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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男主出场


去明江草市要五更天起,天黑得星子高挂,月半掩云里。

        晏家点了油灯,风吹动光影洒在窗纸上,麦芽趴伏桌上,困得直打哈欠。麦冬稍好些,不过也用手撑起脑袋浅眠。

        晏桑枝倒精神,从家里挑拣了还能用的竹篮,塞几个绣上补丁的袋子。她怕丢银子,银钱分了好些个帕子装的,一层又一层包的严严实实,没带上全部的家当。

        院外远远能听见车轮滚过的声响,赶牛人摇了铃铛,紧接着有人拍晏家的门。

        姐弟三人熄了油灯出门去,秋风肃肃,吹得门檐下的纸灯笼晃荡。门外的陈嫂子见到他们出来,呼出一口气,搓搓手,催了一声,“牛车到了,先上来。”

        牛车并非敞开的,做了棚子,四周全是木板,只有顶上用芦苇编了席子铺上去,坐进去还能感觉到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牛车还算大,可坐下十五六人,两头牛拉着,赶牛人收每人十五文的脚程钱。

        麦冬不好与各位婶子一起坐,自己留在前面坐到赶车人边上,留晏桑枝搂着麦芽坐到一块,木板很硬,坐着并不舒服。

        车厢里俱是相熟的婶子,昨日的事早就在东城巷传遍了,越说越离谱,已变成有个神医连将死的孩童都能救回来。

        一个嫂子说得手舞足蹈,若不是她昨日从头看到尾,指不定真信了。说给晏桑枝听的时候,还拍着大腿在那笑,“还有人过来说与我听,问我神医是哪户人家的。”

        其实她们昨日回去的时候,聚在一起聊得也是这个,有人还问晏家以前都开方药的,怎么出个小丫头会做药膳?

        七想八想后,大家给找了个理由,祖传留下的。

        晏桑枝听得满头雾水,不吭声,果然不管哪里的人都是一个样,三人成虎。

        哪怕她不说话,嫂子们的话题还是绕不过她,拢着麦芽,靠在车壁上听她们的笑闹声昏昏欲睡。

        明江早市在江淮城外头,坐牛车得要一个时辰,眼下天色暗,车又不稳,晃得人难受。

        等天光渐亮,过大桥时,有婶子闲得无趣撺掇陈嫂子来唱一段,她不单单是算盘成精,托生时还带了一副好嗓子。

        人也不扭捏,掀起车壁上的帘子,看见无垠的水面,垂了头,捏起手来,再起势,“望江楼儿,观不尽的山青水秀。错把那个打鱼的舡儿,当作了我那薄倖的归舟——”

        唱得哀愁渐起渐落,晏桑枝听声去看,陈嫂子那寡淡的脸在曲鸣中似染上几分春色。

        她听舒服了,没想到待陈嫂子唱完,其他嫂子就起哄让她唱一段。晏桑枝会唱少有人晓得,她也只有心里舒坦才会哼几句。

        “我唱可以,不过到时候嫂子你们别笑话我,”她声音动人,清丽又圆润,南调的腔拿捏得很好,“青梅需用醋来炼,白糖还要蜜来煎,黄连苦加上几块黄柏片,生姜辣,抓上一把胡椒面,四味八样,一同熬煎——”

        只待她一唱完,边上的嫂子搂了她进怀,趴在她肩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陈嫂子拍着腿笑,“还怪好听的。”

        晏桑枝没笑,面上却露出两个小窝,她喜欢这样的玩闹。一路上只就听几位嫂子各出花招,民谣唱完唱号子,等唱歇便到了明江的早市上。

        彼时天才刚亮,远山的雾都未散去,明江奔腾的水声也掩盖不了人声鼎沸。

        她很久以前才见过这般的场景。

        江河满载渔船,长而宽阔的码头,一箱箱货物被草绳层层缠绕,役夫身着短打,嘴里喊号子,从船上扛出一袋袋粮食。

        晏桑枝将目光移到青砖古道上的草市,一道道春旗高悬舒卷。道上布衣秋衫的行人穿梭于浮铺间。旁边有樵夫披着蓑衣,挑两筐菜蔬,沾泥带露,边走边喊:“萝卜,刚拔的萝卜。”

        路边蜷腿坐那支根幡布算卦的,边上是卖药的几个道士,和牲畜同列而坐。

        草市多农家渔夫支摊,青晃的粗瓷、耐脏布鞋、野柴、灰炭、小鱼、未落壳的米…,木甑蒸的糯米热气悬荡;大缸腌菜只消一打开糊的泥,酸香四溢;还有炉灶烧草煨烧饼…

        晏桑枝的魂都要被勾走了,麦芽拉着她的衣角,踮起脚去看,眼睛睁得很大,自言自语道:“好多东西啊。”

        麦冬侧头远眺,耳边鸡鸣不已,他捏捏自己空荡荡的钱袋,把目光收回来。

        “阿栀,我们要去看看布匹,你跟我们一道去还是如何?”

