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南下（三）
倾盆大雨，似一道接连天地的水墙，坠入泥泞中，翻出了土壤的芬芳。
杨骞撑着伞，缓步行走在雨中大道，身后，是衣衫尽湿的许子杰。
两人一前一后，在雨中走了近一个多时辰，直至前方出现了同样撑伞的行人，徐子杰才犹豫地开口：“杨大人，王爷他还能到淮州吗？”
杨骞沉默半响，语带嘲讽地笑道：“许大人的疑问，未免有些晚了。”
许子杰一怔，闭口不语。他看着杨骞在泥道中留下的脚印，心底泛起凉意。
荒舍中避雨的女子，是杨骞刻意安排的刺客。他对女子的轻佻打趣，是一道暗示，暗示她们去杀沈宁，连带着沈宁心中所爱。
四人在荒舍中交手，杨骞漠然离开。他一路追了出来，静默地看着前方的一把红伞，犹如一朵盛开在风雨中的牡丹。
杨骞的目标明确，无意伤及旁人，所以他才能毫发无伤地跟着他走了一路。
此刻问及沈宁，一半是担心，一半，是他都不敢承认的、暗沉的期望。
他想，如果沈宁就在那荒舍里，失了性命……
夜幕将落，雨势渐弱，农家炊烟袅袅，给将至未至的夜色，渡了一层暖意。很快，这一份恬静，被一阵浑浊急躁的踏水声打破。
顾冉背着沈宁，在微暗的天幕下穿梭，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她脚边，转眼，又融入泥水。
她的背上，也是殷红一片，血腥气不断从她的脖颈处，钻入鼻中。
沈宁受了伤。
他在白衣女子一刀刺来的千钧一发之际，狠力将她推开，让锋利的刀刃，直捅进自己的肩头。同时，那位名唤“月儿”的粉衫女子，也奋起攻来。
一前一后，沈宁腹背受敌。
嗤——
顾冉握上刀刃的一刻，月儿手中的短刀刀尖，也扎进了沈宁的胸口。
猛地一掌劈开月儿的手臂，顾冉拦腰将沈宁压入怀，闪身躲过白衣女子的攻击。
月儿的招式紧追过来，沈宁忍痛从顾冉怀中脱离，一边护着她，一边与月儿和白衣女子相斗。
杀意重重下，顾冉不忘留意杨骞。本以为他会亲自动手，却见他悠然起身，事不关己地径自离开。
待他的衣角扫过门槛，屋外已有十几黑衣人，提刀等在雨中。
两人杀出重围时，已经精疲力竭。沈宁护了顾冉周全，自己却是一身刀伤。黑色的衣袍，已被血染得更加幽暗。
头重脚轻的眩晕袭来，他再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便要往泥地里栽去。
顾冉一把将他接住，顾不得自己的体力不支，背起他，就往早已定好的、落脚城镇的方向跑。
她在细雨中穿梭，快得犹如夜中鬼魅。凉风带来血水的味道，犹如一把匕首，刺入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相思……断指之痛……我算不算……还你了……”
“还有……那一箭……”
“我……好困……”
意识不清的低喃，断断续续地自身后传来，顾冉努力辨听清楚内容，却无暇思考其意。
她收紧手臂，焦急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威胁：“阿宁，不许睡。睡着了，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沈宁下意识地搂紧她：“别……别丢下我……”
近乎哀求的低语，让顾冉不禁忆起了徐北的脆弱少年。她也曾这样背着他，在落雪的屋檐上奔逃。
那个时候，他也同样害怕，害怕被她弃之人潮。
天色越来越暗，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远处闪烁。顾冉加快脚步，背着沈宁，奔向这夜里的唯一光亮。
“你们要是再晚来一刻，这少年怕是连今晚都撑不过去了！”
医馆里，大夫看着医童将不知第几盆血水换下去后，怒声质问顾冉。
“你们真是遇上了山匪劫道？”
顾冉看着床上紧闭双目、脸色苍白的沈宁，压低了嗓音，重复着她找上这家医馆时，扯出的谎话：“确是山匪劫道。少爷为了保护我，才受了重伤。”
再次听到同样的回答，大夫收神，继续专心处理床上人的伤。
沈宁伤得颇重，尤其是心口一刀，几乎致命。一直处理到深夜，大夫才松了紧绷的神经，叮嘱顾冉良久后，也留在医馆歇了下来。
人一离去，顾冉便像一盏燃尽灯油的明灯，终于没了力气，倚着床，跌坐在地。
思绪被一片空白包裹，无法做出任何思考，她僵硬地转过身，看向蹙眉昏睡的沈宁。
抬指揉散他眉心的沉郁后，顾冉勾着他的手指，在床边守到天明。
雨过天晴，晨间鸟鸣声声，花香馥郁。
沈宁醒过来时，顾冉正端着清粥和汤药进来。
与她一同来的，还有医馆的大夫。
大夫给沈宁诊了脉，检查了他包扎好的伤口，叮嘱顾冉：“给他喂些清粥，润过胃，再让他服药。五天内，尽量卧床休息。饮食切记清淡。”
顿了顿，他又问：“你们确实是被山匪劫道？”
顾冉道：“待少爷服过药，我去镇上准备马车，傍晚前，便离开。”
医馆大夫反复确认，无非就是怕她说谎，实则是被仇家追杀，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顾冉明了他的忧心，故而不再做打扰。
大夫也不强留，听她要走，便道：“照顾好你家少爷。”
说完，他出了后堂。
“阿宁，往后，你要负着伤，与我沦落天涯。”顾冉走至床边，将木盘放在床边的木几上，打趣道。
沈宁轻轻“嗯”声后，静静地观察起顾冉。
她的外衫干出了褶皱，玄色中，隐有暗红的血迹。
她的额前垂着碎发，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
“你一直守着我。”说这话时，沈宁觉得，自己被暖意包裹的同时，又有一丝内疚。
顾冉扶他起来，自己则在方凳上坐下：“怕你丢下我独自去了，只好一整晚都睁着眼看你。”
沈宁凝视着她，没有接话。
顾冉便端起装着清粥的碗，笑着道：“快趁热把粥喝了。”
她极有耐心地，亲自喂了沈宁粥和药后，才听到他的低语：“海枯石烂，不与卿别。”
顾冉一怔，眸中闪着晨曦一般灿烂的光。她低头吻上他的唇：“海枯石烂，不与君别。”
傍晚，顾冉准备好马车，和三日所需的内服、外敷伤药后，带着沈宁离开医馆，在一家小客栈里，休息了最后一晚，将两人都收拾得干净整齐后，才启程，继续赶往淮州。
https://www.sywwx.com/65409_65409401/3820168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sywwx.com。书阅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syw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