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绝望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李商隐，无题·重帏深下莫愁堂）
朵依想起了他是谁，虽然如今变得更老了，可那望着她的模样，眼神里的痴意，从没有变过，哪怕是十数年未见。
诺大的卞家厅堂，陆续有宾客发现了异样。
“这位道友，今天是卞家少主大婚之日，休要无理取闹！”一位身穿羽衣，眉心有一抹朱红的俊俏少年愠怒道。
“哪来的野人，衣衫不整，脸上杂毛纵生。还有那看我冯姐姐的眼神，简直猥亵至极！”有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厅堂另一边的宴桌传来，是一位脖颈至脸上纹满花纹的古怪女子。
有人带了头，自然就有更多的人奋起责骂。
听着厅堂里杂乱不堪的人声，朵依也回过神来，强行压下对老华出现在这里的疑问，对着众宾客说道：“一位远方亲戚，十多年未见了，大家不要再吵了。”
厅堂终于安静下来，朵依抬首嫣然一笑，全然没有之前见到老华的慌张之意。
“郎君唤我，还请诸位慢慢享用佳肴，待会儿有我从九剑门请来的大厨，特地为大家准备的蒸烧麂兔，以及十数道素灵山特产的野味为诸位享用。”
说罢，朵依摆裙，飘然离去，对老熟人的到来似乎没有丝毫叙旧之意。
老华脸皮颇厚，对众人投来的厌恶目光无视，坐下来，拿起一双筷子就着面前一道素菜吃了起来。
厅堂逐渐恢复之前的喜庆气氛，众人纷纷对之前卞家少奶奶的行为赞不绝口，直叹卞家少主有了个落落大方的好媳妇。
老华内心远不如外表平静。
“拜堂？交杯酒？怎地小怜红纱都已经被挑了？”
一想到诸种可能，老华的内心宛如翻江倒海般，满是刺痛。
整场宴席由黄昏持续到了深夜，夜空里的繁星似是感应到了一对佳人的喃喃低语，聚在卞家所在的大山上空，平添几分浪漫。
待伶仃大醉的众人接连散场，由早已在厅堂门外等候的卞家下人搀扶着送回卞家偏殿，那里是卞家特意为宾客准备的就寝居所。
卞家邀众人前来可不仅仅是参加新人的婚礼，第二日还要举行关于界门大比的集议。所以几乎整个南界的大能，都携着自己子孙后辈前来拜访。
老华微醺，他的酒量在下界就已是量如江海，所以整场宴席下来，虽未能得到与他人敬杯的机会，他自己一人所饮下的酒量，远胜在场诸人。
“药老，小的带您去卞家偏殿，那儿有为您准备的厢房。”
一位满脸麻子的卞家下人走在老华身后，望着空荡荡的厅堂只剩老华一人，抬手就要扶起似乎已是醉眼朦胧的老华。
“嘭！”
那位卞家下人被老华一记侧拳击飞，横躺在厅堂一侧的柱子，生死不知。
老华终究是止不住怒意，满眼血丝弥漫。一手掀翻了宴桌后，走到那麻子身旁，拎起他的脖子，贴身压在柱子前。
“小怜究竟是被逼成什么境地，连我也不认？”
麻子被一双满是可怖青筋的双手死死攥着，眼球凸起，嘴里不停冒出血泡。
老华见麻子毫无应答，胸前一涨，两只前臂瞬间变得如岩浆般炙热无比。
“卞家少主又如何？小怜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我一定要找她当面问个清楚！”
老华内心的负面情绪全面爆发出来，这些年在上界摸滚带爬，好不容易苟活至今的生存之道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只见老华松开右手，化爪为拳，作势就要抹杀这麻子的性命。
“老华住手！”
一位青衣少年蓦地从厅堂门口出现，瞧见眼前的情景，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出声。
老华闻听这极为熟悉的声音，瞬间清醒了一半，抬起的拳头缓了一缓。
李世慈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尤其是看到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全然没有了往昔师徒二人在一起的情谊。
“不管卞家少奶奶与你以往如何，如今已为人妻。”
李世慈逐渐把声音放缓，脸上布满了冷汗。
“杀了卞家的人，就连我的父亲都保不了你。”
急忙踱步到老华的身旁，李世慈的左手轻轻握住了老华那拎着麻子的前臂，轻声说道。
“趁其他人还未发现这里的端倪，赶紧。。。有多远，跑多远！”
老华微闭着双眼，嘴唇轻微颤抖。胸前一缩，双臂逐渐恢复正常，那拎起麻子的手也缓缓松开。
转身面对他的徒儿，老华的双眼已满是清明。狰狞的面貌消失，老华重新拾起只在徒弟面前有过的笑容。
“小徒弟，自从你半年前拜我为师，我平生所学，尽皆传授于你。”
“为师那点不入流的拳脚功夫，在这上界就是个笑话。只有你一个异类，在偷看我在那凉亭旁练拳后，跑出来硬要我教你。”
“这半年来，几乎是每一日，你都能来到我的陋居，带来几壶好酒，给我讲解这上界的传闻，哪处的门派出了天才，某处上古仙人遗址被发现，你都能如数家珍。”
老华说罢，从兜里翻出一本十分破旧，印有烈火刀法的小册子，交于李世慈的手中。
“我唯一从下界带上来的东西，就当是对我留个念想。”
听着老华这像是交代后事的口述，李世慈愈发觉得不妙。
“老。。。”
华字还未出口，李世慈就瞧见师父放下来的手臂，顷刻间抬起来，重新拎起已成一个血人的麻子。