        陈嫂子用手拍拍她,指着前面一处说。

        晏桑枝摇头,“嫂子你们去吧,我们自个儿四下逛逛,何况嫂子你该说的都说了。”

        “成,你记得别买贵了。”

        与陈嫂子众人辞别后,她把篮子把自己肩上挎,左右手各牵一个,直往草炉烧饼那走去,起得太早饿得不成。

        只买了两个,她尝尝味就成,把两个小孩填饱再说,最要紧的是这脾胃吃不了这些。

        刚出炉的饼烫得她甩手,草炉饼颜色黄,酥皮一层起一层,疙瘩中空,沾些许草灰。皮脆,她撕下一块,内里暄软,白的皮菘菜做馅,到嘴里的饼耐嚼。

        晏桑枝吃了一些,剩下的让麦冬麦芽慢慢吃,至少逛完肚子也填饱了。

        她昨晚睡不着,把要采买的东西给想了个遍,碗筷、针线、布匹、糖油酱醋…,得花小几贯银钱,她摸着袖袋里包好的铜板,边走边思虑。

        物件太多,看得眼花,路过卖头花的铺子,瞧到一抹红,晏桑枝停下脚步,是拿红线编的发绳,她拿过来问麦芽,“喜欢吗?”

        麦芽嘴边还粘着饼屑,不敢上手,抿起小嘴点点头。

        买了两根,两文钱,她以前小时,家里有很多的头花发绳,阿娘手巧会做许多。她想想,又给麦芽买了一对绢花。

        本想给麦冬买束带的,他摇摇头,细声道:“阿姐,我想买纸笔。”

        许是觉得太贵,出口后又拒绝,“还是算了。”

        “买,到时候我教你和麦芽识字。”

        晏桑枝从小学医以来,除了认药材把脉,还得要会认字,不然医书看不懂,医案也不会写。虽学得不怎么样,但教他们两个是足够的。

        纸笔好的甚贵,不过江淮造纸作坊很多,纸价便宜,一张糙纸不过五文,鸡毛笔三文,墨贵索性很早之前还有留下的。她买了几张纸两根笔,麦冬紧紧抱着,难得露出一个笑容。

        一路逛,一路买,大荤现下还不能吃,肉还贵,晏桑枝买了半块猪板油,能炼很多猪油,要不是来得早,估计没有剩给她的。

        粗瓷碗便宜,竹木筷算不得价,布料贵,每匹要三百文,她咬牙买了一匹,竹篮子里装满乱七八糟的东西,左右手还提些东西,终于逛到了雇佣行工的地方。

        一大堆人蹲在地上,或是靠在树旁,嘴里吆喝,“河工,每日只要七十文。”

        见到个人就赶紧走上来问,他们大多粗布短打,皮肤黝黑,脸上布满道道沟壑,为着一文钱也要扯皮。

        晏桑枝打量那些人,逡巡不前,她问过陈嫂子,知晓这里会有木工出来寻活。家里缺的物件太多了,采买不值当,要是能短暂供奉个木工,银钱还要省得多些。

        她瞧到了一个坐在那里,长相老实,面容愁苦的汉子,低头用木头雕刻东西。晏桑枝看人还不错,当即拎着东西走过去。

        “阿叔,你做一日木工活要多少?”

        她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

        曹木工抬起头,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没甚底气地道:“我不做短工,”其实之前是做的,但银钱讨要不回来,家里婆娘又病了,他要钱。

        “你要不去找边上的陈五,他做一日只需四十文。”

        晏桑枝顺着他说的看了一眼,尖嘴猴腮,她摇头,“那做长工得多少?我正好想请人做好些木工活。”

        “我一月只要一贯五钱,”曹木工激动地说,“我什么都会做,伞、木甑、梯子就不说了,谷橱、椅凳,连船我都会造。”

        他说完后搓搓手,面上涌现出无措,嗫嚅道:“但要先付一些银钱,至少得百文。”

        这也是为何没人聘他的原因。

        “我不是骗钱的,只是家里婆娘病了,没钱买不得药。”

        怕人误会,曹木工给自己解释了一句,知晓眼前的又黄了,叹气。

        “可会做冷暖椅、天平架、枕凳?”

