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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报复


因着小山狸格外顽劣,刘镇一点也不想让她闲着。除了谢慎这位太傅,还搜罗了一众名师,让这小祸害每天眼一睁,就能享受学业的枷锁,无暇再到处为非作歹。

        正式进学前,刘镇召集一众大臣,让小山狸当众拜谢慎为师,顺便请他为小公主赐名。

        这般郑重其事,足可见帝王对这个女儿的拳拳爱意和殷切的期盼之心。

        “民间称神兽狴犴为宪章,臣便为公主取一‘宪’字。博闻多能为宪,喜乐欣欣为宪,敏而好学为宪。愿公主敏而好学,将来激浊扬清,喜乐欣欣。”

        刘镇心中自然大喜,亲自拉着小山狸的手,北面而立,教她给谢慎行师礼。

        只是小山狸却为此炸了毛,气鼓鼓瞪谢慎一眼,张嘴就冲他衣襟上吐口水。

        顽童如此恶劣,刘镇怒而让宫人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荆条,亲手交到谢慎手里。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往后她但凡有过错,还请谢太傅不必手软,替朕严加管教。”

        因小山狸十分不服气,一边骂谢慎‘骗子’,一边要去踢他,刘镇当场就拿她试了试这荆条。

        怪道古人要负荆请罪呢,黄荆棍又韧又劲道,鞭笞在身上,就是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仍要被打得皮开肉绽,更何况她这种小孩子。

        小山狸的负隅顽抗,被这一鞭子镇压下去,只是嘴上服了软,心里还蔫着坏,憋着一股劲,一定要在谢慎身上找补回来。

        隔日正式进学,臧皇后还特意为她做了只小书袋,换上一件崭新的妆花缎衣裳。因她年纪小,又专程指了两个磨墨的宫女伺候在身边。

        原本小山狸懵懂,听闻别人家的孩子都要去族学,心里对学堂还有那么一两分期待。只是因为谢太傅的缘故,如今对进学一事深恶痛绝,出了臧皇后的永昭宫,就开始耍起赖,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一步。

        只是最终仍拗不过,被小橙子公公背进了景阳殿。

        这第一堂课来的夫子却是个声如洪钟的老学究,对着小山狸,天文地理侃侃而谈,甚至还精心准备了有趣的小故事。

        但竖子冥顽不灵,听他讲课如被催眠,最后在一片钟鼓齐鸣声中昏昏睡了过去,气得老夫子吹胡子瞪眼,捱了半个时辰,挟着书,愤愤离去。

        谢慎进景阳殿时,小山狸正趴在蒲团上,小小的身子憨态可掬,不知梦到什么,舔着嘴角,流下的口水足有两寸长。

        谢慎从怀中摸出一方叠得齐齐整整的帕子,伸手将小山狸嘴角的口水轻轻擦去。

        哪知下一刻,她突然睁开惺忪的睡眼,没有丝毫征兆的,重重一口咬在他拇指上。

        憋在心里几日的恶气发泄出来,小山狸一骨碌爬起身,得意地跑到夫子坐的案桌前。

        她原想爬到桌子上冲他做鬼脸,耀武扬威,只是见到案桌上摊开的新书,又伸手将书页撕下一张,塞进案角的砚台里。

        这书是谢慎自己少时读山海经所绘制的图书,头两页的序言,是他父亲谢凤澜亲笔所书。为着向小山狸赔罪,今日特意带来。里头图案稀奇古怪,画得十分精心,虽略嫌稚拙,却很有意思。

        谢慎见她竟将书页撕了,脸色一变,冲上来想将书抢下,却晚了一步。那孽障见他着急,越发觉得有趣,端了砚台,将池中墨汁尽数浇在那本他珍之重之的图书上。

        图画毁了,可惜一时便算了。可他爹故去四年,往后并不能再为他作新的序,读他新著的书。

        小山狸兀自得意,哈哈大笑,等着看谢慎气急败坏的模样。

        可他只是沉默地捡起被撕碎揉成一团的字纸,敛着一双桃花眼,用绢帕轻轻拭擦纸张上的墨迹,连余光也未曾往她身上瞟。

        恶作剧总要对方气得跳脚才有意思,小山狸只觉得他这般态度,令自己觉得很是受了轻视,因此大声斥他道:“你这个骗子凤毛先生,哪里配做我的太傅。你等着,我总要将你赶出宫去。”

        谢慎点点头,声音冷淡得拒人千里:“我原就不配,更不想做你的太傅。不必你赶,我自会向皇帝请辞。”

