐思睿强打起精神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这次北上果然有些发现,一切正如张阁老所言,其中当真有些疑点!”

  天子道:“具体哪些地方有问题,爱卿一定要说清楚!”⁢⁣⁡

  ……

  (四)

  “遵旨,据臣观察天静山一战实在蹊跷,当时我军在韩将军的带领下已大获全胜,但不知怎的突然中辽军埋伏,韩将军寡不敌众壮烈殉国。韩将军身经百战怎么会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犯此大忌呢?这是第一个疑点,第二个疑点就是臣曾派人仔细检查过韩将军遗体,得出结论是身中毒箭不治而亡,韩将军耳清目明就连叶落之声都能听到这一点,我大明无人不知,难道躲不过这毒箭吗?所以综上所述,臣的想法与首辅大人一致此事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皇帝平常只会在大殿与群臣议事,奏折也不会拿到御书房批改,徐思睿即使身为翰林院官员,也极少来这个地方。

  徐思睿环顾这御书房的装潢,楠木作梁,南洋翡翠作灯台,丝绸帘幕,六尺半长的西域香檀木书桌。青玉的砚台和白玉的镇纸,正如诗中描写“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紫柱金梁,袅袅熏烟。琉璃瓦,绿剪边,明月海罗帐间,琥珀酒,金足樽,宇间龙凤四海归,奢华之间不失王霸之气。

  天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不瞒你说,朕刚得此军情时也有些不可思议,所以才命令爱卿前去查探,今听爱卿所言甚有道理。那依爱卿之见,此事当从何查起呢?”

  徐思睿沉思一会道:“陛下可否为臣详细说一下关于《飞鸢图》事情呢?”

  “《飞鸢图》?这个朕倒是有所耳闻,不过那时朕尚且年幼,所以只记得很少一部分,据说那是先帝命宫廷画师上官鹤染所画记录飞鸢军操练之图,本应放在宫中收藏,但前几年不知为何画师和画都神秘失踪,先帝曾命人探访过数次却都无功而返,最终下落成谜。”

  听到无功而返四字的时候,徐思睿心头一紧,看来这副画果真非比寻常竟如此神秘。

  看到徐思睿沉默不语,天子好奇的问道:“莫非爱卿认为《飞鸢图》与此案有关?”

  徐思睿似是而非的摇了摇头:“不不不,目前还不好妄下结论,只是臣想起几个月之前和一位朋友之间的谈话,这位朋友也曾探访过此画。不过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哦?”天子眉目微微上挑,但很快又恢复平常:“看来这幅图恐怕也有不少江湖人士寻找,既然如此那朕就把《飞鸢图》和此案一同并查吧!”

  “遵旨!”

  “还有一事。”天子端起茶杯,冷冷的说道:

  “今后关于此案所有情况第一时间报告给朕,不得经外人插手,违令者斩!”

  徐思睿抬头领旨的时候看见天子那一道冰冷的目光,这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感到一股冷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这时外面传来了吕公公的声音:“陛下,新到的绿茶到了,现在送过去吗?”

  “好呀,赶快送过来吧!让朕和爱卿都品尝一下,再命令御膳房送几道糕点过来。”

  天子说完后又握住徐思睿的手道:“这次爱卿来的正好,赶上了夏日新茶,朕一会让人再给你带上几包回家慢慢品尝如何?”

  “谢陛下厚爱……”徐思睿感觉自己已经有些胡言乱语了,他脑子里浮现出刚才天子与他交谈时笑嘻嘻的面目,这和那道冷冷的目光形成强烈的反差!

  他感到浑身的不自在,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天子之后说的什么话他已经再无印象。

  好在天子倒也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两人喝了几杯茶后,徐思睿便借故行礼告辞了。

  徐思睿走后,天子逐渐收起笑容,他不断把弄着自己的玉扳指来回踱步,在一旁的吕公公静静的陪着天子。终于他停下了脚步说道:

  “叫陆冰进宫吧,有些事需要他做。”

  ……

  徐思睿踏出了宫门瞬间感觉心头轻快了不少,他决定去张府追悼,去给张炳昌一个迟到的送别!

  到张府时,天色已逐渐的昏暗,暗红的灯笼显得整个张府格外肃穆,无数白色的绢花披挂在张府的牌匾之上,更是让人倍感悲意。

  徐思睿望着眼前的情景也是感到无线的凄凉,不过好在府内不断进出的官员和亲属让这座府邸增加了一些人气。

  这位朝廷首辅虽然平日为人强势,性格刚烈,但是朝廷大部分人对其也是相当尊敬,这也难怪如此多的人来祭奠他了。

  门口的家丁认出了徐思睿,他引领着徐思睿进入大堂,在路上徐思睿也是与许多朝廷大员相互行礼致意。

  大堂里面,张炳昌的牌位正对着大门,张夫人坐在旁边与众宾客回礼,她的眼睛通红并不时地擦一下眼泪。赵文栋则在一旁长跪不起一言不发。

  待众宾客走的差不多时,徐思睿走向前去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行大礼,张夫人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劝阻:

  “徐大人的心意老身替老爷心领了,但行如此大礼着实折煞老身了,快起来吧!”

  徐思睿还是坚持的行完礼,在旁边的赵文栋说道:“大人既然如此,那小生就替大人回礼吧!”说罢,他也恭恭敬敬的向徐思睿行礼。

  见到此状张夫人叹息道:“我家老爷能有二位朋友也当真是老爷的福分了,唉,相信九泉之下老爷也算欣慰了吧!”

  赵文栋和徐思睿闻听此言更感悲凉,他们久立无言。过了一个多时辰,张夫人强打精神说道:“徐大人已祭奠多时快起来吧,老身已命人备好晚饭,出去吃些饭早点休息吧!”

  徐思睿正想拒绝,张夫人随即说道:“徐大人心意我明白,但老身也想与老爷单独待一会,还望大人成全。”

  听到张夫人这么说,徐思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他准备起身告辞。这时张夫人又说道:“赵先生你也随徐大人去吧,毕竟你也累了一天了。”

  赵文栋默默行礼随徐思睿一同出来了,他把徐思睿带到了上次与张炳昌见面的那个书房。

  徐思睿看到里面的摆设几乎没有变化,赵文栋说道让他先等一会,徐思睿看到赵文栋提笔为墙上的字画都提上了落款,徐思睿问道:“赵先生将来是打算要重出江湖吗?”

  赵文栋摇摇头叹息道:“这或许是我能为老爷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倘若将来夫人生活艰难的话,可以将这些字画拿去变卖。倒也能换几个钱填补家用了!”

  钦佩之情瞬间从徐思睿心中涌出,他以前只知道赵文栋是个聪明的才子,但却没想到他更是如此有情有义之人。他更觉着赵文栋这个朋友值得深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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