老华双脚一跺，整个人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速度，如炸膛般飞出了卞家宫殿。那宫殿外满是玉灵石铺就而成的土地上，零零散散洒下了那卞家下人的鲜血。
夜里依旧繁星密布，寂静的卞家宫殿外，只有那稍显佝偻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残影。
※※※※※
一处通体由青石砖筑成的阁楼中，隐隐传出了一阵阵**之音。
朵依雪白的胴体正轻轻扭动，媚眼如丝地望着身下的男人。
“夫君，这可是第八次了。”
倚躺在床上的男子闻言坐起，用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搂住了朵依，在她耳边悄悄一吹，朵依浑身一颤，软塌塌地趴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当初在九剑门视察的时候，你可是一脸清冷的对我爱答不理。如今你羊入虎口，还能反抗不成？”
卞家少主，卞岳。当今南界年轻一辈第一人，曾靠一身可怖的蛮力徒手搏杀一头杀害数百散修的魔猿。
而他如今，刚及弱冠，各方大能纷纷看好他成为未来的卞家正主，也就是南界第一人。
这样一个在未来注定能在上界大放异彩的人物，却爱上了一个卞家附属门派的弟子。
其中瓜葛不必知晓。
如今二人互相之间的爱意，浓得再也化不开了。
卞岳满脸怜爱之意，望着怀里的美人，只觉一股欲火于下腹窜起，摆好姿势就要再来酣畅淋漓一场。
“少主。”阁楼半掩着的门窗外蓦地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色烟雾飘到二人所在的床前，凝为一道模糊的鬼影。
“无极，何事前来？”卞虎忙把吓得不吱声的卞家少奶奶用被子裹好，就这样赤裸的站在鬼影面前。
卞岳内心也是憋屈，父亲为他招来的这位死士有权在任何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今日所来的宾客中，来自淮山的药老杀害一名卞家下人，此时提着人头在正殿屋顶。”
卞岳震惊，同时一股怒火猛地窜起。全身上下瞬息间就覆盖了一层金色光焰。
“大胆！竟敢在卞家之地如此放肆，更是在我卞岳大婚的日子犯了杀忌！”
卞岳一头乌黑长发无风自动，双脚飘离地面，本已极为壮硕的身躯噼里啪啦般膨胀起来，左手一挥，一把冒着金焰的方天巨戟凭空出现。
“呲”卞岳转眼间消失，带起的狂风令整个阁楼都产生轻微震动。
“无极，究竟是何事，能否具体说来？”眼见那道鬼影也慢慢化为烟雾飘散，秀发凌乱的朵依连忙问道。
“那淮山药老，说是给你下了蛊毒，一定要见你一面。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敢动他。”
不待朵依回应，鬼影所化的烟雾慢慢趋于虚无，只留下了朵依独自一人，在这诺大的阁楼里，满腹疑惑。
※※※※※
大风呼啸，夜里一片死寂。
卞家正殿的屋顶，老华独自一人坐着，眯眼望着夜空中的美景。
摸着屋顶那一片片由玉灵石组成的瓦片，老华不由咂舌。
“这得浪费多少仙界资源啊，卞家之人，真是该杀！”
老华斜眼望着正殿下面，五十丈开外的地方。那里虽然看不清切，可是就着月亮洒下的萤光，依稀能看出数十道散发着无尽杀意的目光正死死地锁定了他。
老华嗤笑，蓦地握紧拳头，对着身前的那颗人头砸过去。血光四溅，一块肉饼就被老华扔在了五十丈外的人群中。
不待人群有所动作，老华身后的虚空一阵扭曲，须臾之间凝为一道浑身散发金焰的实影。
骇然的气息笼罩老华的全身，不及反应，老华就被一只巨手锁住后颈，瞬间提起。
“你要什么条件，我卞家都可满足你，只要你解开小怜的蛊毒。”
卞岳盛怒至极，得知心爱的人儿居然被下毒。恨不得对这位始作俑者千刀万剐，那只提起后颈的大手，狠狠加大了几分力度。
喉管里的气被挤压得所剩无几，老华只感到整个天地间旋转轰鸣。
卞岳还留有最后几分理智，拼命抑制住对老华的杀意，那锁住后颈的右手缓缓松开。
“我现在不杀你，只要你解开小怜身上的蛊毒，留你全尸。”
“如果有任何违抗，你的灵魂印记都会被我击碎，轮回都入不得！”
老华大口喘气，对卞岳的威胁没有丝毫回应。
见老华似乎无视他的威胁，卞岳重新松开的右手瞬间掐紧了老华的后颈。
老华从未感受过双方之间由实力造成的巨大鸿沟，只觉脑海天旋地转，前方的景象渐渐化为黑暗。
隐隐约约中，老华仿佛看到了那被他杀害的卞家下人，脸上的麻子是无数只流淌着鲜血的眼珠子，极为憎恨的望着他。
老华猛地闭眼，用尽最后的气力对着身后的人影咬牙切齿道：“臭。。小。。崽子，毛都。。没长。。齐，也。。敢在。。你爷爷。。面前。。乱叫。”
“啊！”
卞岳仰天一声长嚎，气得浑身发抖的他倏地用尽全身劲力抓住老华的身躯，狠狠地一甩。
“嘭”
正殿门前的空地瞬息间就被砸出一块丈许深的凹地，尘土飞扬。
这巨大的声响声势太大，整个大山上的所有人都被惊动。
朵依闻讯赶来，看着前方屋顶上那浑身颤抖的人影，心蓦地一紧，提起真气就飞到屋顶上，从身后抱住了卞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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