        他步出景阳殿时,一如平时沉静从容。令小山狸觉得,方才所见他眼中隐有泪光,似是错觉。

        他似乎情绪十分低落,这令小山狸有些后悔。她追上去想与他说两句话,只是他视若无睹,并不愿再理会她。

        小山狸所不知道的是,谢慎果真在御书房外等了两个时辰,径直与刘镇辞官。

        不过在刘镇眼中,这位谢太傅虽算得上人中龙凤,却是个未曾经历过风雨挫折的贵介子弟,自然有些少年意气。

        “人间世事艰难,你以为前路荆棘遍布,实则还有天堑深壑。但熬过去了,将来你回头看,才知这点挫折,不过是碗口深的小水洼,活人哪能生生淹死在里头呢?谢慎,朕对你有信心,也相信你有智慧去降服阿狸……”

        刘镇自己对教养小山狸束手无策,却给谢慎戴上一顶高帽,平复人心的玄学鸡汤一灌,又将谢慎劝了回去。

        因此,下午的琴艺课上,小山狸挠断岑夫子的古琴,就被谢慎拿御赐的黄荆戒尺狠狠打了手心。

        偏偏她不信邪,下一堂机关术,又踩断了祖大人家传的小水车,又被谢慎毫不容情地抽了一鞭子。

        这日回永昭宫,小山狸的爪子摊开,手都被打得又红又肿。顾嬷嬷替她敷手,心疼得直掉眼泪,直骂谢慎道:“谢太傅未曾生养孩子,这心也忒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看他将来可舍得这样打自家的孩子!”

        老嬷嬷怂恿小山狸明日告假,先将养几天,待手好了再去景阳殿不迟。

        可小山狸哪甘心就这样藏头缩尾示弱,躲在寝殿中不敢出去见人?她从前的刺毛虫大法百试不爽,任是怎样厉害的王公大臣,一旦中招,没有不败下阵来,挠得跟只猴儿似的。

        因此晚膳后吩咐小橙子连夜去找些刺毛虫,藏在一条手帕里。

        次日有书法课,乃是谢慎执教。小山狸不论他如何教握笔姿势,只将笔管一把抓着,仿佛听不明白他说什么的样子。

        果然,谢慎无法,只得走到她身边,俯身一根根掰开她握得紧紧的手指。却见她手中还攥着什么,蹙眉将之拉出来。

        小山狸眼中喜色难掩,猛地绷开帕角,将裹在里头的刺毛虫摔到谢慎身上。

        他并不知她打着什么坏主意,骤惊之下,匆促退开,不意撞翻了身后的案桌。上头摆着祖大人压箱底的指南车,因为战乱中技艺失传,整个帝京也只找得出这残缺的一架来。

        祖大人原想拿它给小山狸开开眼,震慑一下小家伙,却因着小山狸的恶作剧,被撞倒在地,摔得大卸八十块。

        听得动静,间壁的祖大人匆匆而来,险些气得背过气去,捶胸顿足,直将小山狸骂个狗血淋头,直言要上书天子,狠狠责罚于她,这回休想挨两下手心就糊弄过去。

        他盛怒之下言辞无状,捶胸顿足咆哮的样子瞧着有几分可怕,小山狸虽顽皮,却也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被他吓得懵懵的,瞪着一双大眼睛,连哭都忘了。

        谢慎蹙眉蹲下,仔细打量过摔得七零八落的指南车,忽而捡起其中一块,抬首对祖大人道:“这指南车是历来便如此架构么?怎么下官瞧着,祖大人这指南车,似乎有的地方装错了?”

        祖大人满腔的怒意,顿时就哑了火,挠头不悦道:“我家世代研习机关术,怎么可能错了?不过这指南车确实残缺了几处关窍,迄今无人可破解。”

        几年前北伐,刘镇倒是从敌军手中缴获一辆指南车,不过那玩意儿已然被烧掉一半,与祖家所存的指南车也大相径庭。

        谢慎未与他辩驳,却顾自蹲身将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残车归拢,拆下可疑之处,归置到另外的地方。

        祖大人看着他动作,起先还有些疑惑,忽而眼神一亮,胡子激动得一翘一翘的,按捺不住欣喜之色,拊掌跳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竟是钻了几十年的牛角尖,茅塞顿开,茅塞顿开啊!”

        他漫卷残车喜欲狂,也顾不得再给小山狸上课,蚂蚁搬家一样,来来回回捯饬着自己心爱的小破车。早将告状之事扔到爪哇去了。

        指南车原是行军之时极重要的器械,因着战乱失传已久。如今有望再复原重建,谢慎也十分感兴趣,帮着他清理捯饬,遇到难解之处,两个人便凑在图纸上一起琢磨,议论得眉飞色舞。

        小山狸本来诚惶诚恐,突然发现谢先生将她撇到一边,任她怎样在他身边转悠,他都没兴趣看她一眼。而他口中那些听不懂的话,令盛怒的祖大人一瞬间眉飞色舞,连看他的眼神都充满惊喜和佩服。

        这样的谢慎,虽没有凤毛,却仿如满身都是看不见的凤毛,散发着奕奕的光彩,令人不自禁心折。

        可他仍旧不理她,这让小山狸急得抓耳挠腮。他都被刺毛虫蛰了,身上难道就一点都不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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