        晏桑枝心中有考量,没被先预付银钱吓跑,而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些物件俱是日后看病会用到的。

        “我会,我会。这些我爹都做过,学了几手。”

        “那成,再问一嘴,阿叔你住江淮城内吗?”

        曹木工虽不解她的意思,还是点点头。

        “行,那阿叔明日一早你到东城巷中街晏家来,如果可以,把你婆娘也带过来。我略通岐黄,能帮着看一看。”

        主要晏桑枝觉得她要做的物件太多了,并不单单只有上头说的这些,多给银钱她又不是很舍得,看病抵一些。她不想占别人便宜。

        曹木工怔愣,看她年岁不大,心里犹疑,不过看一看又少不了什么,欢喜地应下。

        晏桑枝与他说好,买得也差不多了,提起东西从道上穿梭回去,沾染一身的烟土气。

        她却浑然不觉。

        与此同时,浅水镇。

        跟草市的热闹不同,浅水镇十分清净,大早便落了雨,从屋檐划过,落到水洼里,溅起丝丝涟漪。

        一处宅院内,谢十三骑马冒雨揣着封信赶来,到了一扇紧闭的大门前,轻声地问候在门口的小厮,“郎君可醒了?”

        得来一个沉默的点头。

        他才敢敲门,他家郎君虽不爱发脾气,被人扰眠后却会变着法折腾人。

        片刻里面才有人轻手轻脚过来开门,嘴里道:“郎君在书房。”

        谢十三在门口的垫子擦了擦鞋底才进门,绕过屏风,书房的门大开,窗户敞着,秋风携细雨进来。

        谢行安站在窗前,他身量很高,着一袭宽大的衣袍,头发半束。指节捏着窗前半开的桂花,头也未回,声音疏懒地问。

        “何事?”

        “郎君,医馆出了些事,眼下只有谢十五坐镇。”

        他放开那一簇花枝,雨抖落在草堆里,谢行安拿边上的巾子擦手,“行言呢?”

        “小郎君之前跟着爷一道去了松镇,那里起山洪,救灾去了。”

        谢十三低头回话。

        谢行安没出声,坐在圈椅上,面容隐在光影里,不敢让人多瞧,端的是骨貌淑清,风神散朗。

        “说来听听。”

        他半阖双眼,手腕垂与椅架,听谢十三一五一十把在谢家行医二十载的王郎中,被做局看中一瘦马,利欲熏心而开错方的事情说得完完整整。

        “出了人命不曾?”

        “没有,那老儿只是图让人好得慢些,多收敛些银钱。”

        谢行安没有动气,他来浅水镇谈药材这事还未完,脱不开身。只道:“请大哥来坐镇,十日后我会回去,如何安抚再说。”

        他这两日未曾睡好,眼下青黑,捏着眉心又说道:“你回去后,把书肆里记载前朝的书全买来。”

        谢十三愣神,前朝?景平国到国破前战乱不休,天灾不断,哪有几本书存下。

        他甚少看郎君对某事起心思,犹豫着应下,把谢十五的信放在桌上,转身出去。

        谢行安没理会,眼皮都没抬。他从前两日开始,只要一睡下,便开始做梦,初时白茫茫一片,没有声响。

        到后来,只有声,剑鸣、烈火烧灼、马蹄,乱糟糟中他听见有人喊,“国破了,景平国破了,快逃啊!”

        仓惶哀嚎,悲切嘶鸣。

        他深陷于这样的梦无法脱身,长眉紧蹙。直到一声清越的声响,刺破所有的哀鸿惨叫,茫茫大地上全都归于寂静。

        只有她的声音落于耳畔,跟雨打在蕉叶上清脆,她说:“我想回家。”

        旷野死寂,她又道:“没有了,我没有家了。”

        好似雨下得和缓,尽数坠到谢行安的心上。

        他从前没有做过这样清晰的梦,醒来也忘不掉。谢行安侧头去看细雨,反复摩挲椅壁,窗外的花枝正好。

        闭起眼后,又陷入梦里。

        不同的是,他这次好似窥见了一抹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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